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依舊是燥熱的, 尤其皇宮內難見綠蔭。哪怕坐在軟轎上,薑歸依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她跟係統商量:“下次我們選擇現代世界可以嗎, 未來世界我也可, 隻要有空調。”


    係統照樣沒理會薑歸的吐槽。


    薑歸在心裏嘖了一聲, 好傲嬌一個係統!


    到了景仁宮, 薑歸下轎,白露迎上來請了安, 起身後笑吟吟道:“芙嬪娘娘來了。”


    薑歸笑問:“姐姐可好了?”


    後宮嬪以上的主位每日都要去坤寧宮向皇後請安,薑芙蕖一直都是和薑海棠一塊去的。


    薑海棠已經收拾好, 包括心情。可見到薑歸那一瞬間, 恨意不受控製地迸裂,以致於她的麵孔有一瞬間的扭曲, 雖然她很快就低了頭掩飾, 可還是被薑歸捕捉到。


    薑歸狐疑, 不動聲色地福身請安。


    薑海棠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握緊,她高估了自己控製能力,低估了自己對薑芙蕖的恨意, 死而複生不足一天, 她還無法徹底調轉情緒。


    畢竟不是誰都像薑歸,已經穿成老油條,心態穩得一逼。


    “昨兒沒睡好, 頭突然暈了下。”薑海棠裝模作樣地按了按額頭, “你好些了嗎?我聽著是你貪玩又雨後去采花才進了寒氣,是不是?”


    薑歸笑吟吟上前握住薑海棠的手,觸手冰涼,她故作驚訝:“姐姐你的手好冷!”


    雙手交握那刹那, 薑海棠下意識往回抽了抽,這讓她想起死去那一天,薑芙蕖也是這般假惺惺握住她的手,說出最惡毒的話,淩遲她的心。


    抽到一半,薑海棠強忍住了厭惡:“有些不舒服。”她逼著自己握了握薑歸的手,“無大礙,你莫擔心。從坤寧宮回來,我就傳太醫看看。”她覺得自己需要開幾劑安神湯。


    薑歸麵上滿是擔憂,心裏已經轉開。薑海棠不對勁,這點可以確定。


    貌合神離的塑料姐妹花一起前往坤寧宮。


    皇後蕭氏和皇帝是結發夫妻,今年四十有三,縱然精心保養,可心情苦悶,麵容上還是被歲月無情留下了痕跡。雖是母儀天下,可坐在一群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嬪妃間,依舊黯然失色。皇帝好色,能成為一宮之主的,無不是絕色佳人。


    一貴妃四妃八嬪,無一嬪妃是潛坻舊人,可見皇帝薄情也可見在座諸位的戰鬥力,潛邸舊人都被她們斬於馬下。


    麵對這麽一群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蠍的嬪妃,蕭皇後如何能不苦悶。她懷過兩次胎卻一次都沒坐穩,好不容易去母留子抱養了三皇子,三皇子卻十分愚笨,也不知是不是幼時那場高燒所致。沒有親子養子愚鈍,皇帝薄情寡恩,嬪妃如狼似虎,蕭皇後這日子泡在黃蓮水裏一般,裏裏外外都是苦水。


    蕭皇後其實懶得見這些姹紫嫣紅鮮豔明媚的嬪妃,見一次就氣一次,可為了讓嬪妃記得宮裏還有她這個皇後,又不得不忍著惡心見她們。


    “都起來吧。”蕭皇後聲音淡淡的。


    眾嬪妃:“謝皇後娘娘。”


    眾人紛紛落座,第一個吹響找茬號角的是寧妃:“誒呀,芙嬪妹妹臉色怎麽這麽差。”寧妃甩了下帕子,“瞧瞧這小臉,皇上見了還不得心疼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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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寧妃的話,諸位嬪妃的目光投向薑歸。


    薑歸淺淺一笑:“昨日雨後摘花著了涼,有些不舒服,並無大礙,讓各位姐姐擔心了。”


    “你啊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寧妃當然不是關心薑歸,她是要搞事情,“自從那事之後,你身子骨就比旁人弱上幾分,太醫都說了要仔細保養,保養得好也許還能有子嗣,你可不能把太醫的話當成耳旁風。要真年紀輕輕就不能生了,你這以後可怎麽辦。”


    那事還能是哪事,當然是三月裏蕭皇後毒害薑芙蕖,導致薑芙蕖以後不能生的事。皇宮裏可沒有秘密,在座誰不知道是皇後幹的,包括皇後自己都以為是自己幹的。可知道歸知道,宮闈秘事屬於你我都知道但是得裝作不知道,偏偏寧妃不按理出牌,一有機會就拿出來說嘴,既揭了蕭皇後的臉皮又紮了薑芙蕖的心。


    薑歸應景地白了臉,眼眶慢慢紅了,卻強忍著不肯落下,好一朵弱小無助又可憐的白蓮花。


    上首的蕭皇後臉色青青白白,不知不覺中抓緊了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跳,狠狠瞪一眼唯恐天下不亂的寧妃。


    寧妃挑釁地眨了下眼,絲毫不以為杵。蕭皇後雖然貴為皇後,然而母族式微,自身無寵,養子愚鈍難登太子之位,甚至連宮權都沒了,反觀她有寵愛有女兒還有姑母當太後,何懼之。他日待她生下皇子,便可取而代之。


    “可不是這個理。”說話的是向來以寧妃馬首是瞻的靜嬪,“身為嬪妃,為陛下開枝散葉是我們最大的本份,芙妹妹可得好生調養,爭取早一日為陛下誕下皇子,才不枉陛下一番厚愛。”翻譯過來就是你這隻不能下蛋的雞怎麽有臉霸占著皇帝不放。


    薑海棠聽得暗爽,隻作為薑芙蕖的好姐姐她不能和其他嬪妃那樣作壁上觀看好戲,這會讓薑芙蕖和她離了心,遂準備開口,就聽見薑芙蕖柔柔弱弱開口,“靜嬪姐姐說的是,隻我壞了身子,怕是不能再為陛下開枝散葉。幸好姐姐身康體健,又如此得陛下寵愛,想必不日就能誕下皇子。我看姐姐喜氣盈腮,莫不是好事已來。”


    靜嬪悚然一驚,勃然變色:“哪有的事!”


    見狀,好些人的神色微微變了,意味不明地看著驚慌的靜嬪,尤其是寧妃,目光帶著勾子。


    薑歸卻在不著痕地觀察薑海棠,若有所思。


    薑海棠也在看薑歸,眼神疑惑又帶震驚。這時的靜嬪的確懷孕一個月,在後宮懷孕如曆劫,大家會盡可能隱藏,藏到三四個月胎坐穩了肚子藏不住了才公布,不過靜嬪沒藏住,會在幾天後被發現。靜嬪嚇破了膽,跑去向閉宮禮佛的太後哭訴,最後在太後庇護下倒是成功生產,是個小皇子。


    離開坤寧宮後,薑海棠佯裝隨意地說起靜嬪:“看靜嬪那模樣是真的懷上了,妹妹你如何得知?”


    “其實我就是隨口一說,想刺一刺她,”薑歸皺眉,似有不忍,“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有了,眼下怕是人盡皆知,隻怕她……”


    薑海棠目光審慎,慢慢放鬆下來,自己沒有第一時間替她張目,這一耽擱,她忍無可忍擠兌回去,話趕話無意蒙中了。


    姐妹倆虛情假意片刻,分道揚鑣,各回各宮。


    不一會兒滿宮的人都知道靜嬪請了太醫,然後帶著太醫一塊去了慈寧宮,緊接著大家就都知道靜嬪果然懷孕了。


    居然被芙嬪瞎貓撞到死耗子,蒙中了。


    才不是蒙。


    薑歸當然知道靜嬪懷孕,還知道會是個小皇子,就是當年被薑芙蕖抱養的八皇子。她是回檔重來,知道很正常,可薑海棠怎麽會知道?薑海棠的態度明顯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在震驚,卻不是震驚靜嬪有孕而是震驚自己怎麽會知道。


    “係統,薑海棠這一世重生了?”


    係統還是無應答。


    薑歸自動腦補:“無可奉告,請宿主自行探索。”


    薑歸嘖了一聲。


    “靜嬪娘娘可真敢,居然豁出去找太後娘娘。”紫蘇感慨。


    薑歸看著她,嘴角微微一勾。薑海棠是不是重生的,可以用紫蘇試探下,就當廢物利用。


    靜嬪懷孕,最生氣的莫過於寧妃:“這個小賤人居然連本宮也瞞著,她什麽意思!”


    寧妃跑到慈寧宮質問靜嬪,靜嬪哭哭啼啼說自己也是被芙嬪提醒後才懷疑請了太醫。太後姑媽還反過來教訓自己,不許嚇唬靜嬪。不就是懷個孕,有什麽了不起,能不能生下來都是問題,就算能生下來,也不一定是小皇子,就算是小皇子也未必能順利長大。


    寧妃冷笑一聲,抱起雪白的獅子狗:“雪團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汪汪汪。”


    “雪團兒都說是了,那就肯定是的,可真是本宮的小可愛。”寧妃轉怒為喜,覺懷裏的小東西一拱一拱個不停,知道它想出去撒野,便笑吟吟道,“好了好了,我們這就去禦花園玩。”


    一主一狗正玩著,薑歸帶著宮人款款來到禦花園,猶豫了下,上前請安。


    寧妃眼皮子一撩,瞥見宮女手裏的花花草草,皮笑肉不笑,“芙嬪又來摘花,就不怕再著涼傷了身子骨。”


    論囂張跋扈,寧妃當之無愧後宮第一人,誰讓人家和皇帝是嫡親表兄妹,太後又十分偏袒維護這侄女兒。就是在皇帝麵前走的都是驕縱任性路線,連皇後的麵子都是想撅就撅,等閑人還不是想刺就刺。


    薑歸溫柔一笑:“現在日頭正好,涼不著。”


    “汪!”正追著蝴蝶玩的獅子狗突然衝向拿著玉壺春瓶的紫蘇,紫蘇冷不丁受驚,忽然手肘像是被什麽擊中,雙手一顫鬆了鬆,玉壺春瓶墜地,碎了一地。


    獅子狗受驚,急刹車回奔寧妃,寧妃趕緊接住心肝寶貝肉:“不怕不怕,雪團兒不怕。”


    紫蘇駭得麵無人色噗通跪在薑歸麵前:“娘娘恕罪。”她如此驚慌,蓋因摔碎的不是普通花瓶,而是皇帝禦賜的貢品。在玉蓮宮摔碎了倒是無妨,可這是在外麵,還是在無理也要攪上三分的寧妃麵前,紫蘇隻覺得大難臨頭。


    寧妃意識到這宮女反常,定睛一看,立刻高聲:“好啊,你這宮女居然敢打碎禦賜之物,該當何罪!”


    紫蘇身體劇烈一顫,驚恐萬狀。


    “紫蘇也是無心之失,”薑歸為難道,“何況若非雪團兒突然……”


    寧妃截斷薑歸的話:“怎麽,你還想把責任推給本宮的雪團兒,雪團兒可有碰著她衣角,分明是她目無皇上,連禦賜之物都敢如此不小心,罪該萬死!”


    “寧妃,紫蘇縱然有錯,可罪不至死。”薑歸麵露焦色。


    “該不該死,慎行司自有決斷,”寧妃挑眉,目光淩厲,“芙嬪是想包庇這個毀壞禦賜之物的奴婢。”


    寧妃冷冷一笑:“今天本宮就教你一個道理,本宮是妃,你是嬪,即便你再得寵,也越不過本宮去。來人啊,把這欺君罔上的東西拖去慎行司,告訴他們,這奴婢毀壞禦賜之物,若是他們敢因為某些人就徇私枉法,仔細他們的皮。”


    “寧妃娘娘饒命,寧妃娘娘饒命。”紫蘇驚恐欲絕,“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薑歸眼睜睜看著涕泗橫流的紫蘇,漲紅了臉。


    寧妃誌得意滿地翹了翹嘴角,覺得被靜嬪這個小賤人拱出來的火終於消下去幾分,她睥睨薑歸:“芙嬪不必謝本宮替你管教奴婢,本宮協理六宮,這是本宮應當做的。”


    薑歸麵含羞憤之色,心裏樂開了花。再看寧妃這張驕縱跋扈的臉,竟然覺得有點兒可愛。


    芙嬪被寧妃抓到把柄折了大宮女的消息頓時不脛而走,未出一個時辰便傳遍六宮。


    “寧妃娘娘放了話,隻怕紫蘇得脫一層皮。”白露物傷其類,身為大宮女看似體麵,可還不是說拿下就拿下了。毀壞禦賜之物,可大可小,重則殞命輕則一頓杖責,不過一般而言不至於丟了性命,好歹是大宮女,不看僧麵看佛麵。若是芙嬪願意在皇上麵前求個情,興許能一頓板子抵過。


    薑海棠眼裏殺機一閃而逝,這是一個除掉紫蘇的好機會。她摩著手腕上玉鐲,前世並沒有這一茬,這讓她隱隱不安,死而複生最大的優勢就是能夠預知未來,一旦未來和前世不同,她就會失去自己的優勢。同時她也知道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的道理,她的重生豈止毫厘之失,這一世肯定會有很多地方與前世不同的地方。上午在坤寧宮,她晚了一息開口,可不就讓薑芙蕖無意中捅破靜嬪一事,導致寧妃打翻了醋壇子,拿紫蘇撒氣,一步變步步變!


    前世之事可作為參考,絕不能奉為圭臬,即便重生也非萬能,她必須隨機應變。


    晚一些時候,皇帝也知道了,這事寧妃占著理,雖然得理不饒人了點,但她的確是按規矩辦事,他不便橫插一杠。想了想皇帝命人傳話玉蓮宮,晚間他過去用晚膳。


    聞訊,玉蓮宮上下歡天喜地,皇上這是給芙嬪做臉呢,也是告訴六宮,雖然芙嬪的大宮女犯了錯,但是並不影響芙嬪的地位。


    麵對喜笑顏開的宮人,薑歸亦是麵帶微笑:“陛下厚愛,我親自下廚做幾道菜以表謝意。”謝他從此清心寡欲當太監,不能再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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