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榭打定主意,歇了一會兒開始啟程回山。


    從‘揚刀盟’總舵去‘百瑞城’的時候梁榭和大師兄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梁榭以為縱使現在有傷在身也並無大礙至多一天也就回去了,哪曾想,這點路程竟讓他足足走了三天。


    開始的時候他展開輕功走的很快,漸漸的饑餓讓他心慌發軟越走越沒勁,偏偏不僅沒吃的,連一口水都沒有,他幾次運用‘天根訣’效果都遠遠不及往日,梁榭走一會兒歇一會兒,走的時間越來越短,歇的時候越來越長,沿路之上沒有吃的,沒有水,連冰塊都沒見到一塊,連隻老鼠都沒見到一隻,饑餓讓他越來越沒勁,口渴讓他喉嚨越來越痛,頭腦越來越熱,漸漸有些暈乎,而脖子不知是不是故意跟他作對,腫脹的比早上剛起來的時候粗了三圈,那種手勒脖子的感覺益發嚴重。


    第二天的時候他更覺得渾身上下火燒火燎的難受,嘴裏更是連半點口水也沒有,上下齶和舌頭之間幹的長在了一塊兒,怎麽張嘴都張不開,明知‘揚刀盟’離的還遠,他還是眼巴巴的翻過一個丘陵看一次,轉過一個彎望一回,他脖子上的輕傷不但沒有絲毫改善,更是越來越嚴重,腫脹的已看不著脖子,到下午時分開始發癢,梁榭這時突然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


    第三天的時候梁榭整個人昏昏沉沉,辨不清方向,腳下深一腳淺一腳如踩在棉花上一般不實,梁榭多想沿路之上內遇到輛馬車,搭個順風車,隻可惜這是奢望,他多少次看到‘秋池山’就在前方,‘揚刀盟’就在眼前,可轉眼間這些景象又都消失了,此刻梁榭的脖子已經粗到和下頦齊,一呼一吸都會萬分困難,空氣進入氣管兒之間猶如針刺般難受,梁榭整張臉有些發藍發紫,梁榭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脖子上的皮膚已被崩緊到極限用手觸摸之下猶如沒有皮膚一般,梁榭用力一擠,‘噗’地一下,一股腥臭的黑水射了出來,粘在手上粘稠的如同膿水,梁榭很想知道他的脖子現在成了什麽樣,可惜沒有鏡子,沒有刀,沒有水,他無法看到。


    梁榭也不知道他離‘揚刀盟’總舵還有多遠,他也不知道他該從哪個方向走,該怎麽走,他心中隻有一個聲音:“不能死,見到師兄之前不能死,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告訴師兄。”梁榭在迷迷糊糊之中深一腳淺一腳隻是不斷的走著,走著,走著......。


    ‘揚刀盟’上,寒風呼嘯,柳十一坐在屋裏縫補著衣服,忽然外麵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人催促著道:“快,快,快去把蔡叔叫來。”


    “這......這不是盟主的師弟麽?這是怎麽了?”另一人略帶一些驚恐的聲音問道。


    先那人道:“應該是中毒了,先別管這些,你快去叫蔡叔,老劉,過來搭把手,先抬到屋裏再說。”


    “好,好,我這就去。”一人答應幾聲,忙不迭跑了。


    柳十一聽到兩人的對話腦袋‘嗡’了一聲,丟下手中的衣服趕緊往外跑,隻見外邊兩條大漢抬著一個人正往不遠處的一間房裏走去,柳十一兩步搶上,看到被抬之人的麵容身子一軟幾乎栽倒,隻見被抬之人雙目緊閉嘴唇幹裂靛青色的臉龐渾不似有半點正常人模樣,再看這人的脖子青中透藍藍中透紫粗的幾乎看不清下頦的所在,他脖子上的皮膚好似要被撐破一樣,看起來竟有些透明,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梁榭。


    抬著梁榭的那兩人看到柳十一也顧不上打招呼,一個背著身子用腳去勾門,柳十一趕緊跑了兩步過去伸手將門打開,幫著兩人將梁榭抬到屋裏放到床上,就這麽簡單的兩個動作讓久練武藝的她渾身軟的沒有一點力氣,一雙手更是抖個不停。


    “柳姑娘先別著急,梁大俠內功深厚他能自己走回來一定不會有事的。”一人安慰道。


    “嗯,謝謝你們。”


    抬梁榭的這兩人一個叫劉福,一個叫趙安,出言安慰她的正是劉福,柳十一在‘揚刀盟’時間久了自然認得這兩人,她點了點頭道了聲謝,蹲在床邊雙手死死抓著梁榭的胳膊卻是半點力氣也沒有,這兩人也不知該怎麽勸慰她,隻好站在一邊等著蔡郎中過來。


    時間不大,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接著門被推開,蔡郎中帶著藥箱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一名年輕的漢子和原‘大隅天城’的魏楚辭魏先生,柳十一急忙起身閃開,蔡郎中走過去看了看梁榭的麵色和脖子上的傷口,翻了翻梁榭的眼皮,將手背在梁榭額頭上放了一小會兒,隻覺觸手滾燙猶如火炭。蔡郎中搬了把椅子坐下,手指搭在梁榭的手腕上號了號脈,接著從藥箱裏取出一柄小刀用藥水一浸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一刀向梁榭的脖子劃去,柳十一嚇得握緊了雙拳牙齒不由得將自己的嘴唇咬住。


    蔡郎中渾然不去理會眾人,在梁榭脖子上那幾近透明的皮膚上,在原先凝固了的傷口邊劃了一道小口子,皮膚一破青紫色的血頓時流了出來,蔡郎中手向後一伸,柳十一趕忙遞了塊手巾過去,蔡郎中抹去流出來的紫血又在傷口上用力一擠,頓時破口處紫血如注,蔡郎中如是反複,直到擠出來的血不再是紫色而是淡黃色的液體這才住手。他翻了翻梁榭的脖子,看到還有青紫色腫脹,皮膚被撐到透明的地方起手便又是一刀,然後繼續往出擠青紫色的血液,這一動作重複了五六遍,擠出來的青紫色的血將兩條手巾盡數染成了紫色,梁榭的脖子也終於細了不少,不過仍然比常人要粗著兩圈。


    蔡郎中從藥箱中取出一瓶白色藥粉灑在梁榭脖子的幾處傷口處,然後擦了擦手坐回了椅子上皺眉思索了起來。


    “蔡叔......他......怎麽樣了?”過了一會兒柳十一終於忍不住問道,此時她的嘴唇上也滲出了一絲血跡,這是她方才自己咬破的,她卻渾然不覺。


    “他中了一種罕見的毒,此毒是多種毒草毒礦混合煉製而成的,倒像是你們江湖上的一些用毒的手段,不過......。”蔡郎中說了個‘不過’沒再往下說回頭看了看魏先生道:“先生見多識廣不知與道教的人接觸過沒有?”


    魏先生點了點頭,蔡郎中繼續道:“先生對煉製長生不老丹怎麽看?”


    魏先生笑了笑道:“長生不老丹,這個辦法研究了千多年,錯了千多年,以前‘大隅天城’轄下有不少道教宗派,曾經也花大力氣研製過長生丹藥隻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耗時耗力耗錢不說危害更大過好處,不過治病療傷的丹藥倒是讓他們鼓搗出一些來,後來從練外丹轉修內丹,方法試過不少,也未見誰真正數百年不死,直到有人提出以不斷重生替代衰老之法創出了‘造化天書’,至此煉丹之事才算在‘大隅天城’銷聲匿跡,然而數百年來究竟有沒有人練成天書也是未知之數,反正在下是沒見過......”魏先生說到這忽然一頓,隨即恍然道:“莫非神醫是懷疑此毒與長生不老丹藥有關?”


    蔡郎中點頭道:“此毒中很可能含有他們所稱的丹砂、紫霄、仙都石、琉璃草,夢白這五種藥石中的其中兩至三種甚至五種齊備,這些可都是用來煉製長生不老金丹用的。”


    魏先生奇道:“用金丹的方子下毒?”


    “不完全是,煉製金丹雖有丹毒倒也沒有故意添加毒蟲毒草的做法,可這裏邊實實在在的劇毒毒草應該也有那麽幾味,如此煉丹不似煉丹,下毒不像下毒的手法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就算將山上所有藥材都取了來恐怕也無真正對症之藥。”蔡郎中搖著頭道。


    柳十一聽到此處頭腦中‘嗡’地一聲,聲音顫抖著低聲問道:“那他......他是沒救了?”


    “咳~”蔡郎中咳嗽一聲安慰道:“放心吧,無論是毒是藥都有個量,量未到再毒的毒藥也不足以致命......”


    柳十一聽到這句話立刻破涕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蔡叔。”


    蔡郎中點了點頭接著道:“如果是吞食這種毒就算再多十倍百倍對於你們這些練武的人來說也無大礙,比較棘手的是他傷的不是地方,毒氣侵腦昏迷是免不了的,至於什麽時候能醒來,醒來後能不能康複就看他的身子是否健壯了,本來以他的身子骨這也算不得難事,隻是他身上另有不輕的內傷,加上長久吃不飽喝不足以及奔波勞累所有的不利都趕到了一起這才使得症狀特別嚴重。我先擬個解毒的方子緩解緩解他身上的毒,你們先想辦法喂點兒水給他,再渴兩天用不著別人下毒也會沒命。”


    蔡郎中走後柳十一留下來照顧梁榭,熬了些粥給灌了幾口之後梁榭還是昏昏沉沉沒有醒轉,過了一會兒蔡郎中叫人送來了藥,有外敷的也有內服的藥丸,柳十一碾碎藥丸用水和勻又給梁榭灌了下去,外敷的藥自然也是由她代勞了。忙完這些已是黃昏時分,短短一個多時辰的間隔,梁榭脖子的皮肉裏又積了不少青紫色的毒水,蔡郎中親自過來給梁榭再一次擠出毒血後重新上藥離開,直至此刻梁榭還在迷糊之中。轉眼已是入夜,再過一會兒山上的屋子裏漸次熄燈,柳十一依然守在梁榭身邊等待著他醒來。


    半夜時分,梁榭額頭滾燙如舊,嘴裏更說起胡話來,雙手在空中亂抓一氣,柳十一明知梁榭聽不見她說話口中還是忍不住安慰著他,雙手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心裏的恐懼在夜深人靜中放大到無以複加。


    漸漸地,梁榭終於又沉沉睡去,屋裏又安靜了下來,柳十一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望著他發呆。


    夜更深,柳十一心力交瘁之下不由得伏在床沿睡著了,她雖睡著雙手卻依舊抱著梁榭的手臂不放。迷迷糊糊之中,她做了許多夢,夢中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看著爹娘死去,娘親臨死之時將自己托付給自己唯一的哥哥柳十一的舅舅。


    她夢到在舅舅家她幫著舅舅家喂豬,割草,幫著舅媽看孩子,夢到自己不小心沒看住舅舅家的孩子,讓孩子爬到了地下,那一天正是冬天,外邊刮著風下著雪,舅媽罰自己在外跪了一晚上,直到自己徹底起不來暈死過去舅舅才將自己接回了屋。


    在她十三歲那年,舅舅舅媽對她的態度好了許多,有一天舅舅和舅媽燒了一桌子菜給她吃,這是她幾年來吃的最香,吃的最豐盛的一頓飯,她感動了流下了眼淚,舅舅舅媽一反常態坐在一旁看著她吃,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著她吃也是第一次沒有嫌她吃得多,舅舅舅媽旁邊還坐著一個中年的胖女人,那女人看著她一臉的慈愛。


    吃過飯後,那胖女人拿出一枚銀簪子給她親手戴上,她高興的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之後胖女人拿出一錠銀子給了舅舅和舅媽,舅舅歡天喜地將銀子收下,舅媽劈手奪過張嘴在銀子上狠狠咬了一口,臉上的瘡都笑的裂開了,之後胖女人收了她做幹女兒,問她願不願意跟‘媽媽’走,舅舅舅媽極力相勸,她滿心歡喜跟著幹媽走了,她滿以為從此她將脫離苦海,沒想到這一步踏出迎接她的是始料未及的變化,她那時候才知道‘媽媽’不隻是簡單的媽媽,她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對你好的人未必是好人。


    ‘燹州’、‘古夢州’、‘京城’,她身不由己去了許多地方,銀子從胖女人給舅舅舅媽五兩的一錠銀子變成了別人給胖女人的二十兩一錠的銀子,再到五十兩,一百六十兩......,她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渴望,一次次的絕望,終於她明白了錢真正的意義,她開始攢銀子,一兩,二兩,三兩......一百兩,二百兩.....,她要自己將自己買回來,從攢銀子那天起她沒有再哭過......。


    睡夢?真實?過去?現在?


    夢是假的,過去已然過去,現在正是現在;痛是真的,過去是自己,現在也是自己。柳十一不知為何又夢到了本該忘卻的過去,她覺得心中無限委屈,眼淚奪眶而出,在迷迷糊糊之中伏在床沿抽泣著。


    “誰欺負你了,哭的這麽傷心?”一個聲音驀然間在燈紅酒綠的彩樓中響起,眼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盡數褪去,一個個油光滿麵的男人化作虛影消失,眼前重歸黑暗,柳十一隻覺得一隻手撫在了她的秀發之上。“說出來,老大替你教訓他。”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柳十一睜眼,仰臉看到一張蠟黃中透著幾許青綠色的臉,和一隻掙紮著伸過來的手,那手伸到柳十一麵前,柳十一沒有躲閃,任由那隻手擦去了她臉上的眼淚。


    她破涕為笑,淚水再次從她眼裏奪眶而出,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從來沒敢奢望他能夠這麽說,哪怕是玩笑,哪怕是出於朋友之間的關懷,他始終有著他的分寸,始終踏不出心裏的坎兒。


    他望著她笑了,三分人色的臉上這笑容很難看,但他還是笑了;她看著他笑了,笑的哭了,她忍著,卻忍不住,粘稠的口水在嘴間拔著絲,很難看,很丟人,這一幕絕不該出現在女人的身上,尤其是像她這樣要強的美麗的女子身上,但還是出現了。


    這麽多年來,她終於可以真正的哭一次,這麽多年,她終於能在一個人麵前理直氣壯的哭出來,這,並不容易。


    那年之後,她一共哭過三次,全是為他而哭,前兩次是害怕,是傷心,這一次不同,絕對不同。


    窗紙發白,天色黎明。


    梁榭掙紮著起身喝了足足兩碗的粥,在練武者來說這點吃喝隻不過是墊底兒而已但在‘百瑞城’這點東西梁榭是要分三天來吃喝的,在今時今日,江河以北的地方數年間顆粒無收,幾乎快要說任何人家也不能無視兩碗粥的價值。多日的饑餓,多日的缺水讓梁榭隻覺今日的粥無比的香甜,柳十一看著他,臉龐上綻放著來自內心的微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易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昆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昆侖並收藏江山易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