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傍晚,李驚瀾親手做了幾個小菜,叫裴小環喊了李富貴過來,正要吃飯的時候,書院門房帶進一個丫鬟,原來是母親送來食盒,李驚瀾進屋寫了一封回信,向老娘報了平安,讓她也多注意身體,秋涼露重該加衣服的時候一定要加,不要在意京城那些婦人的陋習,別忘了慶城的俚語:為俏不穿棉,凍死不可憐。如今身體不比以往了,該補的時候要補一下,要不胖子回來看到美嬌娘變成了黃臉婆,萬一有什麽別的心思,後悔也來不及了。


    把書信讓裴小環遞給丫鬟,又想了想摸出一塊碎銀子,親手放到丫鬟手裏,說:“天快黑了,路上小心!”


    小丫鬟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三步一回頭的望著這個李府唯一的少爺,秋波含怨,欲語還休。直到裴小環恨恨的將院門關上,這才腳步輕快的向書院外走去。


    裴小環噘著嘴,黑著臉走回飯桌前,抬頭看見李驚瀾眯著眼笑意盈盈的望著她,心裏有些發虛,低著頭做到自己座位上一言不發。


    這邊李富貴也是低著頭,眼淚卻是吧嗒吧嗒直掉,李驚瀾不由的長歎了一聲:“難怪自古文人墨客關於中秋的詩句十之八九多是傷感,中秋月圓,本來是個好日子,看你倆的樣子,今夜怕是酒不醉人愁自醉,咋地,這一桌好菜,就沒人眼饞?”


    李富貴抬起頭來:“驚瀾,我是不是特沒出息,這才離家幾天啊!就想爹了!”


    “嗬嗬,這有啥丟人的,再說你要是那種忘恩負義的白眼兒狼,別說你是書院的學生,就是將來真考上功名,朱紅紫貴,看不起李叔的粗糙,我也敢大耳刮子抽你,信不信?”


    “信得,驚瀾,你放心,那時候不懂事覺得爹的眼裏隻有銅錢銀子,顧不上管我,就故意和他對著幹,出門的前一夜,爹在門口轉了大半宿,嘴裏嘀咕著什麽聽不清,但我知道,一半是罵我不懂事,一半兒是得意,想想我爹,在鎮子上也算是個富戶,六七年了為啥不續弦?真是因為我鬧騰?不是的,是爹怕萬一後娘不待見我,就我這脾氣,能把自個兒氣瘋了,爹最喜歡在中秋節沽幾兩酒,就著蹄髈聽我給他背詩,聽著聽著就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嚕。我總是說,你一大字不識幾個的屠夫,能聽懂個啥?還樂的胡子一翹一翹的,衝他翻了不知道多少白眼,可今年,他拿什麽下酒啊!”


    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


    三個少年,圍坐桌前,卻各自舉杯,一杯敬天地,一杯敬爺娘,一杯敬這滿腹心事,冰輪清冷淡看這世間百態,可世間的牽掛,卻依舊炙熱虔誠。


    祭神如神在,敬親如親在。


    九月初一的“佛道之辨”,是常例,幾十年來除了元狩三年,黃河決口,數百佛道兩門高人,弟子,顧不得道理之爭,為救兩岸百姓生靈,各顯神通錯過一場以外,哪怕是遭逢四王之亂也未曾停止。今年也同樣如此。


    大秦龍虎山,法門寺,滄國的金頂寺,玄都觀,加上大秦書院作陪。


    “佛道之辨”之所以轟動,一個是兩教都講究一個弘法,自然是怎麽熱鬧怎麽來,語不驚人死不休;另一個當然是皇族為了顯示歌舞升平,國泰民安而順意為之,雖然偶爾也有幾局精彩絕倫,為後世傳頌的妙解,但大多是雞同鴨講,自說自話。


    書院作為旁觀和評判者,倒也公平,隻是夫子特別重視“觀過而知仁”,和行千裏路而知民間疾苦,所以更多的是對弟子們的曆練。


    李驚瀾原本是沒打算去的,可是老神仙傳過一封信來說,今次金頂寺由於滄國內亂無暇分身,爛陀寺有個有對兒有趣的師徒代替金頂寺參加,要他去看看,又說路上是安全的,沒有誰會同時惹怒大秦大滄這兩個龐然大物,讓他放心。


    李驚瀾倒是沒什麽意見,可發愁的是裴小環撒潑打滾的非要跟他一起去,李富貴打趣著說:書院不是還有富貴哥麽。小丫頭當即就指天劃地的和李富貴嚷,誰要是破壞了她“遊學”的計劃,就割袍斷義。遊學?遊戲還差不多……


    李富貴無奈也是遞個眼神給李驚瀾:哥,我是盡力了,誰讓你平時那麽寵她,你自己看著辦吧!


    沒奈何,李驚瀾隻好約法三章,答應下來。小丫頭才蹦蹦跳跳的跑進書房,一氣寫了兩百個大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既然是兩國皇帝國主捧起來的盛典,自然會有禮部官員和宮裏的彩頭,所以從京城出發的時候,除了書院二十幾人,還有禮部左侍郎和一些小吏,宮裏的貂寺太監,一隊兩百人的禦林軍,林林總總三百人的隊伍,在八月十七這一日離京,向西北出發。


    李驚瀾自然懶得和這些人打交道,書院也有專門的教習,所以躺在馬車裏翻閱著《仙水岩指劍錄》《靈飛經答疑》,這兩本都是龍虎山正宗內功心法和千年傳承的劍術精華,李驚瀾說實話不缺的是臨陣對敵的沉穩果決,以及生死之間的權變,又接受玉皇樓內功的饋贈,隻是他半路出家的基礎太差,老神仙捎來的幾本秘籍正是讓他沉下心來,循序漸進的不二法門。


    裴小環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但若說讀書,其實是和李驚瀾不相上下,一本《論語》即便是藏著掖著,看李驚瀾的臉色下菜,也早已背的熟稔,更何況精靈古怪的小丫頭還藏著一個倒背如流的秘密,準備給李驚瀾挖個大坑。


    好不容易馬車停了,帶隊的教習過來請示前麵到了韓城,朝廷的幾位貴人說是在龍門休息一下,李驚瀾還沒顧得上說話,一把攥住裴小環就要揭開簾子往外躥的身子,搖搖頭說:“好吧!再不停,我也被這個小家夥折騰死了!”


    裴小環小雞啄米般的點頭,雙手攀住李驚瀾的胳膊,恨不得吊在他身上,李驚瀾側身一個板栗就敲在她腦門兒上:“記得約法三章!”


    龍門縣在前朝叫做“少梁”,後來周桓帝封子與此,稱韓國,遂改為韓城,大秦建國後,因為韓城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大山多為梁狀山嶺,蜿蜒曲折,西北靠近黃河,恰似金龍吐水,武帝揮兵滅了韓國之後,立馬於此即興改名為“龍門縣”。


    龍門縣位於長安往西北的必經之路,靠近黃河渡口,所以往來人口眾多,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雖然不是吉日,看不到百麵鑼鼓和耍神樓等壯觀場麵,但集市上關中地區的小吃,特產,精巧的花饃,粗獷但不失童趣的布偶,鮮紅的辣子麵,在此起彼伏的秦腔獨有叫賣聲中,平添暖意。


    裴小環在人群中如同穿花蝴蝶般颼忽來去,大包小包的東西,小臉上嘴巴邊赤橙黃綠青藍紫,五彩繽紛,不到半個時辰二兩多碎銀子已經殆盡。也不懊惱,看著好玩兒的玩意兒就蹲在攤子前自言自語半天,都不瞅身後的李驚瀾。


    李驚瀾早已瞧出她的心思,懶得理她,雖說如今的他根本不缺銀子,但小孩子寵是寵,也不能沒有個節製不是,這小丫頭別說二兩銀子,就是二十兩,撒出去,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再說才走了一百多裏,馬車裏都堆滿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了,還準備找個車馬行先捎回長安城,要不眼看著連個躺的地方都沒了,哪敢再給銀子。


    領路的縣令倒也不算勢利,畢竟書院百年號稱“白衣卿相”,真有什麽狗眼看人低的舉動,倒不說能把自己的官帽子擼了,但升遷的路上,難免會被自詡為讀書人的京城紫貴們給個差評,別說夫子隻是遠遊,就是真是千古了,那五十年內書院也會被抬的高高在上,眼前這個小夫子,雖說傳言京城裏也是多有腹誹,但僅限於腹誹,台麵上書院仍然是大秦文壇的台柱子,要想官運亨通,書院可以不拜,但絕對不能不敬,作為參加過小考,中考,大考三試見過大世麵,又離京城消息不遠的龍門縣令狄奉,並不以官身和李驚瀾論身份,還是言必拱手稱夫子。


    李驚瀾見不得這繁瑣,笑著說:要帶弟子們長長見識,讓狄縣令趕緊招呼禮部和宮裏的貴人,書院這邊,進了城總要轉轉,采采風。


    狄縣令點頭稱是,誇讚了一番書院風采,這才離去。


    夜晚,李驚瀾推說旅途勞頓,並未參加狄縣令的接風宴席,在驛站安排的屋子裏,閉目凝神修習起玉皇樓內功,神凝之時,黃河洶湧澎湃已然入耳,動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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