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是‘金衣衛’的人找上了門梁榭當即躡足前行,貼著牆溜進了院子。屋內燈火通明,隱隱透出說笑聲,聽聲音正是小蘭和嘉嫻。梁榭長噓一口氣,不禁啞然失笑,暗怪自己多疑,門口多出來的腳印隻有兩種,一種是麻布鞋底,另一種甚是小巧該是出自女子,而‘金衣衛’中除了百裏無痕之外應無女子任職(至少擔任緝捕職司的沒有女子),所著靴子也非麻布鞋底,就算是便裝‘金衣衛’的人顯擺慣了又怎會穿這樣廉價的鞋?


    “回來了?趕緊坐下吃飯吧。”嘉嫻不待梁榭全然進門便笑著說道。


    “正好,餓了一天了。”梁榭褪下長袍,遞給了小蘭,小蘭接過去笑道:“大夏天的,姑爺穿這麽多不熱麽?”


    梁榭不答反問道:“今天家裏來人了?”


    “哦,來了一個化緣的和尚,討了一頓飯便走了。”嘉嫻道。


    “和尚?”梁榭的表情霍然而變,前幾天剛剛有個和尚死在自己手裏,這個和尚不會和之前那個和尚有關係吧。梁榭心中不安,順口問道:“若是遊方的僧人怎地不去‘霖霞寺’或者‘嘉福寺’掛單呢?”


    “姑爺你也太多心了,管他是誰,一頓飯而已……”梁榭臉色一沉,瞪了她一眼,小蘭趕緊將下半句話吞了下去。相處的日子久了,主仆之間逐漸少了敬畏說話也越發隨意起來,。


    嘉嫻道:“問過了,這和尚就是去‘嘉福寺’掛單的,吃了一頓飯問清‘嘉福寺’的方位便離開了。”


    梁榭點了點頭,頓時釋然。這‘嘉福寺’天下聞名,但凡來京城的僧人自不免慕名而往,無論佛門哪一宗派,若說對‘嘉福寺’毫無興趣那是極不正常的。“除了和尚外,還有誰?”梁榭又問道。


    “還有位漂亮姑娘……”嘉嫻白了梁榭一眼欲言又止。


    梁榭正待詢問,突然‘咚咚咚’幾聲敲門聲響,一女子輕聲道:“嫂子,梁大哥回來了麽?”梁榭聽是柳十一的聲音,不待嘉嫻回話,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


    “老大!”柳十一見梁榭走了出來,笑道。


    “出去說。”梁榭整了整衣衫,率先走出院子,心弦不由緊繃了起來:“她來幹什麽?莫非……?”胡思亂想之下柳十一跟著走了出去。


    “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是雲老告知你的?”剛走出院子梁榭頭也不回地問道。


    “嗯……”


    “雲老派你來叫我回去的還是來殺我滅口的?”梁榭眉頭一皺不待柳十一說話便打斷了她,既然已經離開了,他便不願意再走回頭路。


    柳十一輕笑一聲,道:“難道我自己不能來看看你?”


    梁榭一怔,道:“不是雲老和少爺派你來的?”


    柳十一臉色微沉,縱身一躍跳上了柳樹,靠著樹幹抱膝坐在樹枝上,並不答話。梁榭知道說錯了話,不再言語,也縱身跳了上去,兩人一時無言。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過了半晌柳十一終於問道。


    梁榭苦笑道:“能有什麽打算,還不是幹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沒去鏢局試試?”柳十一道。


    “試過了,別說鏢師,連做趟子手都沒人要。”梁榭道。


    柳十一大為意外,道:“不應該啊,以你的武功怎會……?難道現今的鏢局連趟子手的要求都這麽高了?”


    梁榭道:“倒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隻是鏢局的日子如今也不好過。除非知根知底或是名門正派的弟子,不然武功再好也決計不要。”(其實他剛剛刺殺過武經國鏢局為免招募到嫌疑人方才如此謹慎,不過他也不敢明說。).


    “那‘六龍幫’呢?據說龍神求賢若渴,對屬下極好,工錢又高,老大何不去投靠他?”柳十一又問道。


    梁榭心道:“酒樓都不要自己就算去了‘六龍幫’見到‘龍神’或者‘山龍王’多半結果也是一樣。”因他刺殺武經國之故,‘六龍幫’名下的‘沁龍樓’損失了足足五千兩銀子,若在別處,一名普通夥計一輩子也未必能掙得下這麽多錢,更莫說攢五千兩的積蓄了,況且龍神就算再求賢若渴也決不會因收留一個人才而開罪武經國的。他心下慚愧,又怕柳十一繼續追問下去免不得要將刺殺武經國的事說出來徒然多生事端,忙岔開話題道:“我走了雲老和少爺怎麽說?”


    柳十一略一猶豫便道:“少爺倒是沒說什麽,雲老卻氣病了,躺了好幾天,罵你是......是白眼狼。”


    梁榭無奈一笑道:“雲老說的倒也沒錯,不管怎樣我終究還是欠他的情。”他歎了口氣又道:“唉,給內人瞧病的郎中也是雲老的人,看來得重新找個郎中了,隻是不知道京城還有沒有比李郎中醫術更高明的了。”


    柳十一道:“你幫他殺了那麽多人,辦了那麽多事,連個郎中都舍不得給用麽?何況郎中又不是他的。”她話音一轉又道:“再說,好歹也共事了快兩年了,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退一萬步講,便是動手難道咱們還怕他了?”


    梁榭聽她說咱們,顯然是偏向著自己,不禁心下一暖,微微笑了笑,點頭道:“畢竟也共事了兩年,想法不同是有的,若說出賣他們我還不至於,就不知雲老是怎麽想了,唉,有了‘秋風刀’冷霜反叛一事,也難說得很了。”他隨手折了跟柳枝含在嘴裏,接著道:“有時候我是真把雲老和少爺當做一家人,可有時候隻想離他們越遠越好。之前雲老說要解決禍亂朝廷的根源,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人殺了一個又一個,該殺的不該殺的都殺了,可武經國的勢力卻越來越大,絲毫不受影響,我……”柳十一靜靜聽著,一言不發。


    “自跟了雲老以來,我共殺了一十九個人,他們有孩子,也有父母。我怕天黑,更怕睡覺,每天眼一閉看到的都是那些被我殺了的人和他們的家人,就連做夢都是在殺人……”梁榭眉頭漸漸擰了起來,繼續道:“雲老在逼我,少爺在逼我,嘉嫻的病也在逼我,多少次在夢裏雲老變成了鬼,少爺變成了鬼,有時就連……就連嘉嫻也變成了鬼。如果有選擇,我寧願……”他緊緊地攥住了拳頭,眼角已漸漸濕潤,不為悲傷,而是深深的無奈。他別過了頭,就算在隻有斑駁月光的樹林中他也生怕別人看到他的軟弱。


    “唉,不說了!”他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柳十一怔怔看著他,他的累,他的疲憊,這些她都知道,在她眼裏他不是自己的堂主,也不是心狠手辣的殺手,而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妻子麵前他是依靠,在少爺和雲老麵前他是‘戰魂堂’的中流砥柱,在手下麵前他是堂主是兄長更是言出如山的首領,但他也是人,他也有苦,也會脆弱。他的脆弱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苦也無處訴說,柳十一懂他,她不止一次看到他那麵具下的脆弱,內心深處的無助。她願意聽他訴說,無論他說什麽,她都願意聽下去。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


    “十一,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梁榭終於問了藏在心中很久的疑問。


    “你對我也不錯啊。”柳十一笑道。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梁榭想不到她會這麽回答,這分明不是答案,待要問的清楚一些,卻礙於柳十一的麵子,不好太過直接,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


    “我一直很羨慕嫂子,不管現在過的怎樣至少有人一直對她死心塌地不離不棄,其實世上的女子哪個不想嫁一個一輩子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男人?”柳十一苦澀一笑,又接著道:“我......遇到過很多男人,好的時候花言巧語什麽樣的誓言都能說出口,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做到過,我那時候多希望有人能救我哪怕跟他過一輩子窮日子我也願意,可惜......。”柳十一說了一半忽然輕鬆一笑道:“所以我希望你們能過好,就當是你替我活著吧,即使將來......”


    “十一......”梁榭不待她繼續說下去趕緊打斷,柳十一住了嘴,向他輕輕一笑。


    “別說了,我懂。”梁榭道,他不知道柳十一說這些的時候什麽心情,他卻感到陣陣窒息,比起柳十一他的命算是好的,他起碼遇到了師父,還有師兄師姐照顧,柳十一卻從小到大隻能靠自己,她的親人給她的不是幫助而是出賣。


    柳十一點了點頭,撩了撩耳邊的頭發,神態恬靜而輕鬆,然而在這故作輕鬆的表情下是怎樣的一種不幸,怎樣的痛。柳十一內心的堅強超出梁榭的預料,可她越是堅強梁榭越是感到難受。


    沉默,再一次的沉默。


    月亮漸漸升高,幾近中天,斑駁的樹影下兩人身上亮一塊暗一塊,樹枝搖曳著,樹影也搖曳著。


    “老大,我要走了,這些銀子你先拿著給嫂子看病吧。”柳十一打破了沉寂,一揚手錢袋飛了過去,梁榭本能地接在手中。


    梁榭不料她辛辛苦苦得來的錢竟然給了自己,不由得一愣,道:“不……我這裏還有,你留著用吧”


    “你要銀子能給嫂子看病我留著能做什麽?”柳十一一笑,露出兩枚虎牙。


    梁榭又是一愣,這句話說的輕鬆,可做殺手不要銀子要什麽?


    柳十一不管梁榭要是不要便縱身躍下柳樹,道:“嫂子若能好些便離開京城吧,將來……將來……”她連著說了兩個將來,卻不接下去,微微一笑去得遠了,徒留那句“我要銀子做什麽?”在梁榭心中徘徊,還有——那兩枚虎牙。


    今日的銀子顯得格外的沉,梁榭拿著沉甸甸的錢袋,心中一遍遍想著柳十一的話。


    她早去的遠了,他卻沒有立刻回去,不知為何她今天似乎很高興。


    一陣不易察覺的‘沙沙’聲打亂了梁榭的思緒,梁榭翻身落下,耳朵貼在地麵上,一、二、三、四……,來者的不止一人,而且武功不弱,他吃一驚:“這是?”隻聽得腳步聲越來越響,倏忽之間便似到了耳邊。


    “來的好快!”梁榭暗叫一聲,剛要進屋取刀,忽覺不妙,忙側身貼在樹上,一隻通紅如血的手掌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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