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珊,獨坐空閨,倚闕長望,待憶舊時光。


    今夜的月色並不清晰,三倆片朦朧的雲氣若有若無地遮掩著月光,仿若美人垂淚的眸光,哀憐、淒婉,勾連著悲傷的回憶。


    月光之下,兩道似有似無的影子迅速躍上甲板,咻忽間又到了桅杆頂端,下一瞬間,已踏波而去,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浩浩乎如馮虛禦風,颯然而無形。


    幾個須臾,陸小鳳大氅飛揚,越過了寬餘二十裏的漢水,了無聲息的落在河岸,腳尖輕點,卸去了疾馳的動能,倏然轉頭,看向與他一同落地的蘇妄,臉上帶上了笑容。


    這一夜,他換了一身寶藍的布衫,亦多了一領深藍的大氅,依然講究、華貴,就如他好享樂的名聲一樣。


    “你這家夥,身法怎麽與陸某這般相似,莫不是偷學的吧?”


    蘇妄也笑了起來,學著他的話兒,道:“你這家夥,真真小心眼,不過是比你早落地了瞬間,何必損我?”


    陸小鳳嘴角一撇,好似揚起了四條眉毛,道:“你確定?陸某怎麽記得是我先落地的?”


    看著陸小鳳忽起的頑童脾氣,蘇妄心中偷笑,卻不敢與他太過較真,轉而看向停靠對岸的隻剩模糊小點的三隻大船,輕聲道:“你要找的東西找到了?”


    “不虛此行!”


    陸小鳳掀開大氅,從後腰上拿出古色古香,卻不過一掌大小的小酒蠱,遞了一個過來。


    能讓陸小鳳奉上心愛的東西,蘇妄心中亦有些小滿足。


    雖然他不曾報過姓名,也未露過真麵目,但兩人已是朋友,有時候,交友就是交心,不必多說。


    陸小鳳相信自己的判斷,也喜歡交朋友,難得遇到看順眼的,何必拒絕?


    “這便是號稱二百年的瓊釀,怎麽隻有兩壇?”蘇妄挑了挑眉頭,好似懷疑陸小鳳忍不住饞嘴,偷偷享用了一份。


    “此地無有第三人,要第三壇幹嘛?”陸小鳳輕描淡寫的揭過,似乎隻是小事一件,不值為提。


    但蘇妄卻升起了淡淡的感動,陸小鳳言外之意,無有第三人,自然用不上第三壇美酒,不論那壇汾酒是被他摔了、砸了、扔了,亦或還留在原處,反正就是用不著了。


    因為,好酒就該與好友一起享用!


    單人獨酌,品的不過是悲傷罷了,就如李探花,但他陸小鳳不是李探花,也學不來他的樣兒。


    因為,他是陸小鳳!


    “蘇妄!”蘇妄身形微晃,顯出了圓形,高高揚起了酒蠱。


    “陸小鳳!”陸小鳳也揚起了酒蠱。


    “呯!”


    瓷音清越,酒香宜人,碧綠的瓊漿劃過一道彎弧,流入他們的肺腑,浸入他們的心田,讓他們彼此更加貼近。


    這是男人與男人的交情,就如好酒一樣,越品越醇!


    長飲到底,一口幹倒,饒是兩人功力深厚,亦難抵這醞釀了兩百年的春秋,臉上現出一片醉酡酡的暈紅,恨不得一醉倒地,才算圓滿。


    可惜,他們雖有超脫之心,卻此身依然被塵世牽絆著,始終無法做到任憑心意,肆意自由。


    一邊默默運轉功法,一邊嚐盡最後點滴的酒香,兩人的眼神重新回複清明,望著浩瀚長流的漢水,齊齊歎了一聲。


    世間的事,就如漢水一般,表麵的平靜溫柔,暗裏總是暗流潛伏,無法盡遂人意。


    “你的東西找到沒有?”


    “有些頭緒了。”


    蘇妄皺了皺眉頭,卻是想到白日從巨鯨幫初聽來的功法,無名,隻寥寥數百字,初涉六條三陽、少陽、陽明等陽性正經,似乎真如他們號稱的那樣,隻是初級心法。


    但蘇妄是何等見識,隻憑這不多的文字,去從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天地間萬物平衡,陰陽協調,五行合一,就算眾生之靈長的人類也不例外,其內必定五行俱全,陰陽囊括。


    然而,巨鯨幫隻涉陽經的做法確實有些詭異,極可能造成人體的陰陽失調,不能以初級功法粉飾。


    畢竟,就算專精單一屬性的功法,在剛開始時也要夯實基礎,調和陰陽。除非,你練得是辟邪劍,那蘇妄隻能默默敗退。


    “可有需要陸某幫助?”陸小鳳不問緣由,直言出手,為義氣確實有擔當。


    若是換個人,肯定被他感動的稀裏嘩啦的,可惜,卻騙不了蘇妄,他笑道:“看來我要叫你偷奸耍滑陸小雞了。”


    陸小鳳佯怒道:“這是何故?”


    蘇妄反問道:“既然東西到手了,你為何不走?”


    陸小鳳再又笑了起來,道:“我就知瞞不過你,說來,你我也算半個同行咧。”


    沉吟了片刻,陸小鳳道:“你可知道,近兩月以來,秦、晉、鄂、豫四州共有三千三百二十八人失蹤,而失蹤的全是不入流的喇虎、販夫走卒,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交際不廣,牽連甚少,就算死了也未必有人關心。”


    蘇妄臉色也沉了下來,道:“我不曾聽過這點,但我知道,這些人消失的同時,巨鯨幫的船隊一定‘恰好’經過此地,可對?”


    “的確如此!”陸小鳳沉聲應道:“一月之前,我本來正在苦瓜大師那裏開開心心地享用素齋,可是你們六扇門的金九齡找到了我。”


    “所以你不得不來!”蘇妄為他找到了答案。


    “確實,金九齡是我朋友,朋友請求,不得不來。”陸小鳳淡淡地說著,就像在告訴你太陽又升起來了,沒有過分的驕傲與謙虛,隻有真誠與坦然。


    蘇妄輕輕點頭,心中做出肯定,就是因為陸小鳳是這樣一個人,他才想要與他結交,不是為了某種功利目的,而是他想要結交而已。


    這般話題太過沉重,蘇妄取笑道:“這樣算來,其實我隻是個添頭,你陸小雞才是真正的主菜呢!”


    正是因為邀請了陸小鳳,所以六扇門才敢將這般大案交給蘇妄這個新人,或許,他們也沒想過蘇妄能破案,隻想著試試他的水準,順便給他這個新人一個下馬威,也好以後繼續調用。


    “就知道你們心腸都是黑的。”蘇妄心中悄悄嘀咕著,麵上卻帶著微笑。


    “什麽主菜,說的這般難聽!”陸小鳳裝作臉色不悅,用眼神威脅著,不許蘇妄再用菜、雞等奇奇怪怪的詞語造句。


    “好,好,那你且說說,你又查到什麽?”


    三艘大船蘇妄都已搜過,除了狗王與厲眼居住的船艙,便是刀煞這樣的堂主居所,亦被他翻了個底兒朝天。


    當然,結果是沒結果,否則蘇妄也不會跟陸小鳳在這裏長籲短歎。


    說到此處,陸小鳳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據我所知,曾有一隻大船在三日前離開過,順便帶走了大約兩百個喇虎。”


    “三日前?”蘇妄表情鬱鬱。


    “就是三日前!”陸小鳳肯定地道,笑的更加燦爛。


    三日前,那是蘇妄剛來古襄陽接到任務的那一天,也就是說,他恰好錯過了喇虎離開的日子,也錯過了真相。


    “難怪我來到營房時,裏麵的房間一直沒塞滿,也未見到前麵幾日來到的喇虎,原來是被轉移了。”蘇妄自語了一句,忽而又問道:“那麽,陸大俠,你當時在哪裏?既知大船轉移,你為何沒跟上?”


    “我當時,當時不過……”


    “不過也是‘恰好’錯過對吧?”蘇妄對陸小鳳的人品開始懷疑起來,同是錯過時間,都沒趕上上一輪,竟敢五十步笑百步?


    “幸好小爺夠聰明,不然被你個陸小雞騙過了。”他得意地想著。


    估摸了下時間,蘇妄知道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今夜他之所以敢多停留半會,那是自信營房內喇虎們醒不了。


    不是蘇妄做了什麽手腳,而是他們太累了。


    或許因為突然翻倍的訓練強度,喇虎經過一日辛苦,早已耗幹了精力,在巨鯨幫幫眾的監督下又完成了一次內功練習後,便急忙休息去了,連幾個早先相互不對眼的,都顧不上挑釁對方。


    忽然之間,喇虎連專挑各種不服的專業素養也忘了個一幹二淨。


    風聲未起,蘇妄手臂輕展,如大鵬展翅,摶扶搖而上,瞬息掠過江麵,踏起點點波瀾。


    以陸小鳳的眼力,亦隻能捕捉到幾道疾閃而過的幻影。


    “確實與我的身法有些相像呢。”陸小鳳摩挲著下巴,愈發肯定,卻裝著惡聲惡氣道:“這家夥,真沒禮貌,走時也不打招呼,白白喝了我的美酒,真黑了他的心肺。”


    也不知這酒到底是怎麽算,竟又成了他的,不知巨鯨幫得知真相,會不會哭死。


    又是一輪明天,天寒料峭,寒霧沾濕了喇虎們單薄的衣裳,還顧不上休息,他們就被趕回營房內練功。


    按照教授這門內功的巨鯨幫幫眾所言,這門功法講究六陽聚合,最適合在陽氣上升時修行,與尋常功法迥異,因此在劇烈運動後氣血流動加速時,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管是不是這個道理,這番條條道道說教下來,眾喇虎早就點起了蚊香眼,無不拜服,就算有不懂的也必須裝懂。


    唯一能讓他們開心的,或許是那些今日新來的喇虎,看著他們在細雨淒風中瑟瑟發抖,眾人笑得尤為暢懷。


    “嗯?”


    蘇妄盯著一個瘦小的矮個子,總覺得他有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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