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局麵開端雖然讓費俊略微驚訝,但大致也在肺腑之間。


    祈安縣本來就是世家大族爭相盤結溝壑縱橫的局麵,廟堂之上所在胥吏十之六七都是出身於祈安縣內有名的世家大族,眼前這般畫麵在男人心中倒也沒有太過出乎意料之外,反而讓他平靜的心中愈發覺得振奮不寧,看來,自己選擇攻其一點而破全麵真是無比正確的論斷。


    費俊心思活絡,回想往日種種,眼神唏噓。不過既然已經明白其中道理,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次轉身回頭,去走那條已被無數人走過的老路。他要一步一個腳印的邁步上前,去為隴海郡的廟堂謀劃出一條新的端莊大道。


    不管是這祈安縣的廟堂,還是這隴海郡的江湖。在此時費俊的眼中都終於變成了可以把握的棋子,都已經成為了暴風雨來臨之前為他費俊建立功名的墊腳石。這一點,費俊深信不疑。


    男人目光凜冽,深邃的眸子中悄然多了些不可言喻的冰冷殺機。


    “這世道或許真要變了。”男人低聲私語,白皙的手掌死死握住了放在桌角的那塊驚堂木上。


    ……


    王府之內,王知然一夜觀雨。直等得夜雨收歇,東方隱隱有魚白將現,不知何事苦淹留的老人才離開那方寸之間,對著離得王府不遠的地方揮了揮手掌。


    “現在想必那劉金剛已經拿到了自己心中想要拿到的東西。不知這隴海的廟堂江湖,這世間的百姓疾苦,是否都會如劉金剛一樣在這盤棋局上落下一個完美的結局,這一點還有太多的不可揣摩。不過老夫倒是希望這一次的變化一定要雨大雷聲也大,好直接撬動沉寂了二十餘年的隴海廟堂,給那些歌仁義道德的謙謙君子來一次當頭棒喝。王某雖然居心不端,可聖人所言的仁人君子之說,王某躬耕書齋多年,也一直記掛在心上。”老人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眯著眼眸瞧著遠處的一方市井昏黃。


    王府門前,秋風徐來,草低穿堂。那兩扇抵擋過無數雨打風吹的朱紅大門隱隱落下了不少的朱漆殘片,飄在王府打理整齊的地麵上有如佳人涕泣,淚雨斑斑。


    風鈴悠悠,緩緩而來。人雖未至,鈴已隨風,飄蕩的秋風順著吹過的房粱咚咚而來。


    清風徐徐,水波不興;秋葉落土,如響春雷。


    張許經曆莫大變故,眼見恩師慘死身前,眼見自己積累的十年修為灰飛殆盡,往日配劍便可走江湖的男人已是心神勞損,容顏枯槁。不過一夜之間便從人間一等風流的人物變成世間潦倒至極之人,一向給人充滿著正義豪情的男人也不知何時熬白了鬢角,青蔥茂密的長發悄然生了幾根顯眼的白發。


    他踉踉蹌蹌,行跡狼狽,拖著兩條受傷難以發力的大腿,艱難的走在清晨寥無人煙的大街之上。甚至連那匹跟著他走南闖北的青驄馬都不見了蹤跡,隻有一個單調的身影在大街上飄蕩躑躅而不知所歸。


    張許行跡潦倒,茫無目的。本是徑直對著百手堂而來,可不知為何辛苦半天走到那幢府邸之前的男人忽然又折轉腳步沿著那條熟悉的舊路逐跡而回。如此來回多趟,潦倒而無目的的男人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直對著王府大門愣愣出神。


    夜半而不知所歸為難,知所歸而無從歸則更是難上加難。難到一向瀟灑風流的男人拜門而滯留於外,隻得遠遠聽著那串熟悉悠揚的風鈴。


    “師父!”張許心神俱傷,踉蹌著腳步倒在了門外。


    王知然獨倚聽風樓上,聚精會神的盯著遠處的驕陽漫灑,老人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也彎下了些許的弧度,不過那根極少彎折的脊梁在初起的陽光之中倒是低垂了幾分。


    “費大人,前路彎折,居大不易。隻望你能坦然的走過這一段山河風光,能在這隴海廟堂之中寫下獨屬於你費俊的華麗篇章。至於金剛,你我之間,故友相逢,老夫隻有聊贈美酒一杯,你可千萬不要讓老夫失望。”老人豪情萬丈又唉聲一歎,他瞧了瞧灑在梁柱上的片片金黃,伸手壓了壓被風撩起的白發。


    一夜之間,滿腹經綸的王知然竟然熬白了頭。


    王府門外,正當王知然準備入房休息之時,一頂轎子也恰好停靠了王府門外,滿麵笑意的費俊對著那座彎繞聞名的王宅露出了半個頭。


    ……


    潘誌軍佳人在懷,又得本地碩儒王知然識賞,已是自得意滿。男人一大早便已爬起身來,笑著打開緊閉的窗簾,同樣望向了遠方的山河風光。他不知為何,下意識的喊道:“偎翠!”


    “先生!”嬌羞有如含苞待放的女子輕聲回答,伸手攏起了垂在鬢角的發絲。


    ……


    劉金剛被費俊使勁推上牌麵,已經毫無疑問的向祈安縣本地豪紳並那些溝壑縱橫的世家大族擺明了態度。如果說衙署官邸設宴是為了將劉金剛推到台前,那麽將劉金剛親點為領軍大將,則完全說明了費俊對劉金剛毫不掩飾的讚許以及推崇。他打定了主意要將劉金剛擺上台麵,甚至不惜和各級胥吏撕破了那張貌合神離的麵皮。


    費俊用心良苦,棋行險招。劉金剛心知肚明,脾髒開竅。如此一來,死命將劉金剛推上台前的費俊倒是把自己獎擢的道路與劉金剛死死的捆在了同一條大船之上。至於對錯,天曉得。


    劉金剛衣著打扮依舊很是隨意,若不是張折戟在軍士開拔上陣之前堵著劉大人的屋門口哀求著他穿上那身黑色的外流官補,恐怕男人隻穿著一身黑布長衫也敢騎在高頭大馬上去搏殺一番功名。


    都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此時不僅得意更是誌得意滿的男人人逢喜事精氣高,怎一個爽字了得。


    張折戟身為費俊心腹隨從,此時同樣騎在一匹駿馬之上,隻不過以往出征剿匪的主從隨著劉金剛的到來理所當然的發生了些許的變化。


    劉金剛左呼右擁,奴仆相隨。身為費俊欽定的先鋒大將,氣勢自然是勝過旁人許多。而男人本就生的威風凜凜的外貌此時更讓左右的扈從引為天神,隻是小心伺候,絲毫不敢大意。


    由前呼後擁轉變成輔助剿匪的張折戟依然是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態度,仿佛軍權在男人眼中不過是一張素紙,絲毫不能帶動他任何情緒。這麽一副安動如山的模樣對於身經百戰的張折戟是軍營之中學的本領手段,對於已享楚國吳越二十餘年的和平軍士來說,則是更上一層的敬畏。


    張折戟態度從容,顏色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這麽一來,惹得那些以往的扈從隨侍也不敢靠近詢問其中變故。隻得將滿腹的疑問壓在心底,隨著百來人的行伍直往落霞山而來。


    一行馬蹄亂踏,塵土飛揚,等到接近那座素來以防備森嚴,井然有序的落霞山時,看似漫不經心的一隊軍馬這才多了幾分肅殺冷冽的氣質。


    “劉兵曹,此地離得那座青霞山已是不遠。若是我等成建製上山,恐怕大隊人馬還未登山剿匪,那清風寨的匪寇已然謀略得當,要麽是空寨徒勞,要麽是捕而不獲。不知兵曹……”張折戟正聲開口,直到那個仿佛天然冷冽的男人轉過身來之後,張折戟才笑著拱了拱手。


    至於接下來的話語,張折戟還是硬生生的吞回了腹中,不做他談。


    劉金剛仍是冷著一張黑臉,催馬而行。等到離得山寨不過五裏地餘時,領軍在前的劉金剛才止住了馬蹄,伸了伸手。


    張折戟催馬上前,停在劉金剛下首隻等封命。


    男人少有的爽朗一笑,從那匹駿馬上倏忽一聲躍下馬來,伸手做了個合攏的手勢。


    “張大人,這落霞山地勢呈東西兩端往上而走,越是靠近大山正中山腳,地勢反而越是不甚平坦。若是我等分批次由東西兩側的山腳而上,地廣人稀,山勢傾頹,百餘人馬化作十個小隊批次上山反而會容易許多。隻是這麽一來,若是我軍前後相隔太遠,恐怕又給了那兩夥匪首借機逐次翻砍衝殺的機會。現在金剛想詢問張大人做何想法。”劉金剛言簡意賅,望向山峰的目光滿是嚴酷冷峻。


    張折戟橫刀馬上,聞言思索。隻是拿著那柄隨他征戰多年的長刀躍躍欲試。不過其他打量,張折戟卻未明說,隻是查勘著四周形勢地利益,如在思索。


    劉金剛同樣提刀望上,大刀寒光。


    “我劉金剛是誰啊?是幾番流離出生入死卻未死的金剛啊。豈可一直做他人的嫁衣。”男人揮刀縱馬,隻是往前。


    張折戟無奈摸了摸腦袋,喃喃道:“這性格貌似和大人真挺談得來的。”


    張折戟叫過左右軍士,排成三列,梯次對著落霞山的東麵策馬而來。


    “管你他娘的兵分幾路,老子就是一路上。”張折戟腳跨神駒,威風赫赫。


    禦馬最前的劉金剛聽著身後的馬蹄陣陣,男人一手提起了那支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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