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像計劃的那樣,我選擇了晚餐的休息時間進入隔離室。這是我最容易靠近他的時間段,也是他對我最沒有戒心,或者說最樂意我接近的一段時間——我依舊不太明白為什麽他這麽貪吃,雖然一日三餐營養健康,但他的身體其實並不像普通人那樣需要每日三餐的營養。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追求口腹之欲,這倒是個我之前沒有想過的問題,說不定他的口腔係統依舊健全呢。


    我沒有去觀察室,將兩個食盒在我自己房間的桌子上放好後打開了設備櫃。房間裏沒有準備任何具有殺傷力的武器和各方麵工具,但是有一套輕型護甲和一件上臂位反應裝置。我思索著將手放在輕型護甲上蹉跎了幾秒,隻取走了反應裝置,套在左側大臂上。


    這是前幾個月研發部門新開發的精簡型護衛裝置,作用是自動檢測佩戴者周身環境,並作出適當的防護措施。這還是上次嘉利米維爾來研究所時給我順便帶來的,他的整支隊伍都人手一個,據說用來防禦惡性感染者遠遠強於普通人的攻擊時非常好用。


    具體的我還真不太清楚好用在哪裏,但是既然嘉利米維爾說它不具備攻擊性,那就應該傷不到傑拉德。隻是一會兒情況要是不順利,這裝置反應過大的話,我這一周以來所做的一切可能都算是白費了......不過如果以後繼續勤勉地喂飯,說不定還能換回他的信任。


    我笑出聲,將櫃門關上走了出去。


    戴布和辛朵莉正站在門口等我,我對他們點了點頭,準備進入隔離室。隔離室的入口在另一頭,觀察室裏沒有直接進去的方法,我在路過觀察室的時候下意識看了一眼傑拉德,他保持著原樣,躺在床上睜著一雙透亮的眼睛。


    “醫生,您這樣會不會不太安全?還是把防護衣穿上吧。”戴布繼續不放心地嘮叨著,還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辛朵莉,示意她也說些什麽。


    “我覺得我還是跟往常一樣比較好。”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怎麽,看起來很邋遢?”


    “呃......沒有。”戴布有些尷尬地擺著頭,“您看起來很精神。”


    “你去觀察室裏待著吧,”我對辛朵莉說,“這裏有戴布就夠了,有什麽突發情況,在觀察室裏也能立刻開啟隔離室的防備係統。”


    “好的,”辛朵莉禮貌地點了點頭——我能在她比平時要暗沉的眼神裏看出擔憂,不過我沒有再說過多的安慰話,“請您一定注意安全。”


    她離開後,我將兩個食盒疊在一起,用一隻手拿著,另一隻手搭上戴布的肩膀,“我要進去了,小鬼頭,你在這兒待著,不許踏進去哪怕一步,聽懂了嗎?”


    “我不能保證,醫生。”他的眼神帶著怨氣和不滿,直勾勾地瞪著我,“如果您有危險,我一定會進去的。”


    我不再勸說他,沒等他阻止,微微點了下頭就打開了隔離室的門。戴布原本想驚叫,但大概是又想到此時和這個惡性感染者如此之近的距離,收住了聲,喉間滾動兩下,沒敢說話。


    我沒理會他,徑直走進了隔離室。觀察室裏不止站著辛朵莉,同時還有許多研究所的其他成員,他們此時都緊繃著神經,麵部表情極度緊張,抿著嘴唇將目光放在我和傑拉德身上不斷遊移。


    他們的反應在我看來實在是有趣。


    傑拉德在門開的時候就微微抬起頭看向了我,他的反應非常平靜,在看見我手中那種的餐盒後,就像往常一樣起身走了過來,然後在距離我兩步遠的位置等著我把食盒給他。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見我的同事們個個神經緊張的樣子,又看著傑拉德站在我麵前明明沒有任何攻擊跡象的平和模樣,覺得有些好笑。


    這讓我想起了一隻曾經在研究所裏待過的猛獸,我們一開始在它的獸籠中放了一隻兔子——我們是之後才知道它不吃兔子的,雖然不清楚具體原因,但它就是不吃,它更偏愛牛羊一類的獵物。那隻兔子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裏,猛獸趴在他的旁邊,猛獸一直懶洋洋的睡大覺,根本沒有要向那隻兔子伸爪子的意思,但是兔子依舊瑟瑟發抖。


    現在這個狀況跟那時候挺像的。我莫名地想。


    這個想法沒有在我的思維中停留太久,我將我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打量傑拉德的臉上了。我在之前的幾個小時裏幻想了無數種我們毫無障礙麵對麵時的情景,大概能分成幾種大家都能想到的,比如撲上來攻擊我,根本不搭理我,或者從我手中直接搶奪過食盒走到一邊大快朵頤——最大的可能性還是攻擊吧。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就算沒有隔著一層玻璃牆,他依舊如往常一般安靜地等著我伸手。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詞。我想著,將手裏的食盒遞了一個給他。也或許是因為我看起來太弱,他認為我的存在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任何威脅。


    不得不說和我預料的一樣,他身上的味道絕對算不上好聞。不過我也沒有很介意,畢竟在做各方麵的研究時,我接觸過更加惡臭的東西。其他方麵沒有任何區別,玻璃牆隻阻擋了他身上的味道,並不影響我觀察他的麵部神情和五官,包括他身上在破損的衣物間偶爾能被看見的強勁肌肉線條。


    觀察室裏的眾人似乎鬆了一口氣,不過我還沒有。我敢打賭如果我告訴他們我具體要做些什麽的話,他們一定不會同意我這個瘋狂的方案。


    在傑拉德打開食盒的時候,我抬起了一隻手,往傑拉德的肩膀上抓去。傑拉德的反應很快,機會是在一瞬間內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沒有啟動防禦裝置,用另一隻手在背後對正要衝過來的戴布打了一個手勢,讓他稍安勿躁。說實話我的手腕的確不太好受,我能清晰感受到我的骨骼究竟在承受多大的壓力,血液也無法順利地通過我的右手,再過幾秒大概就會有些麻木了。


    但我依舊保持著這個動作,和傑拉德毫無感情看著我的目光對視。他的瞳孔依舊非常漂亮,相當有光澤,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視著,我沒有感到任何不適。我猜想,如果他沒有受到病毒感染,說不定會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這樣大概過了有幾分鍾的樣子,就在我想著戴布可能快要按耐不住了的時候,我感覺到我手腕上的壓力似乎輕了些,然後傑拉德慢慢地鬆動了禁錮住我的手,他依舊沒有完全放開,還算輕柔地搭放在我的手腕上。


    我順勢將手放上他的肩膀,保持著臉上的淺笑,目光不曾有哪怕一秒離開過他的注視。這也算是一種心理學手段,之前在某個著名心理學家的文章中看到的,說是當人與人對視時,因為目光間毫無掩蓋,就像是赤·裸相對,沒有任何秘密,所以相對來說警戒心也會下降。目前看來還挺有效果,或許我可以考慮去讀讀看那位學者其他的文章。


    傑拉德似乎不是很理解我究竟在做什麽,這也方便了我的動作。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了幾分力氣,他順著我的力道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另一步,一直到被我推到床邊,我直接則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強迫他坐到了床上。


    而我自己則略微鬆了一口氣,在他身邊坐下,“吃飯還是坐著輕鬆些,你總不能一直站在那裏,也不怕累。”


    傑拉德盯著我看,似乎連手裏的美食都忘了顧及。


    我向戴布和觀察室裏的其他人送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回頭伸出手在他的食盒蓋子上敲了敲,“不餓?”


    他依舊看著我,一動不動。


    按理來說,被這樣毫無動靜地盯著看,一般都會感到不舒服或者恐懼,不過我這幾天被他用這種眼神盯著看習慣了,倒也能夠適應。


    我看了看他手裏緊握著的餐盒,想著如果他看出了我有把那鐵盒子拿回來的意圖,說不定就會認為我是在搶奪他的食物,從而攻擊或者阻止我。所以我打算直接用我手裏的這份晚餐。反正我不太餓,也還能再去餐區拿一份。


    我打開自己的餐盒,拿起叉子叉起一塊土豆,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的不餓?為了增進我們來之不易的友誼,我喂你怎麽樣?”


    他當然不懂什麽是友誼,也肯定沒把我當朋友看,準確來說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朋友。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眼神終於從我臉上移開,放在被我叉住的土豆塊上。我將土豆送到他的嘴邊,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嘴唇。感謝我的幸運,他張開了嘴。


    在他要連著土豆一起把叉子咬斷的時候,我眼疾手快地從他嘴裏抽出了叉子。土豆留在他嘴裏。


    這樣也不錯,我親自動手的話,也省得我們研究所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不停地購進新的餐具。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他的臉上頭一次看見了茫然的情緒。他怔怔地看著我手裏完好無損的叉子,雙眼旁的青筋變得明顯了些,眼眶也開始泛黑,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我猜想著如果——如果,他此時正在思考的話,我或許可以理解為他眼睛的這些變化大概就是病毒正在持續擠壓他的神經,強迫他的大腦神經係統無法運轉。那麽,我之前的那個設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的確成立。


    土豆被擠在他的牙齒外側,使他的右側臉頰鼓出來一小塊。他依舊茫然地看著我,大概是忘了自己嘴裏還有這麽一個東西了。我忍著笑,耐心等待他想起來有這麽一回事兒,然後繼續用餐。


    這段過程有點久,久到戴布又開始蠢蠢欲動,觀察室裏的眾人也都有些無法繼續壓製內心擔憂的時候,傑拉德才動了動下巴,開始咀嚼那塊被冷落了很久的土豆。


    “這樣才對。雖然現在的培育係統完善,但我們也還是不能浪費食物。”我滿意地看著他咽下嘴裏的東西,接著喂他其他的食物。這一次我依舊迅速地抽出了叉子,他沒有再停頓,專心對付嘴裏的食物。


    這樣重複了幾次後——就在我開始感覺到我大概非常享受這個喂食過程的時候——我試著將手裏的叉子遞給了他。同時我也將手裏的餐盒擺在了他手裏一直緊握著的餐盒上麵。


    之前有給過他一次,所以看上去他對這種餐具並不感到陌生,拿在手裏就開始自己解決食物。


    在我滿懷期待的目光注視下,他再一次咬斷了叉子。


    我實在哭笑不得。這也讓我意識到,我們的研究和治療的確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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