昭惠帝二十一年,三公主楚寧登基,信王攝政,改年號為天狩。


    女帝迎奉姚皇後為太後,遷居慈寧宮。


    登基大典結束後,枯榮上師偏偏站了出來,“請陛下移駕太廟,為先帝扶立牌位。”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攔了楚寧的駕。


    汪麒堂覺得有些不妥,低聲問何春宜說:“老夫記得平帝駕崩後,是由國師立的牌位吧?”


    何春宜幹咳一聲,小聲道:“興許枯榮上師那邊還有什麽講究。”


    他們都朝這邊望過來,但事關皇室威嚴,誰都不敢置喙。


    楚寧看出枯榮上師是想試探於她,又見姚太後等人並無動靜,便頷首道:“有勞國師領路了。”


    枯榮上師俯首行禮道:“陛下這邊請。”


    禮成已是傍晚。


    楚寧回宮後,思忖一番叫來小佑子,吩咐他說:“命人挑些賞賜,送到清淨觀去。”


    小佑子趕緊答道:“奴才遵命。”


    他剛要告退,又被楚寧叫住了。


    “等等,你親自帶人送去。”她的眉心微蹙,“最好能見到少國師。”


    小佑子有些犯難,撓了撓後腦勺,賠笑道:“奴才聽說少國師尚在閉關,怕是見他不得。”


    楚寧“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小佑子摸不著頭腦,略待了一會兒,惴惴不安地離開了。


    宮女收拾好床鋪,為她梳洗過,也一應退下了。


    楚寧一頭倒在軟榻上,大睜著雙眼望著帳子頂上垂下來的流蘇。


    她心中不安,總覺得今日處處透著蹊蹺。


    先是重病難愈的枯榮上師主持儀式,又是破例由新帝扶立牌位,再是……


    柳亭川並非迷信鬼神之人!


    楚寧很清楚這一點,在她看來,枯榮上師的話不足以為信。


    她的心沉沉地往下墜……


    次日一上朝,便有緊急軍務呈到她的案前。


    陳衛聯軍十萬餘人已逼近南境朝雲山,攜皇長子叩關要求守軍放行。


    後昭守軍見勢不妙,片刻也不敢耽誤,當即發回文書求援。


    朝堂上,不斷有朝臣站出來,指責楚寧拒絕和陳衛交涉的決定失之輕率。


    “陳衛十萬大軍壓境,我後昭南境守軍不過五萬有餘,一旦開戰我軍勢必失利啊!”


    “陛下聖明,非我後昭懼於陳衛,然敵軍兩倍於我,懸殊過大,不可貿然開戰。”


    “若是陛下派賢者能臣前往南境和談,眼下的南境之危或可稍解。”


    施以懷也附議道:“微臣自請擔任使臣,即日快馬加鞭趕赴南境,不出十日可抵邊境和談。”


    有人歎道:“太傅大人高義,京城距南境路途遙遠,此番太傅大人出使委實辛苦。”


    楚寧垂眸聽了半晌,聽到此處便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向眾人。


    “孤何時應準施大人出使了?”


    姚星原也接話道:“施大人要喧賓奪主不成?再說了,和談的籌碼是什麽,施大人的嘴皮子嗎?”


    陳衛兩國先是要十座城池,被楚寧一口回絕後,又改為要黃金千兩,邊關放行。


    這次,兩國兵壓邊境,想要的恐怕已經沒那麽簡單了。


    施以懷傲然道:“臣忠心為國,自然問心無愧,也無懼小人構陷。”


    “但施大人,”楚寧問道,“姚大人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施以懷猛地抬頭看向楚寧,楚寧微微一笑,繼續問道:“拿什麽去談?”


    汪麒堂終於開口道:“老臣以為應先穩定南境局勢為妥,否則北境一旦烽煙再起,後昭必然腹背受敵。”


    他日夜擔心北境形勢,唯恐旌朔汗國駁回後昭互市的提議,改為發兵與陳衛夾擊後昭。


    “陛下,”信王也有些沉不住氣了,“臣以為丞相大人所言有理。”


    楚寧從案頭挑出一封奏折,命太監當眾宣讀。


    那封奏折是北境守將韓秋城將軍親自寫的,奏折上明確寫了北境近年來的防務情況。


    他的奏折中提到,旌朔汗國今年遭逢多年罕見的大旱,國內草場枯萎,民眾被迫遷徙多地。


    因此,遊兵散勇劫掠過後昭北境,也被北境守軍趕了回去。


    如今,韓秋城認為旌朔汗國急於獲得穩定的物資來源。


    念到此處,楚寧便命太監收聲了。


    群臣都聽明白了,旌朔汗國莫說軍需供應不足,就連百姓衣食都匱乏至此。


    “他們連馬都喂不飽,還擔心他們吃飽了撐著沒事幹,調頭來攻打我們後昭嗎?”


    姚星原自以為替楚寧解了圍,洋洋自得地看了一圈。


    汪麒堂卻仍然麵露憂色,說道:“北境民風剽悍,尚未開化,恐日後違背契約,反攻後昭。”


    “汪大人,有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但孤眼下要借此良機,大肆引進北境名馬。”


    楚寧深吸了口氣,將心中所想一吐為快,“我後昭的步兵在北境作戰長期處於劣勢,想必諸位也清楚?”


    “孤不僅要引進漠北的名馬,還要換來他們的盔甲武器,孤要創立一支後昭的騎兵隊。”


    施以懷冷笑道:“陛下可聽說過‘邯鄲學步’?”


    “施大人倒是有趣,”楚寧從容笑道,“要是擬為學步,孤也定要學成,將來好比他們走得快。”


    說完,她又掃視眾人一遭,問道:“諸位大人有誰對北境的了解遠甚與韓老將軍麽?”


    眾人全都閉口不言,紛紛低下頭去。


    楚寧又問道:“孤已命人擬好北境互市條例以示眾人,諸位大人還有何異議?”


    汪麒堂忍不住問道:“陛下,那北境那邊可有回話?”


    “不出三日,漠北的使臣應該就到了。”


    莫家已經派人給她透過氣,說是莫平生在旌朔汗國的活動順利,汗王已遣使返京複命。


    楚寧剛要宣布退朝,施以懷站出來追問道:“陳衛那邊,陛下要遣何人為使?”


    “不遣。”


    她起身回眸看了施以懷一眼,眼神淩厲,似有雷霆萬鈞之勢。


    身後,施以懷冷笑道:“陛下怎麽不問問姚大人,國庫裏的銀子還夠不夠打一場硬仗的?”


    姚星原的臉色一變,心中暗暗叫苦。


    慈寧宮中。


    姚星原對姚太後大倒苦水,生怕楚寧追究他失職。


    姚太後卻不以為然,冷然笑道:“她能有如今的地位,這一切都是姚家給她的。”


    “更何況,照你之前說的,文武百官皆不服她,唯有姚家一脈鼎力支持,她如何敢自斷臂膀?”


    聽得她的語氣沉穩,沒有一絲驚慌,姚星原心中稍安。


    但他還是苦著臉嘀咕道:“可是國庫裏……臣該怎麽解釋銀子的去向?”


    “明月尚有盈虧,何況是各州郡縣的收成?虧得你當了那麽多年戶部尚書,還需哀家教你麽?”


    姚星原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姚太後橫了一眼,嚇得趕緊閉上嘴。


    姚太後數落他道:“你這活了半輩子的大男人,怎麽還沒點出息?”


    姚星原被姐姐說得麵紅耳赤的。


    “她尚需我姚家扶持,何況我姚家數十年的根基,豈是她能輕易動搖的?”


    說著,姚太後歎了口氣,“你,哀家是指望不上了,好在今日已接姚五進宮來了。”


    姚星原驚得呆了一呆,問道:“小五兒已經來了?”


    “哀家已經命人去請皇上,”姚太後不耐地揮了揮手,“你快退下吧,不要誤了姚五的前程。”


    姚星原剛走一會兒,楚寧便來到慈寧宮,向姚太後行了禮。


    “兒臣近日政務繁忙,無暇來探望母後,還請母後見諒。這慈寧宮可還住得慣?”


    姚太後命人給楚寧看座,溫和地笑道:“皇上當以國事為重,不必擔心,哀家隻是記掛皇上。”


    二人說了幾句閑話,姚太後突然說道:“哀家覺著身邊太過冷清,命人接了侄兒進宮。”


    以往,得寵的皇後妃嬪也可接親人進宮陪伴。


    但接來的往往都是姐妹侄女,並無接外男進宮的先例。


    如今,姚太後徑自將此事告知楚寧,卻未問她是否應允,她心中自然明白個中道理。


    楚寧微笑道:“隻要能讓母後常展笑顏便好。”


    姚太後對秋墨吩咐道:“去請姚五公子進來給皇上請安。”


    秋墨應聲去了,楚寧的心裏咯噔一下,想起了姚太後曾想她提過的條件。


    最後一條,便是接姚五進宮伴駕。


    門外,一個身穿青衣的年輕男子翩然而入,朝楚寧跪下行禮道:“草民姚鈺拜見皇上。”


    他雖然低垂著頭,但一雙眼睛不安分地往上瞟。


    “平身。”


    楚寧記得姚太後說韓唐“不及姚五俊秀”,見了姚鈺不禁多看了兩眼。


    姚太後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冷笑,表麵卻笑道:“皇上身邊一直缺個知冷暖的貼心人。”


    楚寧知道她想將姚鈺塞給自己,搖頭笑道:“兒臣政務繁忙,姚公子代為陪伴母後更為妥帖。”


    姚鈺第一次被人當皮球一腳踢出去,委屈萬分地望著姑母。


    他是姚星原的嫡子,又是幼子,在姚家驕縱慣了,受不得半點冷落。


    姚太後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便微笑道:“如此,皇上有空不妨多來慈寧宮走動走動。”


    “兒臣遵命,還望母後好生保重身體。”


    楚寧答得滴水不漏,卻半句也沒有提及姚鈺。


    若是換了哪位世家小姐敢這樣待他,姚鈺早就氣哼哼地摔桌子走人了。


    但礙於楚寧的身份,他隻得假作含情脈脈地低聲道:“改日陛下來了,姚五再為陛下烹茶。”


    楚寧噗嗤一笑,他呆了呆,抬頭望著她。


    這個女人生的明豔不可方物,但他隻需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他能隨便玩玩的貨色。


    她的唇角一勾,問道:“為何今日不烹?”


    姚鈺的笑容一僵,心中叫苦連天。


    他平日走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大堆隨從伺候著,他又哪裏會烹茶?


    剛才他隻是像平常那樣,假作風雅,隨口撩撥美人而已。


    姚太後看出姚鈺有幾分尷尬,替他解圍道:“今日已過晌午,此時喝茶夜裏怕會難眠。”


    “母後說的是,兒臣尚有政務在身,便先告辭了。”


    說著,楚寧剛要走,姚太後忙命姚鈺送她出去。


    韓唐早已等在慈寧宮門口,見楚寧來了剛要迎她,又見她身邊有個柔柔弱弱的公子哥。


    楚寧走到韓唐身邊,對姚鈺回眸一笑,說:“孤最喜觀美人風雅,五公子正合孤的心意。”


    韓唐和姚鈺同時變了臉色。


    楚寧眼波流轉,眼中殊無半點笑意,冷笑道:“五公子,你我來日方長。”


    姚鈺嚇得腿腳發軟,一張比女人還清秀的小臉也慘白慘白的。


    楚寧轉身離開,這才發現韓唐的臉早已黑如鍋底。


    “孤聽太後說起過,姚家有個五公子生的俊秀風流,適才你也見了,你覺得如何?”


    韓唐的心裏格外不快,哼了一聲說:“羸弱不堪。”


    “你尚未娶妻,自然不懂,”楚寧笑道,“行動處如花枝搖曳,才會分外惹人憐惜。”


    自皇陵歸來後,楚寧心生罅隙,許久未和韓唐說笑。


    今日因姚鈺的緣故,她倒釋然幾分,開玩笑說:“孤倒覺得這姚五公子姿色尚可。”


    “況且,”她見韓唐一臉不服氣,心中覺得好笑,“他是姚氏嫡出的公子。”


    韓唐腦子一熱,想也沒想就說道:“微臣也是韓家嫡出的公子!”


    楚寧笑了笑,說:“那日姚太後說了,孤起先還不信,說是京城世家子弟以韓唐為甚。”


    他的心本已沉到穀底,又因她一句話,突然暢快得直入雲霄。


    “但姚太後說,韓唐‘不及姚五俊秀’,今日見了,他果然水靈得很。”


    韓唐“哦”了一聲,神情又低落下去。


    楚寧耐心地說道:“你看,他穿身青衣,綠油油的,跟水蔥一樣。”


    韓唐心裏頓時又生出一絲僥幸。


    是水蔥,不是嬌花。


    楚寧的笑容一冷,低聲道:“既是水蔥一樣的美人,那便是用來折斷的。”


    韓唐雖然不知她的意思,但心情也跟著明快起來。


    他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對!折斷!”


    楚寧強忍笑意,對她的小奶狗說道:“韓老將軍的事,還要多謝你了。”


    “隻要對社稷有益就好。”


    他嘴上是這樣說,心裏卻歡喜得冒泡。


    楚寧的下一句話立刻將他拉回了現實裏。


    她問:“若是後昭與陳衛開戰,你可願領兵出戰,拒敵與國門之外?”


    回寢宮後,楚寧立馬將小佑子召來。


    小佑子哭喪著臉,說:“清淨觀的童子都說少國師閉關,不準任何人接近,奴才無能為力啊。”


    楚寧搖頭道:“孤有另外一件事要問你。”


    今日姚鈺被接進宮來,她竟毫不知情,這才想起以前皆是柳亭川事先透露情報給她。


    此事雖小,但楚寧心中難免不安。


    柳亭川失蹤了,她的眼盲了,耳聾了,情報來源徹底斷了。


    小佑子見楚寧的神情凝重,趕緊問道:“主子您說,奴才聽著呢。”


    “孤最落魄時,你忠心服侍於我,蔡老夫人要用拐杖打孤時,亦是你舍命相護。”


    說到這裏,她的話鋒一轉,“你究竟所圖為何?”


    小佑子撲通一聲跪下,誠懇地答道:“有人誣陷奴才,說奴才的命格和趙總管犯衝。”


    “奴才因此處處被旁人欺辱,他們要打死奴才時,少國師路過救了奴才一命,此事才作罷。”


    說著,他的眼眶隱約泛紅,“後來奴才被選進主子宮中,主子竟然給了奴才一口人吃的飯。”


    小佑子磕了個頭,聲音裏帶了一絲哽咽。


    “這是奴才進宮以來,第一次沒有和宮裏的狗搶食,奴才在主子身邊活得才像個人。”


    楚寧沉吟片刻,問道:“孤能賞你更多的體麵,但尊嚴還需得你自己拿忠誠去掙,你可敢要?”


    小佑子連連磕頭道:“奴才惶恐,惟願能好生侍奉陛下。”


    “你是孤身邊最機靈的奴才,此事交予你,孤也能稍微放心些。”


    楚寧正色道:“傳孤的口諭,封你為內務府總管,接替趙總管先前的位置。”


    小佑子感恩戴德,連連磕頭。


    “罷了,以後宮裏的風吹草動,你都給孤盯緊了。”


    她身處宮中,望不到宮牆以外的光景,但她一刻也不能做瞎子聾子。


    柳亭川是她的眼和耳啊。


    楚寧的眉心一蹙,低聲道:“還有,暗中查清少國師的下落。”


    早年,昭平帝下令修築清淨觀時,特意給枯榮上師修了一處閉關清修的石室。


    枯榮上師親自繪了石室圖紙,將圖紙分為好幾部分,交給不同的工匠完成。


    這間石室裏密布機關暗門,旁人根本無從得知。


    唯有枯榮上師一人能自由出入石室。


    而柳亭川便被囚在石室的最深處。


    “好徒兒,為師當初將你從雪山裏帶出來時,怎的沒看出你是條捂不熱的蛇呢?”


    枯榮上師慈祥地微笑著,抬手輕輕拂過他的頭皮。


    絲絲銀發自老人枯槁的手中流瀉而下。


    柳亭川中毒不淺,此刻虛弱地躺在草席上,臉色似乎比發色還白。


    “師父,咳,誤會徒兒……”


    他還沒說完便劇烈地咳了起來,他的喉頭一甜,哇地咳出了一口血。


    枯榮上師愛憐地為他拿開唇角沾血的發絲。


    被他的指節觸到下頜時,柳亭川感到仿佛被毒蛇的尖牙啃噬著。


    枯榮上師微笑道:“為師隻是裝病,又不是真病,等新帝登基了,自然就馬上好起來了。”


    柳亭川聲音微弱地答道:“師父福澤深厚。”


    “是麽?但我一手養大的好徒兒,卻巴不得為師死呢。”


    他撥開柳亭川的頭發,露出些許頭皮,拈起一根金針直直刺了進去。


    柳亭川淺淡的瞳孔猛然一縮。


    下一瞬,金針入顱。


    枯榮上師將他頭頂上的銀發都撥回去,滿意地問道:“徒兒還記得為師跟你說過的麽?”


    他的聲音裏隱隱有一絲興奮,像是毀了一件世間難求的珍品。


    不過,一頭銀發的年輕人本就難找,更何況這個人還生了一張謫仙似的臉。


    柳亭川是他這幾十年來找到的最合適的傀儡。


    枯榮上師心中有些惋惜,但又湧起絲絲毀滅的快感。


    他掐著柳亭川的下巴,打量著那張蒼白的臉,歎道:“為師看得也是心疼。”


    說著,他又拈起一枚淬了毒的金針。


    柳亭川頭痛欲裂,顱骨仿佛被刀斧破開了,疼痛從顱頂蔓延到四肢百骸。


    枯榮上師掐緊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頭,將那枚針尖泛綠的金針遞到他眼前。


    “為師有沒有教過你,下毒就要下無藥可救的毒。”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針尖戳向柳亭川的眼球。


    慘碧色的針尖若有似無地撥過他的睫毛,然後輕輕點在他的眼眶上。


    枯榮上師慈愛地笑道:“徒兒,你跟了為師幾年?”


    柳亭川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嘴裏嘶嘶倒吸著涼氣,緩緩答道:“……十、七年……”


    “那麽久了麽?”枯榮上師長長地歎了口氣。


    話音未落,又一枚金針刺入骨縫。


    柳亭川緊緊咬著下唇,臉色慘白如紙,淋漓的鮮血沿著唇角滴在草席上。


    “本座裝病時,一直派人監視著你,見你一路扶持那三公主登基,也見你每日給我下毒。”


    枯榮上師和顏悅色地說:“如今新帝已立,為師隻需迎合新帝便好,也無需拿你做替罪羔羊。”


    “亭川吾徒,師父該拿你如何是好呢?”


    柳亭川似是耗盡全身的氣力,拚命克製住嘴角隨時會溢出的痛呼。


    枯榮上師抬手輕撫他的後背,勸道:“徒兒要是想尋死,好好求師父一番,師父也許會應你。”


    寧寧。


    柳亭川的腦子裏隻剩下這個名字。


    他強忍劇痛,緩緩說道:“求師父……留徒兒一命。”


    不能死。


    枯榮上師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冷笑道:“我還以為徒兒清冷慣了,不會求人呢。”


    柳亭川聽出他的意思,用盡全力擠出幾個字來,“求師父饒……”


    話還沒說完,劇烈的疼痛襲來,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枯榮上師瞥了他一眼,眼中有幾分陰狠,嗤笑道:“好徒兒,你可知何為生不如死?”


    他轉身數了數淬毒的金針,發現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也罷,為師在你顱內留三枚金針就夠了。”


    三枚,已經足夠他日夜頭疼欲裂。


    枯榮上師幽幽歎道:“你跟了我十七年,本想給你種十七枚金針,但又怕你就此死了。”


    他吩咐門外的童子送進來一盒極細小的毒釘。


    “徒兒,剩下十四枚金針,為師便換成透骨釘,留在你的骨頭縫裏了,如何?”


    若是以後遇上醫術高明的大夫,透骨釘尚可從骨縫裏剜出來。


    但金針入顱,世間無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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