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院長, 你好點沒,有沒有想起什麽?”


    薑來弟學著薑歸的模樣笑了笑:“想起了一些,不過總是模模糊糊的。”


    對方就開心地說慢慢來不著急, 能想起來一點就代表好轉了, 早晚都能想起來, 就是想不起來也不要緊雲雲。


    薑來弟又笑了下。


    失憶是薑歸為她編造的保護傘, 臨走之前,薑歸故意撞傷了頭, 對外宣稱她失憶了,騙過了所有人。這樣, 自己就不用辛苦地扮演她。


    其實, 她的一切自己都記著,自己一直都在, 薑歸感覺不到她, 她卻能看到她看到的, 聽到她聽到的,觸到她觸到的,彷佛自己就是她。


    那種感覺真好, 她活了十八年, 從來不知道原來人可以活成這樣。原來她可以不聽林婉娘的話,原來她可以反抗薑家人,原來她可以那樣活著, 離開薑家人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活得像個人,做人的感覺真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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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來弟辭掉了薑歸的職務,她雖然不再是以前的薑來弟, 但更不是薑歸,她沒有她那樣精湛的醫術通透的為人。但是這十六年來從薑歸身上學到的已經足夠自己受益一生,她會學著做一個勇敢自立的人,用餘生去學。


    薑來弟改了名字,改成薑憶歸,她不是薑歸也永遠成不了薑歸,她可以回憶著她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努力成為全新的薑憶歸。


    周圍人納悶,好端端怎麽改名了,要是改個建國國慶什麽的還能理解,這加個憶字是什麽意思,古古怪怪的。自從失憶以來,她一直都古裏古怪的,如是一想,大家好像也能見怪不怪了。


    薑憶歸就笑著解釋:“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想早點回憶起來,就加個憶字進去。”


    好像也有點道理,周圍人也不再追著問,反正隻是個名字而已。


    他們不再納悶追問,有一個人卻無法不追問,那就是聶北。


    他所在的部隊一直執行著最艱巨的任務,哪怕建國後也在戰鬥著,直到這一年,他們部隊終於完成任務凱旋回京。


    交接完各項工作,聶北即刻找薑歸,這一找就發現薑歸變成了薑憶歸。


    薑憶歸在醫院後勤部工作,原本上頭想讓她繼續當院長,雖然失憶不能再救死扶傷不能再管理,當個榮譽院長便是,畢竟功勳擺在那,組織不會虧待勞苦功高的同誌。隻她堅持不謀其政不在其位,於是安排到了技術含量相對較少的後勤部。


    見到聶北,薑憶歸微微一驚,回憶回憶,隱約明白過來,倒有些不好意思。


    聶北:“好久不見。”


    薑憶歸有點拘謹地點點頭:“好久不見。”


    聶北:“方便不方便說幾句話?”


    薑憶歸:“好的。”她和辦公室的另一個同事打了一個招呼,隨著聶北離開。


    聶北停在醫院裏一處僻靜的小道上,直視薑憶歸,開門見山:“你不是她。”


    薑憶歸愕然。


    聶北倒是笑了:“你們不一樣,你們的眼神很不一樣。你是來弟?”


    薑憶歸慢慢收起驚愕,靜默不語。


    聶北:“她,我是說薑歸,她怎麽了?”


    薑憶歸心裏翻江倒海,用了極大的力氣才不至於失態,她狐疑看著聶北:“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說來話長,聶北的參謀羅益民是正兒八經的德國名牌大學碩士,搞心理學的,非常適合搞參謀,反正聶北和他合作的非常愉快。


    因為聶北偶爾會假公濟私往後方某戰地醫院發個慰問電報,羅參謀忍不住八卦之情,問了。


    在薑歸麵前聶北扭扭捏捏,對著能穿一條褲子的戰友,聶北壓根就不知道害臊兩個字怎麽寫,反倒洋洋得意。要知道在這連蚊子都是公的前線,你要是有個對象那是全體單身漢羨慕嫉妒恨的目標,沒有對象有個暗戀對象那也是十分值得驕傲的豐功偉績。


    這一嘚瑟,聶北說的有點多,把薑歸性格大變判若兩人的事跡也說了。


    羅參謀是學啥的,人家是學心理學的,一聽就覺出味不對兒,追著問,問得聶北拉響了警報,警告:“朋友妻不可戲。”


    羅參謀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回去琢磨琢磨,還是決定告訴自己的傻師長,我懷疑你的女神可能是多重人格。然後擺事實講道理,用無可反駁的事實以及正常人不明覺厲的學術理論把聶大師長霹得外焦裏嫩。


    回過神,聶北緊張兮兮:“對身體有沒有影響,嚴不嚴重,會不會出事,她自己知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後遺症……”


    被噴了一臉口水的羅大參謀廢了九牛二虎之勁讓聶北相信多重人格屬於心理疾病對身體影響不大,又道未必是多重人格,也許就是在壓迫中性情大變了,並且答應有機會親自會會他女神……總之在嘴皮子磨破之前終於安撫下憂心忡忡的聶北。卻再也沒機會親自會會了,羅益民沒能從戰場上下來。


    憶起犧牲的戰友,聶北舌尖發苦,再看薑憶歸,苦意更濃。他做到了他承諾的,他們勝利了,他活著回來了,可她卻變了,她還能變回來嗎?


    聶北知道自己這個念頭很自私,可他忍不住問:“她還會再出現嗎?”


    薑憶歸感到很抱歉:“她走了,不會再回來,對不起。”


    聶北想回這有什麽對不起的,她就是為了保護薑來弟才出現,如今薑來弟不再需要她保護,所以她功成身退,天經地義。


    可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團棉花,聶北說不出話來,隻能生拉硬拽了下嘴角,努力笑了笑。那笑裏沒有半分笑意,唯有苦澀和灰敗。


    笑得薑憶歸都難過起來,憐憫地目送失魂落魄的聶北離開,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火紅的殘陽裏。


    【本世界完】


    天台上的風呼呼刮著,刮得人頭皮發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惟恐這一眨眼,便再也看不見心愛的人,隻能看見粉身碎骨的屍體。


    “一諾,一諾。”渾身無力的何月蓉癱軟在丈夫薑國清懷裏,哭聲斷腸,“你回來,你過來,你不要做傻事,到媽媽這裏來,有什麽話我們好好說,爸爸媽媽都答應你什麽都答應,爸爸媽媽知道對不起你……”


    “不知道!你們不知道!你們要知道就不會那樣對我,你們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你們是怕我帶著她一起死!”薑一諾吼得聲嘶力竭,無意識帶動手中的刀,被刀抵著脖子的薑雪薇痛呼一聲,白皙柔嫩的天鵝頸頓時多出一道細長傷口,紅白相間,觸目驚心。


    天台上的人駭然失色,隻覺得那傷落在自己脖子上,痛入骨髓。


    “薑一諾,薇薇要是有個閃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顧少軒神情陰狠如同地獄修羅。


    薑雪薇強忍在眼眶裏的淚水潸然而下,眼中流露出的依賴和無助,讓顧少軒五內俱焚,無一處不疼。


    “你打算怎麽不放過一個死人?”薑一諾歪頭看顧少軒,神情竟有些許天真,卻看得對麵的人汗毛直立。


    顧少軒噎了噎,這真是活生生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他橫行江城三十年終於遇上了一個真不要命的。但顧少軒是誰啊,他可是掌握江城經濟命脈的男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一眼薑國清:“你不要命,難道你就沒有在乎的人了。”


    “好一個霸道總裁!”感慨完,薑一諾臉色一變看傻子似的看著他,“有病呀你,我都要死了,我管別人死活,我有這麽善良嘛,這麽善良的人明顯是你的薇薇啊,隻有她才會不忍心看著你傷害無辜的人。可今天,這麽善良的人會陪心如蛇蠍的我一塊死。”


    “你敢!”顧少軒臉色發青,目光如劍。


    “我為什麽不敢!”薑一諾笑得很開心。


    心驚肉跳的薑一帆忍無可忍:“薑一諾!你夠了沒有,你到底要怎樣。大家覺得委屈了你,處處補償你,薇薇也竭盡全力幫助你提點你甚至討好你,是你自己得寸進尺,才落到現在這地步。你自己不想活了,就要拉薇薇陪葬,你怎麽能……”


    剩下的話被放開何月蓉奔過來的薑國清一巴掌打的戛然而止。


    薑一帆不敢置信瞪著盛怒的薑國清:“爸!”


    薑國清沒看薑一帆,他悲傷望著神情癲狂的薑一諾,語氣乞求又沉痛:“一諾你別做傻事,你現在還能回頭,爸爸送你出國,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薑一諾看著薑國清,眼淚滾滾而下,她緩緩搖頭:“回不了頭,我殺人了,我殺了梁兵,屍體就藏冰箱裏,我把他殺了,砍成一塊塊,豬肉一樣碼得整整齊齊。杜鵑也是我殺的,那個賤人沒錢買粉,就想賣我掙錢。她不是喜歡粉嘛,我給她打了一管大的,爽死她!”她得意大笑,眼淚卻依舊成串成串往下流。


    駭得對麵的人毛骨悚然,後背一陣一陣的冒涼氣。他們驚疑不定地看著又哭又笑的薑一諾,瘋了,她瘋了!頓時更加緊張被她挾持的薑雪薇。


    薑雪薇精致清純的麵容白上加白,籠上更深的恐懼,纖細的身體微微顫抖,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害怕呀?”薑一諾扭頭看薑雪薇,哪怕瑟瑟發抖,她也不見狼狽隻令人心疼,哪像自己哭得像條狗,令人生厭。


    薑雪薇眼眶裏滾出晶瑩的淚水:“他們的確薄待了你,可罪不至死,你不該殺人的,殺了他們也賠上了你自己的人生,值得嗎?”


    “哦豁,好善良的小仙女!仙女本仙了。怪不得他們那麽喜歡你,喜歡到寧願傷害我這個親生女兒也不舍得傷害你這個假女兒。”薑一諾麵容乍然扭曲,眼底恨意滔天,“發現你不是親生的,薑國清何月蓉依舊喜歡你,比喜歡我還喜歡你。可你知道你親爸梁兵發現我不是親生的之後,他怎麽對我嗎?他強.暴我,那個人渣,那個畜生,他強.暴了我,我才七歲!杜鵑那個賤人就在旁邊看著我被他糟踏。他們都該死,該死!”


    薑雪薇震驚瞪大雙眸,眸底盛滿了不敢置信。


    薑國清何月蓉彷佛被施了定身術,僵硬成了化石。薑一帆目光閃了閃。


    薑國清手腳發顫,非常努力地出聲:“你,你從來沒說過。”


    薑一諾哈了一聲,無盡的嘲諷:“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們,讓你們恥笑我鄙視我嫌棄我嘛,你們本來就看不起我這個上不得台麵的小太妹,讓你們知道,你們還不得更嫌棄我。何況就算我說了,你們會信?我告訴你們不是抱錯不是抱錯是杜鵑故意調包,你們信了嗎?沒有!你們都不信我,你們不信,你們都認為我在說謊我在賣慘。可那是梁兵親口說的,他求我別殺他,他親口說的,知道我不是親生的,所以他才強.暴我,杜鵑才會袖手旁觀。可你們不信我,你們說我心術不正滿嘴謊言惡意往你們的小公主身上潑髒水。”


    驟然知道不堪真相以及殺人的恐懼都沒有擊垮薑一諾,真正讓她崩潰的是家人丁點都不相信真相,其實他們壓根就不在乎真相不在乎她,他們隻在乎薑雪薇的純潔無辜。


    “心術不正滿嘴謊言。是啊,我那麽惡毒那麽壞一個人,你們又打心眼裏想維護薑雪薇,當然不信我說的話。可我想當壞人嗎,我也想和她一樣當純潔無暇的小公主!可梁兵吸毒販毒的,杜鵑吸毒賣.淫的,被他們養大的我怎麽當小公主。三年前被你們接回來,我以為我不再是梁小雨,我可以是薑家小公主薑一諾。後來我才發現,梁小雨永遠都是梁小雨!陰溝裏長大的小太妹怎麽努力都變不成公主,哪怕穿上最華麗的公主裙也隻能當惡毒女巫。”


    薑一諾臉上那令人不適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隻餘下難過,那種難過真是從靈魂深處透出來:“還不如讓我一輩子當梁小雨呢,起碼,我不會那麽恨。”


    “薑雪薇,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是沒害過我,可我就是恨你,我恨你能無憂無慮長大,我恨你那麽優秀耀眼,我恨本該卑微如泥的你享受了屬於我的燦爛人生。我也很我自己沒用,恨自己為什麽那麽倒黴,恨自己為什麽不能出淤泥而不染當個好女孩。我把對我自己的恨一並給你,全部用來恨你。”


    “薑雪薇,我們同一天出生,就讓我們同一天去死吧。”薑一諾笑容裏滿滿都是惡意,抱緊薑雪薇從三十層高樓一躍而下。


    “不要!”


    “薇薇!”


    “一諾!”


    顧少軒薑一帆和薑國清衝到天台邊,看見的是緊緊抓著斷裂欄杆掛在牆上的薑雪薇。心髒差點停止跳動的顧少軒趕緊伸手抓住魂飛魄散的薑雪薇:“薇薇抓緊我,別鬆手,抓牢我。”


    薑一帆急忙幫忙。


    聞言,癱軟在地的何月蓉一骨碌爬起來。


    何月蓉抱著失而複得的薑雪薇嚎啕大哭:“薇薇,薇薇。”


    驚魂未定的薑雪薇捂臉哭泣:“媽媽,我沒抓住一諾,對不起,我沒抓住她,我想抓住她的。”


    何月蓉哭聲驟停,抬眸看向浮空。


    薑國清無力跪地,眼眶慢慢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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