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安世其實很鬱悶,此次出京帶著三個任務,給父皇看看這個世間,給老師看看那個師弟,給自己看看這個天下。


    本來以為很簡單的三件事,頭一件就不太順,雖然有無劍山莊和黑衣衛的高手在身邊,但隨身的太監和東宮侍讀腦門兒都磕出血來了,哪裏能做到自己籌劃的輕衣簡從,明察暗訪,親近的太監還好,罵也好打也好耍賴也好,總歸沒什麽後患,可東宮侍讀那都是現在的文壇新秀,將來的棟梁之才,再加上所謂的棟梁走要擔在自己身上,咬定了“千金之子不垂堂”死活不同意自己的計劃,導致這一路倒沒什麽麻煩,平平安安,可除了黑衣衛提前交上來的單子上的些許個貪官汙吏,自己根本沒有看到民間疾苦,明麵兒上賺取的名聲對自己有好處麽?有的,老百姓對官員的貪腐深惡痛絕,畢竟不患寡而患不均麽,就連往返的奏章聖旨,都是一片溢美讚賞之詞,可天性仁善的他,已經年方十八,又在夫子座下多年,豈能品味不出父皇的失望。


    小師弟都走到門口了,卻被硬生生的“搶”走了,還不僅僅是把人搶走了,老牛鼻子不知道用了什麽猥瑣手段,竟然讓小師弟改換門庭,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天下能有比夫子更好的老師?沒有了,周安世就是這麽認為的,小師弟既然是老師親自收的,那自然是稟性醇厚,尊師重道的,那就一準兒是老道士中間使了什麽伎倆,自己上對不起殷切的老師,下沒保護好素未謀麵的小師弟,這個大師兄當的喲!真不咋地!


    三件事一件都沒做成,周安世對自己的能力就有些懷疑,接著懲罰就來了,太子之身以鎮北方,非詔不得回京。東宮的幾個謀士,侍讀跪了一地涕淚橫流,天塌了似的。


    周安世自己琢磨這個事,除了自己沒有帶兵的經驗意外,倒沒什麽不太妥,這不還有吳庸麽,吳庸是家臣出身,那是父皇的鐵杆兒啊!戍邊十年,和最強大的敵人鬥智鬥勇十年,從團率穩穩的升到三品大將,絕無幸進一說,所以這絕不是父皇不信任他,而是絕對的信任。三年,這日子不長不短,懲罰不大不小,用夫子的尺子量一量,差池不大,所以周安世沒有懷疑自己,反而對身邊的這些人有所懷疑了。


    這一天夜裏,黑衣衛一等侍衛經過他的允許,悄悄的帶了個人進來,時間很短,短到這個人隻是脫下錐帽讓他看了看麵目,放下兩件東西,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人,是個胖子,胖子最惹人恨,而這個胖子又是大秦最惹人恨的胖子,可太子不這麽看,從小就喜歡在他柔軟的肚子上跳來跳去的他,甚至覺的除了夫子,沒有人再比這個胖子更親近的人了,父皇太忙,母後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有胖子雖然有時候一走就是一兩年,可隻要在他身邊就會一整天的和他在一起,偷雞摸狗也好,講故事也好,整蠱太監宮女也好,挨父皇,夫子的板子也好,總是笑眯眯的擋在他的前麵,周安世沒經過什麽太多的坎坷,唯一的一次就是褚貴妃宮中被搜出眉目似自己的小草人,渾身上下被插滿了鋼針,那一次,胖子在自己麵前第一次展現了他的猙獰,凝香宮二十七人,大內侍衛一十九人,杖斃的杖斃,砍頭的砍頭,那個胖子就拎著褚妃血淋淋的人頭大搖大擺的在宮裏轉了一圈,然後回到凝香宮一腳把那顆曾經美麗的頭顱踩爆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之後四年,太子再也沒見過這個胖子,但在胖子不在的這四年,父皇多次摸著他的頭說道:“你呀!是個有福的!”


    胖子帶來兩件東西,其實加起來也沒幾個字,一份密旨很溫暖:安心。另一個是張紙條很不客氣:不成器。


    周安世有些懊惱,理論上父皇的兩個字,再加上讓胖子來傳旨,這就表明了一個態度,若是讓東宮裏的謀士看到,必然會眉毛頭發都笑的直起來,可周安世卻更在乎後麵這張紙條上的評語,這是自己老師對自己的評價,太子乃是將來的九鼎之器,不成器……看來老師很失望啊!


    長安有間書院,嘴裏噴著濃重酒氣的夫子對麵,站著大大小小四五個儒服少年。


    “說吧!怎麽一回事啊!”


    “老師,是弟子們的錯,不應該把聖賢古籍坐到屁股底下,師兄教訓的對!”年方十二的柳宗遠低頭拱手回道。


    “老師,師弟們不懂事,是師兄沒帶好,我已經懲罰過他們了,請老師責罰我!”已至束發之年的陳士及接著說。


    夫子從石桌上拿起一本《論語》,繞著石桌棋坪轉了一圈,:“哦,那麽,是不是老師沒教好,老師也要收懲罰呢?”


    幾位弟子惶然大驚:“弟子知錯了,請老師責罰。”


    夫子在石桌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又站了起來,慢慢的踱到陳士及麵前,:“你知道你錯在哪裏了?”


    陳士及躬身不言。


    “這些年有多少人走出這個書院,有封疆大吏,朝堂紫貴,一方豪強,也有終老於一城一縣的,你們林林總總的師兄也有過百了吧!他們都說知道,可是真的知道?”


    弟子們齊齊躬身。


    “春夏秋冬是天道,東南西北是地道,可是走在何時,去往何地,才是人道,你們知道麽?”


    “隆冬之日,石凳如冰,是凍壞了身子重要,還是一本並無折損的聖賢書籍重要?你們都說知道,那是書本裏的知道,可這世上的天道地道,都不在書本裏啊!這個你們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你們的錯,是老師的錯啊!傳道授業解惑,是老師的責任,老師太講禮,弟子就沒有理,不是麽?”


    “說到底,還是老師的錯,你們的大師兄,那個狗屁的太子的錯啊!”


    “君子?真正的君子都被狼叼去了,弟子服其勞?我能指望你們這些謙謙君子給我養老?說實話,都想想這些年給你們那些麵目光鮮的師兄們擦得屁股,都臉紅啊!可又能怎麽樣?”


    “嘿嘿,就在此時你們那個溫潤如玉的大師兄,在千裏之外,怕是也要同你們一樣衝著書院方向躬身謝罪了,他以為,我對他很失望,可我的確很失望啊!難道我還不能說了?”


    “老師不應該是這樣的,學生也不應該是那樣的!你們知道不知道?”


    …….


    夫子就這樣嘮叨著,嘮叨著,嘮叨累了就趴在石桌上打起了呼嚕,幾個弟子麵麵相覷。


    “不成器?”夫子從來都沒在乎過自己的弟子是否能坐上那把寶座,未來的九鼎之器,終歸還是未來,當有一天這尊九鼎之器被供奉到秦陵,那一尊才會被擺上來。雖然擺放的位置會一模一樣,但那一尊永遠不會是那一尊。


    不成器,不器,君子不器,這才是夫子失望的地方。所以夫子曾說:陛下當年可沒這麽說。


    太子答的不錯:我不是陛下。可做的不怎麽樣啊!


    書中自有天下事,誠然有禮,但不是還有一句話麽:功夫在書外!


    夫子很鬱悶,到底該怎麽教這些愚笨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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