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榭回去的時候天色還沒有亮,他和衣躺下,這一覺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嘉嫻和丫鬟小蘭也早已吃了早飯。桌上放著一碗粥卻沒有勺子,梁榭見又是粥不免有些頭疼,練武是個體力活兒,寡淡無味的粥好不好吃暫且不說光是不見油星就頂不住餓若在家裏閑著無事還好一旦外出往往不到中午他的肚子就開始咕咕直叫了,有幾次和人動手便差點在饑餓的狀態下失手被人砍死。他知今日的粥必是嘉嫻所熬,她素愛烹飪,又是大家小姐出身,講究自然多了些,就如熬粥時放的棗必須切開,切的時候兩瓣必須大小一致,可她盛飯時卻總是忘記給別人拿碗筷,還不喜人幫忙,對此梁榭也頗感無奈,不過既有興致下廚,說明她病情又好轉了些。梁榭也不計較,端起了粥一飲而盡,邁步出了門。


    “起來了?”嘉嫻正和小蘭在院中閑聊,見梁榭出來,笑問道。小蘭躬了躬身道了聲‘姑爺。’


    “嗯。”梁榭應了聲,問道:“你身子好些了?”


    “嗯。”嘉嫻應道。“這幾日覺著長了些氣力,精神多了。”


    梁榭點了點頭道:“那就好,這幾天當心著點,說不準有什麽人就查到這兒來了。”


    “查什麽?”嘉嫻奇道。


    梁榭一皺眉道:“沒什麽,朝廷死了人,得提防‘金衣衛’和輔城捕快拿不到人找我們頂罪,若有人問起來,需小心應對。”他刺殺過武經國,終是怕‘金衣衛’的找來,但此事究竟不便明說。


    “嗯,知道了。”嘉嫻道。


    梁榭道:“你身子剛好些,切勿勞累,小蘭好生照顧小姐。”


    小蘭道:“姑爺放心!”


    梁榭點了點頭道:“我要出去了,午飯不必等我。”


    “在外小心些。”嘉嫻走上前整了整梁榭衣領,低聲道。


    梁榭走出院門,不禁有些踟躕,摸了摸懷中銀子已所剩無幾,和雲老鬧翻後這收入也沒了保障,昨日實在不該一氣之下連酬勞也沒要就走。這兩年找個營生本已不易,刺殺過武經國之後現在還要冒著被捕的風險,但他沒有選擇——他能等,病不能等。


    仔細易容之後梁榭朝著城內走去,他前日行刺武經國到今日已到處貼出了抓捕自己的告示,‘金衣衛’和輔城的捕快也增加了一些。既然沒有張貼畫像,那就簡單得多了,隻需避開三捕司等少數幾個見過他麵的便可。


    如今的京城與梁榭初來時大有不同,他初來京城時,‘古榆黨’和’無根黨’爭的厲害,京城三幫八派一世家有支持‘古榆黨’的也有支持‘無根黨’的,但相對總能維持平衡,誰也滅不了誰。京城裏大商戶們雖受影響卻也活得下去。後來與‘古榆學派’與‘無根黨’相爭落敗,那些曾經支持‘古榆黨’的商人不得不改換門庭或是幹脆退出京城,就連京城三幫八派一世家的武林勢力也大受牽連。‘半步堂’作為力挺‘古榆黨’的門派首當其衝,到如今基本滅門絕跡,胤蒼狼的‘狼門’也於前些日子損失慘重……


    如今的京城,找個不錯的活幹,談何容易!


    ‘豹威堂’,對還有‘豹威堂’,梁榭驀然想起,大是興奮。這‘豹威堂’是京城三幫之一,也是京城最大的賭坊,其幫主人稱‘豹爺’,為人粗野財大氣粗,手底下光打手就養活了二百餘人。一年半之前,梁榭曾在‘豹威堂’賭過一次,雙方鬧了些不快,當場動了手,‘豹爺’見梁榭武功高強,曾出高價相請。當時梁榭堅信雲老對付‘無根黨’的決心,遂嚴詞拒絕,頗有看不起‘豹威堂’的意思,不想今日還得覥著臉來求‘豹爺’,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賭坊當然不是什麽好地方,在這裏也鮮有好人,養了那麽些個打手,平日裏也少不得欺負人,但不管如何做賭坊的打手狗腿子總好過做收銀買命的殺手。


    心中已定,道路既熟,梁榭腳下加緊,頃刻間已到了‘豹威堂’,正要邁步進去,忽覺有些不對,猛地抬頭一看,卻見匾額上赫然寫著‘通貝賭坊’四個大字,隻見進進出出的多為女子,偶有幾個漢子,衣著也與先前大不相同。


    梁榭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傳聞京城三幫中‘棲鳳樓’的幫主衛辭筠和‘豹威堂’的‘豹爺’爭鬥了好些年,兩幫也早有互相吞並之意,但‘棲鳳樓’雖然厲害‘豹威堂’卻也請了些高手,雙方始終僵持不下,後來據說衛辭筠向武經國的一個什麽幹兒子獻了十多個個美女,便和‘無根黨’勾搭在了一起。仗著‘無根黨’撐腰,‘棲鳳樓’逐個剪除了‘豹威堂’請來的高手逐漸占據上風,從此‘豹威堂’的人,戰戰兢兢,做事也小心了不少,生怕被‘無根黨’拿著什麽把柄,現在看來還是‘棲鳳樓’贏了,而且很可能已將‘豹威堂’一網打盡了。


    梁榭暗暗叫苦,半月前他路過這裏還是‘豹威堂’,現今卻變了名字,雖然這兩幫會的人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但好歹‘豹威堂’還隻是江湖幫會,‘豹爺’惡心是惡心了點怎麽說也是個血性漢子,而‘棲鳳樓’雖稱幫會,實際上據說幹的卻是逼良為娼衛的勾當。‘京城’成規模的大型青樓妓院一共十五家,號稱‘三樓十二院’其中以‘棲鳳樓’為首,最近幾年‘京城’紈絝子弟們將天下勾欄種的美女(前提是美女,不是美女連評都不評)根據相貌,才藝,談吐,身材以及‘專業’技術共劃分為八品,據說‘棲鳳樓’光一品美人就評出三十多人,占據整個京城勾欄行中一半以上,其他姑娘也是美豔動人無一凡品,這‘棲鳳樓’三字中的‘鳳’字便是這個意思了。


    ‘棲鳳樓’專挑身世悲慘(身世不悲慘的就製造悲慘)又有姿色的女子下手,十數年來,著實網羅了不少,據說至今能拿得出手的姑娘已不下百人,手下打手、同夥更是有五六百之眾。要知道開妓院的三教九流什麽人都能認識,是最易和權貴之流攀上關係的,其幫主衛辭筠雖是一介女流不懂武功但容貌之美冠絕天下,十多年來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拜倒在裙下,任其驅策,再加上她精於權謀擅於鼓弄人心,時不時將剛到手的雛兒偷偷獻給朝中官員,由小到大,層層往上爬。且莫說這些官員吃人家嘴短不短的問題,單是把柄都不知道讓這女人拿了多少了,漸漸地,‘棲鳳樓’想做什麽已越來越無人願管,無人敢管,到後來,誰家姑娘生得漂亮都得藏著點。相比而言‘豹威堂’那點權貴撐腰就顯得太過可笑了,於是其和‘棲鳳樓’之爭也因此越來越被動,請來的高手也走的走死的死最終以失敗告終。當然這些都是據說,梁榭不敢保證這是百分百的真事,大致卻差不了多少。


    ‘棲鳳樓’這樣的一個幫會,衛辭筠這樣的一個婦人,梁榭便是再難百倍,也不願投靠,更何況如今‘棲鳳樓’和’無根黨’沆瀣一氣,而他前不久才刺殺過武經國,此時若是投靠了衛辭筠,無異於自投羅網。


    決不投靠‘無根黨’!決不投靠‘棲鳳樓’!比起殺人來,梁榭覺得逼良為娼更加讓他難以接受,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也是僅存的尊嚴。


    難道這世上真是惡人當道麽?隻有最不要臉的,最沒有人性的人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麽?稍有良知哪怕半點良知的人都注定被踩在腳下麽?‘古榆黨’如此,‘半步堂’如此,‘狼門’亦如是,現今連‘豹威堂’這種惡的不徹底的也未能躲過,下一個是誰?是孤高冷傲自娛自樂的‘十裏樓台’,還是處事低調不入江湖的‘千秀閣’,或是勢單力薄的‘野雲派’抑或是京城第一大幫的‘六龍幫’?畢竟墨幽帆作為直屬於‘六龍幫’的‘沁龍樓’掌櫃得罪過‘無根黨’。


    “要真是那樣,自己罪過就大了。”一想到墨幽帆,梁榭心中頓時有些不安——他不想因自己之故而連累了他。


    “爺們,進來玩兒兩把?今兒是我們‘通貝賭坊’開張第二日,凡是捧場的,每人送二兩銀子的賭資。”夥計迎上來招呼道。


    梁榭道:“你們倒闊綽得很。”


    夥計笑道:“您老玩的舒心就好,近來有種馬吊牌十分有趣,不知客觀玩過沒有?”


    梁榭不再理他,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他曾經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賭過不止一次,除了偶爾小贏了點之外隻要下了大注幾乎一次沒贏把把輸。


    離開‘豹威堂’(或者說棲鳳樓)的地界,梁榭又四處打聽營生,眼看著太陽落山,一天將盡,仍然毫無頭緒,隻得先行回轉。如此一連四五天,他將京城左近的地方轉了個遍,也未能找到合適的活幹,就連之前幫他接手生意的中間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找不著了,或許是攢夠了錢,洗手不幹了吧。仔細算一算,剩下的銀子已不足十兩了,嘉嫻的藥也已隻剩三副,眼看著再找不著活幹嘉嫻也隻得被迫停藥了。梁榭心中焦慮,一天急似一天,可欲速則不達,他越是著急越找不到營生,最後厚著臉皮連去‘沁龍樓’當夥計也被羅掌櫃婉言相拒了。


    這日酉時將盡,梁榭再次無功而返,行至院門口,忽地發現地下多了幾排腳印,進進出出的,通入了院中。梁榭一驚:“莫非是‘金衣衛’的找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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