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各寨,張燈結彩,又是一年正朔佳節。


    於正交代端木容,從各國商人處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用來賣給黑山民眾,讓他們過個好節。也因此,鐵錢的流通性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


    “大嬸子,自從狄人入侵以來,大夥都忙著逃難,真是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啊。”一個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少婦打量著周圍的布置,和身邊之人說著體己話。


    “是啊,不過好在那挨千刀的狄人也遭了報應,聽說國君在齊國的幫助下,終於打敗了狄人,很是收複了一些地方。”大嬸也八卦著自己聽到的消息。


    “真的?那國君什麽時候能派兵去收複我們那兒啊,讓我們也能回家,在外漂泊太久了可真想家鄉。”少婦說著,引出了她的些許愁情,有些傷感。


    “那可說不好啊,齊國不幫忙,光靠咱們的衛國兵,估計可懸,不然早兩年也不會輸的那麽慘了。


    要我說啊,這黑山不也挺好的嘛,何必非要想家。主君給咱們分田地,又教咱們耕作之法,而且家裏有丁壯的,無論是當兵還是做工還都有祿米可拿,每個人都能吃飽咯。”大嬸笑嗬嗬開導著。


    “是啊,大嬸子你說的對,能吃飽比啥都強。關鍵是不用去應付之前那些永遠服不完的勞役、兵役,早些年就是在役上死了也是白死。”


    “誰說不是呢,還是現在好。”大嬸讚同地點頭說道。


    “翠紅、劉嬸正忙著呢?”迎麵走來一人,看她穿著頗為體麵,而且衣服上所繪禽獸頗有威儀。


    “呦,這不是咱們的女鄉宰來了嘛,來來來,快坐,快坐。”大嬸趕往起身讓出一坐,招呼著女鄉宰看座。


    “不了,我還有事要忙呢,我今天過來就是通知下大家。”女鄉宰擺手拒絕了好意。


    “今年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所以主君要在黑山的石城邑中辦了個叫什麽‘聯歡晚會’的,請了戲班子、雜耍等,給大家熱鬧熱鬧,放鬆放鬆。


    像你們這樣的軍功之家,若是有閑,都可以前去湊個熱鬧。一般的小民可就難了,畢竟算上石城邑以及外八寨,人員實在太多,所以這算是對軍功之家的一個照顧。”


    女鄉宰帶著笑顏,熱情洋溢地給二人介紹著。


    “那感情好啊,有免費大戲看,傻子才不去看呢。主君有心了,鄉宰你放心,咱們一定去。你劉嬸我啊最愛湊熱鬧了,嗬嗬……”劉嬸滿口答應下來。


    “行,那你們忙著吧,我還要去通知一下家呢。”女鄉宰招呼完了二人,便向下家軍屬之家走去。


    等陪著笑臉把女鄉宰給送走了,兩人八卦的嘴臉則又開始了,甚至評論起女鄉宰來。


    “瞧見沒,神氣不。”劉嬸望著背影,對著她指指點點地說道,


    “聽說這衣裳,可是用齊國商人那買的齊國上好的紈布,做成的統一官服。這一套可值不少錢呢,可比咱身上這紮人的粗布麻衣要舒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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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神氣!不過你說自古這女主外男主內,她比她家那口子強上這麽多,她男人能受得了不?”少婦翠紅對著劉嬸念叨著,眼裏卻透漏出羨慕的目光。


    “有啥受不了的,每月都能往家領回那麽多祿米和鐵錢,一個女的都抵好幾個男的了,這樣的娘子誰不要啊。要我說就是她再找個小的,我估計都不難,哈哈……”劉嬸一把年紀,卻最能說些葷的素的。


    “那她屋裏放兩個男人不得打起來啊……”


    二人聊著這等閑篇往後可就越發不正經了。


    黑山一邑八寨,女多男少,於正特別優容,在年底的考核評比之中,特別命布政司提拔了一正三副四位女鄉宰,這在黑山上可好是引發了一場非議。


    有的家臣埋怨剛剛上位接替計察,擔任布政司主官的端木容隻知道阿諛主君,不知規勸,致使牝雞司晨。端木容心中也暗暗叫苦,可作為屬下,還是幫著於正抗下了大部分的非議之詞,乖乖做了替罪羊。


    ……


    於正今天在自己的城主府內召開了今年的最後一次家臣會議。


    家臣之中又多出了一位,便是特別提拔的臥牛寨女鄉宰。於正本有心將她收為家臣,正式提拔為“士”,隻是考慮到此時的禮教和家臣們的反對意見,這才決定緩緩圖之。


    今日先是以商討‘聯歡會’之名,讓她出席旁聽,先讓其他家臣們適應起來再說,之後再找機會正式收錄。


    女鄉宰牛愛花此刻雖敬陪末座,有職無爵,但心中仍是非常感激和滿意的。她看到了一條不同於一般婦女相夫教子、整日困頓於家中的康莊大道。雖然此路必然要遭受巨大非議,但她仍心生向往。


    此刻,牛愛花正認真著聽著家臣們的發言,不時也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記上幾筆。歸功於“幹部掃盲培訓班”的大力開展,如今她也算是半個文化人了。


    “元銳,你來說說。”


    前麵的家臣都說得差不多了,於正又點了禮賓司主官元銳的名,牛愛花趕忙把眼光看過去。


    “啟稟主君,臣此次的楚丘之旅非常成功,圓滿地完成了親善衛廷的目的。


    尤其是主君的《定之方中》一詩文采斐然,甚得國君的喜歡,幾位大夫也是誇讚連連。有主君一詩,此行確實襄助不少。”


    元銳出使了一趟衛國,奉於正之命,給國君和石、寧二位上卿大夫送去正朔節禮。


    “石祁子大夫還私下把我叫到一旁,囑咐我說,主君借詩來主動修好國君之舉,比多少禮物都有用。傳揚出去對國君的名聲最為有利,正是國君迫切需要的。”


    於正聽完此話臉微微一紅,畢竟他是從《詩經》中抄來的此詩,贏得眾人的誇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於正趕忙出言轉移話題:“此次出使,衛國朝堂可還有其它事情值得匯報?”


    “國君準備明年在黃河邊修建五鹿城,奈何國庫空虛,所以正在向各位大夫之家募捐。咱們黑山既然實行親善的政策,最好也要適當出一些為好。”元銳想了想,建議道。


    “善,此事你可與端木容二人商量著辦。”


    端木容此人待人處事相較計察來說更圓滑一些,所有事務都能井井有條。於正心中默默給了他“八麵玲瓏”的評價。


    “還有一事……”元銳前麵還侃侃而談,這回卻變得有些支支吾吾起來。


    “何事?”於正好奇追問。


    “國君為了爭取姻親宋國的幫助,決定替宋國緩和邊境的壓力,決定要與陳國聯姻……”


    “諸侯聯姻本就平常,如何這般支吾。”


    於正其實早已從情報司手中得知了國君的此項意圖,因而並不覺得稀奇,反奇怪元銳的表現。


    “衛國公室如今隻有許國夫人一個公女,且早已嫁為人婦。所以,國君為了此次聯姻,卻是將許國夫人身邊宗女中最年輕的姬春認作了幹妹,特意收進了公室。此次聯姻便是她……”


    說到此處,元銳抬眼去看自己的主君,見他神色並無太大異樣,這才忐忑地繼續說道:


    “此次聯姻便是由她嫁給陳國的現任國君。”


    家臣中有知道此段往事的,聞言也皆抬眼望向主君,去瞧他的神色。


    “陳國國君在位多少年了?”於正突然問道。


    元銳小心回道:“陳侯在位已三十四年了。”


    公元前659年,即陳宣公三十四年。


    於正已有所料,然而聞聽此言仍是心中一顫。


    陳國如今的國君,就是那位逼死太子禦寇,又逼走陳完的昏君。


    在位三十四年,也就是說陳侯如今至少已有五十之數了。而姬春也就剛二十出頭的年紀,卻要這麽嫁給一個糟老頭子。


    甚至,按此時的習俗,很多國家至今還保留著殉葬的傳統。也就是說,等國君身死,姬妾是要陪葬的。而以陳侯的年紀,或許隻有十來年好活了。


    《墨子·節葬下》:天子殺殉,眾者數百,寡者數十;將軍大夫殺殉,眾者數十,寡者數人。輿馬女樂皆具。


    “哦,姬春姑娘可……可有何言語?”於正故作鎮定地問道。


    誠然,他並不喜歡姬春,但想著她向自己告白時的羞澀,得到答案後又梨花帶雨逃走的那些場景,念及她如今就要嫁給一個糟老頭了,仍有些難受。


    也許是男兒也多情吧,總覺得屬於自己的東西突然被奪走的感覺。


    元銳略微歎了口氣,這才帶著幾分惋惜說道:“姬春姑娘年前已經由孫子仲大夫帶著前往了陳國。臨行前倒是留下了一詩。”


    “何詩?”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元銳將此詩完整地誦讀出來,前麵四句,描寫了一個宗室女子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無奈:


    大家都留在國內築城,隻有我向南方行去。跟隨孫子仲大夫,去陳國聯姻,緩和陳、宋兩國的關係,不允許我回家,我真憂心忡忡。


    在座之人聞之皆麵色有邑,即位姬春的無奈,又為她的情深所感。


    而於正聽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之句時,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原來《詩經》中的這首《擊鼓》竟然是她寫的,原來自己不太在意的感情,對方卻愛得那麽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話,為啥讀來,還有些心痛。


    【作者題外話】:今日仍然六千字更新,但為求章節完整性,放在兩章裏了,不分三章了,特此說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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