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城’地界,東城外三十裏。


    日升日落,又是一天將近,兩條人影拖著疲憊的身軀從荒野行來,行不多時,一人身子一晃,忽然張口吐出一口血來,另一條人影慌忙扶住。


    “南師!”一個年輕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擔憂和焦急,這兩人正是墨南非和周棹,說話的是周棹。


    “還有多遠?”墨南非問道。


    “照現在的速度再走一個半時辰差不多就到了,南師,咱們從昨天早上就斷水斷糧了,您也好幾天了都沒好好休息了,我看到前邊有戶人家我們先去討碗水喝,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不遲。”周棹道。


    “不行。”墨南非搖了搖頭道:“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我們必須趕在敵人之前見到巨子,晚了墨家就完了。”


    周棹道:“巨子藏身之處很是隱蔽,我看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何況還有北師在巨子身邊就算他們找到了也奈何不了北師,當務之急還是南師你的傷勢要緊......”


    墨南非劈手抓住周棹的衣領道:“你不懂事情的利害,你知道與我們交手的‘神子’是誰?你知道他出了幾分力氣將我們擊成重傷?你知道‘神贖教’一共幾位‘神子’,上次偷襲巨子的另一人是誰?”


    周棹被墨南非的態度嚇了一跳,急忙搖了幾下頭,但他擔心墨南非的傷勢兀自倔道:“可是南師,你的傷勢怎麽辦?”


    “不要緊!”墨南非又搖了搖頭道:“反正已經複發了,現在也沒時間療傷,等過後再好好調養不遲。你要能走得動就再背我一程,咱們為了躲避追兵饒了太多的路,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中午我們在城裏見到不少‘神贖教’的人,以他們的耳目之多一旦起疑將會是天羅地網般的搜查,我怕巨子再不轉移就沒機會了。”


    周棹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是,師......南師。”周棹說罷蹲下了身子,墨南非也不客氣,提一口氣伏在周棹的背上,周棹施展輕功,急速奔走。


    疲憊,斷水,斷糧,諸般不利盡在二人身上,周棹越跑越是口幹舌燥,越是施展輕功便越費力,沒吃飽沒水喝的弊端將鐵打的漢子也拖垮了。


    夜,二更。


    周棹在一座院落前停下了腳步,他放下了背著的墨南非,一屁股就地坐到,沒有水米的支持,縱使他功底深厚此刻也是渾身如散架,兩腿如灌鉛,地方也到了,他也起不來了。


    比起周棹墨南非也好不了多少,路上又吐了幾口血,重傷之後的他自從‘天心觀’逃走後就沒有好好休息調養過,也沒有吃過幾口飯喝過幾口水,此乃傷病之人的大忌,這兩天他的傷勢不但不見起色,反而惡化了許多,周棹背著他這一顛簸他更是苦苦支撐,心慌氣短的厲害,周棹倒地不起,他也托著牆緩了好半天。


    院子不大,屋內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周棹歇了好一會兒才掙紮著爬了起來,墨南非咳了幾口瘀血兩人攙扶著走進了院子。


    院子大門虛掩,兩人一推應手而開,墨家待人接物向來平等,巨子借宿在此絕不會因身份特殊之故幹擾主家的習慣,大門未鎖兩人也未疑心。


    院中安靜如故,兩人走到正房前周棹抬手敲門,一長兩短再一長,這是墨家‘墨之俠者’互相聯係的暗號,墨家本無等級之分,隻以個人不同的能力以不同的稱號來劃分身份,便於執行任務互相配合,周棹在墨家正是‘墨之俠者’的身份,若在別的門派這等身份意味著權力,意味著資源,在墨家這個身份更多的意味是責任,是擔當,是要付出更多,盡管現在的墨家與曆史上的墨家無論從人數,從地位,從個人能力和品德來說都要差上許多,但那也是墨家。


    敲門聲響過,屋裏輕咳了兩聲,一個病懨懨之中帶著沙啞的聲音道:“進來吧,咳咳咳咳......”


    周棹聽到屋內回話正要推門,墨南非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傳音道:“情況不對,快走。”


    周棹一愣,墨南非又傳音道:“我們敲門的聲音不低,北師和其他墨家弟子以及本家主人無人聽到,隻有重傷的巨子聽到了,其中必然有詐。”


    墨南非向周棹傳音完畢,假意推門,口中發出發出‘吱呀’一聲響動,用足全身的力氣在窗戶門前遊走了一遍,轉身向大門外跑去。


    屋裏人似乎察覺不對,門窗一開,兩條黑影如箭般分別從門窗處射了出來,他們身子甫動突然同時淩空一個倒翻翻了回去,兩人的身子猶如被人推了一把‘砰砰’兩聲重重摔回屋裏。


    “嗯~,什麽鬼東西?”一人似乎受了傷,痛罵一聲。


    “是墨家‘烏金絲’,小心了。”另一人道。


    隨發隨止,淩空變招,在那般前衝的速度下兩人尚能躲過墨南非‘烏金絲’的布局,如此反應能力,如此變招速度,就憑這一點,這兩人都是高手,且是一流高手。


    墨南非半句話不敢多說走到大門口一把將周棹推了出去,他身子一躍,左足在大門一側一點,身子借力躍向大門另外一側,伸出右足又是一點,躍出院子之際他伸手在院牆上一推,身子斜斜向一側飄去,在門對麵一顆大石頭邊上略微停頓一下然後帶著周棹發足向西奔去。


    ‘嘩啦’一陣屋瓦破裂的響聲響起,兩條黑影縱出屋頂,其中一人躍落院內率先從大門口衝了出來,即將出門刹那他陡然止步,身子後仰一個跟頭倒翻了回去,他身上的黑衣漸漸在變濕。


    另一人相對謹慎,他舞刀護體從屋頂跳到牆頭再一躍到了院外,落地剛走了幾步,‘錚’然一聲,刀與‘烏金絲’切在一處,另一頭拴著‘烏金絲’的石頭不堪其利被切成兩半,一半在他的拉扯之下照著他‘太陽穴’襲來,他不敢不敢亂躲抬起手臂擋在‘太陽穴’上,‘啪’地一聲,石塊重重甩在他的手臂之上,掉到了地下。


    一團刀光之中令一條黑影從牆頭落下,墨南非和周棹已借著暗夜的掩護不見了蹤影。


    “‘烏金絲’?墨南非?有點意思。”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在兩條黑影身邊。


    “屬下見過‘黑殺’大人。”兩條黑影一起躬身道。


    “比起這個稱呼我更喜歡那個新的身份。”‘黑殺’沉聲道。


    “是‘神子’。”兩人又是齊聲道。


    “很好。”‘很好’兩字出口,‘黑殺’已消失不見。


    “呃......咳咳咳咳......噗~~”疾奔之中的墨南非再也忍受不住,咳嗽幾聲之後一口血又吐了出來。


    “南師.....”周棹憂心萬分,一把將墨南非扶住。


    “是絕頂高手的氣息,快走,我替你斷後。”墨南非口中安頓,伸手在自己身上的穴道上急速點動。


    “師父......。”周棹突然跪倒,抱著墨南非雙腿哭了起來。


    “走,你是墨家唯一的希望,無論如何要將墨家傳承下去。”


    墨南非口中不停,手上不停,最後一指重重落在自己胸口‘膻中穴’之上,隨著這一指落下,墨南非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鮮血噴出後霎時如換了一個人一般,他身上的傷似乎一下子痊愈了,整個人的狀態靜到了極處,實力不減反增。


    一條黑影巋然落到墨幽帆和周棹二人前方三丈開外,墨南非沒有對抱著他雙腿的周棹再說一句話,而是靜靜的看著麵前的敵人。


    周棹擦了擦眼淚,趴在地上重重的給墨南非磕了三個響頭,起身離去,墨南非沒有看周棹一眼,黑影也沒有阻攔離開的周棹,兩人眼中隻有對方。


    他身材高大,手指粗長,他喜歡將一切掌握在指掌之間,他認為隻要力量足夠強,手段足夠狠,手足夠大便能掌握一切,他確信自己的手足夠大。


    他身材略微有些矮小,手指短粗,他喜歡規矩更喜歡規矩之外的創新,他的手小而厚實,他認為隻要道理通了,無論怎樣變化事情都是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他出手,沒有武器,手即是刀,狠、辣、絕、決,招招搶攻,招招皆是要害,逼得對手喘不過氣,緩不開手。


    他出手,掌戴手套掛動金絲,動、靜、快、慢,招招淩亂,招招皆成章法,封的對手無從下手,無處下手。


    掌起‘黑殺刃’,金絲‘亂披風’。


    一者攻,一者守,一者以掌運刀,一者以絲亂劍。


    百招,兩人飄開。


    他收手,肩頭衣衫飄落;他收手,肋下汩汩流血。


    人影再合,金絲千絲萬縷織就羅網,黑刃無孔不入無縫也插針。


    百招,人影再分。


    他收手,大腿血染黑裳,他收手,口鼻溢血咽喉透氣。他伸指在咽喉下一點,撕下破衣堵住血洞。


    人影再合......。


    深夜,周棹向著一個方向拚命逃跑,他隻覺得再跑下去就要跑斷了氣,跑折了腿,喉嚨裏幹的幾乎要黏在一起,身上火燒火燎的幾乎就要燃燒。他想歇一會兒,哪怕歇一刻,半刻,哪怕歇一個呼吸也是好的,然而他剛停下了腳步就想到了墨南非,想到了墨南非他不由得放聲痛哭,哭著,跑著,跑著,哭著,強忍著撕心裂肺地哭,強撐著腳步蹣跚地跑。


    周棹拚命的跑著,他的腿不是自己的,他的心髒也不是自己的,他的喉嚨,他整個人都不屬於自己,虐待這個軀體讓他有種快感,讓他心裏好受一些。


    月亮終於緩緩升了起來,月下一條黑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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