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波瀾壯闊的時代過去後的很多年,固然有很多曆史學家以研究裴子維為生,但是還有另一個產業也因為這個人的存在而蓬勃發展――羅曼史小說出版業。


    女作家們花了極大的熱情去研究枯燥乏味的曆史,期冀在其中挖掘出有關裴感情史的點點滴滴,然後天馬行空般寫下一個個感人淚下的愛情故事,其中認為裴終其一生摯愛特蕾莎·費迪南小姐的不在少數。這當然是她們根據史實做出的推測,不過到底有幾分真實性,就值得商榷了。


    那些渾身洋溢這浪漫愛情泡泡的女孩子筆下,特蕾莎盈盈欲泣的站在帝國元帥麵前,後者用堅毅卻溫柔的目光撫慰了少女,發誓守護她,永遠不會讓她受到傷害……作家們堅定的相信,隻有這才能解釋後來發生的一切。


    諷刺的是,假若那些迷戀裴子維的女作家們真的認識裴本人,想必會發出“好無趣”、“好遲鈍”之類的感歎,並且對這個題材永久的失去興趣吧。用裴本人的話來說:“我對小說、戲劇沒什麽興趣……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而文學作品總是若有若無的忽視這一點……實在太假了。”


    事實是怎麽樣的呢?


    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裴的為人。


    海涅教授曾經詼諧的寫道:眾所周知,裴是一個相當懶散的人,永遠是麻煩來找他,而不是他去主動找麻煩。這就意味著,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總是抱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可恥態度。可是一旦麻煩找上了門,他內心深處那套固以自律的道德標準就會發揮作用,再艱難困苦,他也會像偏執狂一樣去執行。


    特蕾莎·費迪南出逃事件恰如其分的體現出了裴子維這個頑固的特點。


    在經曆了開門那一瞬間的震驚後,裴看著曾經無比尊貴的伯爵小姐,迅速的冷靜下來。


    這位美麗的小姐難道不知道眼下她的堂叔萊西提督會更有立場庇護她麽?懷著這樣的困惑,裴抓了抓頭發:“特雷莎小姐,您怎麽會有杜克教授的信物?是他讓您來找我的?”


    當時他隻是想到,假如這件事還與杜克有關的話,隻會更棘手。


    特蕾莎顯然沒有想到裴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怔了怔,才說:“不……我隻是碰巧知道杜克教授是您的好朋友,家中恰好又有一枚杜克家族的族徽,我就用了這個借口進入堡壘……”


    裴徹底鬆了口氣。


    沉默了許久,他看著眼眶微紅的少女,壓低了聲音,立場不明的說:“你應該去找萊西提督,現在隻有他能護衛你周全……”


    特蕾莎猛的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黑發青年,語無倫次:“您……您忘了答應我的事麽?”


    裴皺了皺眉,記憶的長河如此深邃,究竟是在哪一個角落,他對眼前的少女做出過承諾?


    “閣下,我祖父為了帝國鞠躬盡瘁……我們費迪南家族都不應該被如此對待!”少女深呼吸,稚嫩的臉上此刻有決然的表情,“比起我的堂叔,我更信任您……您會幫我的,對不對?”


    裴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盡管皇帝拔除費迪南家族的目的更多的是為了鞏固皇權,可對於掠奪民脂民膏、飛揚跋扈的費迪南家族,裴是打心眼的沒有好感。且不說別的,光是在軍部,前首相就已經不知撈了多少軍餉中飽私囊。加上舞弊成風,地方勾結,除去這個帝國的毒瘤,裴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這也是他決定提兵北上、打算徹底解決這個隱患的原因。


    可是眼前這個少女顯然並不明白自己家族的一切。或許是因為她的祖父太過嬌寵她,讓她充滿著夢幻般的、對未來的憧憬,以至於她還能天真無邪的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


    裴苦惱的抓了抓頭發,究竟該怎麽辦呢?


    或許應該直接將她押上馬車,送回帝都?


    裴歎了口氣,那樣的後果就是:還沒等到馬車進入帝都,皇帝派來的密使就會將她秘密處決。這樣……會不會太過殘忍呢?畢竟在這個家族中,假若人人都有罪,那麽最無辜的,可能就是這位剛剛成年的少女了。


    “特雷莎小姐,有多少人知道您來了這裏?”他躊躇了片刻問道。


    “沒有人。”特蕾莎低聲回答,“隻有護送我的兩名侍衛。”


    “很好。”帝國元帥點點頭,拉開門召喚侍衛長。


    瓦涅正守在門口,目光觸及屋內的少女,不由怔了怔。


    裴幹脆的說,“你帶特使去後院休息,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後院。”


    “閣下……”向來對提督的命令不遺餘力去執行的上尉這一次卻猶豫了,他說不出哪裏不對,可總是覺得這樣做十分危險。


    裴淡淡的說,“再把喬中尉叫過來。”


    “閣下……”瓦涅上尉掌心都出了冷汗,留下特蕾莎小姐已經是十分不妥,難道還要把喬中尉牽扯進來?――提督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去吧,上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喬洗了澡,剛剛躺下――見過了元帥,她如釋重負,終於可以睡一覺了。可是衛兵卻匆匆趕來,說是元帥要見她。


    喬走出後院的時候,恰好見到瓦涅上尉帶著士兵們朝這邊走來。


    她停下腳步打招呼:“上尉。”


    “你好中尉。”瓦涅有些不自然的打招呼,“提督在等著你。”


    被那一隊衛兵擁簇在中央的黑色身影忽然抬頭,隱藏在風貌中一雙極漂亮的碧藍眼睛毫不猶豫的定定落在喬的身上。


    喬隻覺得有些麵熟,卻沒有多想,快步離開了。


    走廊上衛兵立得筆直,喬敲了敲門,裏邊傳出的聲音有些疲倦:“進來吧。”


    元帥大人正盯著地圖,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與這人整體氣質不大相符的憂鬱。


    “閣下,您找我麽?”喬謹慎的開口問道。


    帝國元帥轉過身――這個年輕人此刻更像是一個文弱的、整天空發感慨的學者――他對著女下屬歎了口氣:“為什麽文明進展至今,人類還是樂此不疲的進行群毆呢?真是悲哀啊。”


    喬怔了怔,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從提督口中說出來,讓她覺得很好笑,於是她一本正經的回答:“說起群毆,戰爭的確是群毆的典型代表呢。而提督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啊。


    “……咳咳……”大約是被“群毆中的佼佼者”這個事實打擊到,帝國元帥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喬中尉,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閣下您太客氣了,請盡管開口。”


    麵對眼神清亮的女中尉,裴躊躇一會兒,有種難以啟齒的感覺。


    “費迪南家族的事,你已經聽說了吧?”


    喬疑惑的點點頭,現在全國上下還有人不知道這件大事嗎?


    “費迪南莊園被全線封鎖,整個家族的人都被扣押在帝都。”裴淡淡的說,“你應該能猜想出他們的命運。”


    喬微微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上下撲扇著,遮掩起內心的唏噓感慨。


    “就像金雀花家族一樣,這個家族大約很快就會被人為的、從曆史上抹去。”裴頓了頓,“皇族的風格從來都是如此。”


    喬隻覺得渾身起了寒意,身為平民固然會羨慕貴族們驕奢的生活,卻也難以想象這背後的殘酷。


    “但是現在,費迪南家族逃出了一個人。”裴平靜的說,“特蕾莎·費迪南現在就在這裏,我不打算將她押送回帝都。”


    喬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她想起路上遇到如臨大敵的瓦涅上尉,以及那雙漂亮的眼睛,恍然大悟。


    那位小姐怎麽會來投奔元帥呢?明明她有著更好的選擇――第三軍的萊西提督才是她的堂叔。


    喬又想起半年前在軍部,也是這位小姐穿著衛兵的衣服,在裴外出督軍前與他私會,心裏隱約明白了……不然的話,裴提督怎麽會這樣一力庇護呢?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底莫名的有些酸澀,可她很快的努力去忽略這樣的感覺,站得愈發挺直:“閣下,您想讓我做什麽呢?”


    裴繞過書桌,站在喬的麵前,目光淡淡的,語氣亦是不急不緩:“喬中尉,我一直認為,一個軍人,首先是一個個體的人。軍人固然以服從為第一天性,可我也鼓勵一個人有著自己的思想,而非盲從。你說是麽?”


    喬眨了眨碧綠的眼睛,不明白元帥的意思。


    “所以,你不質疑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麽?”黑發提督抓了抓頭發,忽然間覺得,這種變相的解釋,令兩個人麵對麵的空間有幾分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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