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入冬之際讓適應期軍官們進行七天的野外曆練,這和“紅毛蟲計時賽”一樣,也屬於銀北鬥第一要塞的慣例。


    如果說後者側重於訓練個人的作戰能力,以及讓適應期的年輕軍官初次接觸異星生物;那麽前者的重點就是團隊作戰,以及麵對阿爾法異星那殘酷的自然環境。


    ——比如,可以席卷大半個異星的風雪。


    寒風撲打在機甲上,發出鬼哭狼嚎似的聲音。依舊是熟悉的幾排m-激電18與一架l-惡鯊,它們正在風雪之中艱難前行。


    頭頂,灰色的陰雲壓得很低。視野一片黑,漫天大雪淒厲地呼嘯,機甲的金屬足踩下去,能被積雪沒過三分之一。


    霍林中校的咆哮,隔幾分鍾就會從通訊頻道裏傳來,響徹在大家的機甲駕駛艙內部:“小崽子們記好了,陸地態確實是激電的優勢形態,但是如果在這種大風雪裏遭遇了敵人——別多想,給我切成飛行態再戰鬥。”


    “積雪會拽住機甲的腳,冰麵會讓你打滑,無論是想進攻還是想逃跑都會受到極大的限製,除非你飛到天上。”


    “但是要注意能源,空態比陸態耗能多出三倍,我怎麽說的來著?出發前的最後一眼,永遠是要確認備用能源管放在儲蓄倉裏!”


    “現在,每個人按小隊順序報出名字和坐標定位!”


    頻道裏紛紛響起不同人的聲音。


    霍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這裏能看到所有激電的定位信息,知道為什麽還讓你們報告嗎?因為位置的重要性!你們必須給我刻在腦子裏!”


    “如果在大風雪裏掉隊迷了路,那麽恭喜,你會成為異星生物過冬的小點心;就算遇不上異星生物,萬一碰上定位失靈,機甲能源耗盡,那就等著活活凍死在白毛風裏吧……”


    夜幕降臨之前,他們行進到了預定的目的地。


    這次不再是植被高大的冰林,而是深入了一座岩石起伏陡峭的山地,風聲在石壁間嚎哭,陰森得很。


    霍林中校下令今晚在此露營,並教給所有人如何快速搭建新式的遠星際專用行軍帳篷。


    “其實很多時候,”同行的雷蒙中尉解釋說,“我們會選擇直接睡在機甲裏。雖然不如睡袋舒服,不過更方便活命。”


    行軍帳篷很大,至少足夠六人——也是一個小隊的人數——睡進去。


    風雪太冷,身為殘人類又生著病的薑見明沒有下機甲,是其餘五個人搭的帳篷。


    “鬼天氣。”


    幾人坐在帳篷裏吃晚飯的時候,艾麗嘟囔著,“也不知道這次要讓我們幹什麽。”


    她咬了一口壓縮糧,苦著臉:“這硬邦邦的東西,我都啃膩了。聽說那些老兵出任務之前都會去交易區買點美味,曼兒,你知道有什麽好吃的嗎?”


    近一個月時間過去,隊裏唯二的女孩子已經熟稔起來。貝曼兒想了想,搖頭:“我好像沒有關注過這些,回去之後咱一起去看看呀。”


    艾麗“嗯嗯”地點頭,又看向男生那邊。李有方和喬在默默啃糧,而唐鎮正沉著臉把自己的外套大衣往薑見明身上披。


    她叫了一聲:“喂,薑……你還撐得住嗎?”


    “……”薑見明臉色蒼白,眉眼虛弱地垂著,抿唇拉緊了身上的衣服。


    他抬頭,從帳篷的透明窗靜靜看了一眼外麵的黑暗與風雪,低聲說:“……有點冷。”


    ……


    當天夜裏,唐鎮陡然被身旁壓抑的咳聲驚醒。


    他翻了個身,兩秒之後一個激靈掀開被子坐起來。


    “小薑!?你怎麽樣了!”


    貝曼兒比唐鎮醒的早,正扶著薑見明,惶然地抬頭:“唐少,他好像……!”


    “我……咳咳咳。”薑見明想說話,卻咳得停不下來。他掩唇躬身,瘦削的脊梁凸起一道痕,渾身都在顫抖。


    李有方、艾麗和喬也都被驚醒了,臉色發青地看著他。


    這時間大概是淩晨一兩點的光景,風雪似乎比夜幕降臨前小了不少,長夜無聲,除了帳篷內聽不見其他什麽響動。


    “薑見明,”喬磕磕絆絆地說,“你……你打擾到我們睡覺了。”


    貝曼兒猛地抬起臉,怒道:“你怎麽說話!?他都難受成這樣了!”


    李有方煩躁地推了喬一把:“行了你。”


    喬訕訕地閉嘴了。


    薑見明咳得手腳冰涼,最後感覺氣都喘不上來了,迷糊間被唐鎮拽著喝了幾口水,半晌才緩過來。


    黑暗中,他眯著眼低頭一看,幾滴暗色落在指縫間……是血,他居然咳血了。


    薑見明怔了連半秒都不到,就若無其事地把手掌翻過來。可是已經晚了,唐鎮一把拽起他的手,頓時倒吸一口氣:“嘶,你——”


    貝曼兒驀地捂住口,俏臉失色:“怎麽會這樣?”


    薑見明喘息著說:“沒事,你們快點睡……我去外麵喝藥。”


    雖說風雪小了,但帳篷外麵的氣溫現在依然能把人活活凍死,唐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麵!?”


    薑見明掃他一眼,無奈道:“想什麽呢,機甲駕駛艙有保暖設施,我今晚在外麵睡。”


    喬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羞惱地悶聲說:“喂!我也……也沒說讓你出去啊……你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幹什麽啊。”


    薑見明沒理會他,自己披衣出去了。


    留下幾個人麵麵相覷。唐鎮愣了會兒,一咬牙:“這樣下去不行,我去勸他回要塞去。”


    貝曼兒焦急地想抓衣服:“我也……”


    唐鎮回頭按住她的手:“一架激電的駕駛艙最多隻能坐兩個人,你別管了。“


    他猶豫了一秒,輕輕把貝曼兒的肩往睡袋那邊推了一下:“聽我的,你快睡覺,我說說他去。”


    ……


    帳篷外,怒吼的狂風果然已經消停了,厚雲也散了不少。


    隻剩下一點小雪花還飄落在黑夜裏,看久了還有些唯美,像初春的白櫻花落在河裏漂流下去。


    唐鎮裹著軍大衣從行軍帳篷裏頭出來,打開腕機的手電光,眯著眼從六個人的激電中找到了薑見明的那一架。


    他踩著雪走過去,薑見明果然已經坐在裏麵了。


    薑見明手裏已經拿了藥在喝,氣色也不那麽嚇人了。他居高臨下地看見唐鎮打著光走過來,就輕輕笑:“想上來睡覺可以,勸我回去就算了吧。”


    唐鎮走到機甲前的時候駕駛艙打開了。薑見明還俯身伸手想拉他一把,結果唐鎮根本不敢碰他,自己撐著機甲邊沿跳上來,催促道:“快關上!”


    薑見明關了駕駛艙口,留下合金玻璃,又把駕駛座的靠背往下放。


    很快,他和唐鎮兩個人就並排半躺在阿爾法異星飄雪的天穹之下了。


    但唐鎮躺不住,他坐起來,焦急地抓著頭發:“聽著,小薑你得聽我說……”


    他深吸一口氣,“我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我要是知道……當初一定攔著你。”


    薑見明仰頭把最後一點藥喝幹了,彎著眉眼看過來。映著玻璃,他的側臉和外麵的雪花一樣白,那是種將欲消融的美感。


    他這種漫不經心的神態把唐少惹急了,後者泄憤似的一拳錘在座椅扶手上。


    “我知道你放不下萊安殿下,你要是個新人類,哪怕隻有最低的d級的晶骨,你要怎麽留遠星際我絕對不攔著,可是……!”


    “呆在這裏對你來說太勉強了,你看這才一個月你已經!”


    唐鎮咬了咬牙,他看向薑見明,“小薑,聽我的,回帝國吧。你得認,殘人類的體質天生就這樣,你再死撐下去,還沒等到幹出什麽功業來就先把命耗沒了,值得嗎?”


    到了最後他已經在低吼:“你對故皇太子殿下再情深,都做到這份兒上,也該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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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鎮。”


    薑見明把空了的藥劑瓶放在一邊,忽然淡淡開口了。


    他剛咳過,嗓音有點啞,語調卻比往日多了點寒意,像沾了外頭的風雪。


    “你以為是愛……是對萊安的思戀和不舍驅使著我來到這兒的嗎?”


    “這樣的堅持根本沒有意……啊?”


    唐鎮沒反應過來。


    他還沉浸在“要把為情殞身的朋友勸回家”的苦口婆心裏,被薑見明這一句給當頭打懵了。


    薑見明隔著駕駛艙的合金玻璃,靜靜地凝望外頭的黑夜,以及那將止的細雪。


    他自顧自地搖頭說:“不,不是的。”


    他垂眼,情緒在眼底醞釀成不停下陷的漩渦。許久,他似乎下了什麽決心,才再次開口: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和殿下的最後一麵。”


    “當時我們鬧得很不愉快,其實……”薑見明頓了頓,“如果認真來說,我們那時已經近乎恩斷義絕,我也不是什麽萊安的未亡人了。”


    這句話對唐鎮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


    他張嘴呆滯了半晌,憋出一句:“你……你別嚇我!?”


    薑見明搖了一下頭,悠然說道:“想聽睡前故事嗎?”


    他眼瞼一撩,眸中含了點戲謔:“很可惜,不是唐少以為的純愛虐戀……”唇角勾起,幽幽吐字,“……是驚悚懸疑。”


    唐鎮臉僵了。他打了個哆嗦,總覺得現在的薑見明更有驚悚懸疑的味道。


    “其實三年前。”


    薑見明淡淡道:“在小殿下真正犧牲之前,我就知道他活不長了。”


    “他是自己找死去的,我勸了,沒能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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