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著傑拉德結束了這備受矚目的一餐後——我後來實在看不下去,還是從他手裏奪回了叉子,所幸他沒有任何不滿,繼續拿起食盒往嘴裏倒——我從隔離室裏走出來,收到了來自戴布最迅猛的,帶著關懷性質的嘮叨。


    “您剛剛真是嚇死我了,醫生!”他嘮叨著,“您不是跟我說好了隻是給他送飯進去的嗎?怎麽能毫無防備地直接接觸他的身體?您居然還跟他坐在一起?萬一他情緒失控直接暴起,我怎麽來得及衝去救您?就算他再溫和,也依舊是個被所有公認的威脅性極高的惡性病毒患者啊醫生!我看您下次還是別進去了,這太危險了,要不然換我進去?”


    “換誰進去我都不放心。”我邊說邊往外走,“我跟他朝夕相處了一個星期,雖然對他還不算了解,但是絕對比你們要有把握。”我揉揉他的腦袋,“況且你還這麽年輕,別做危險的事比較好。”


    “醫生,您可一點兒都不老,沒比我大幾歲。”戴布皺著鼻子反駁我,“我雖然年輕,但還是很願意為科學獻身的,更何況是在現在這個病毒肆虐的時期。”


    走出通道後,我又收到了來自研究所眾人的各類關懷。大概也就是些認為我這麽做太過危險,或者稱讚我的膽量的話。我保持微笑一一回答後,就以讓他們各自立刻回去寫觀察報告為借口令他們散去了。


    我注意到辛朵莉額頭上細細的汗珠,從觀察室的儲物櫃裏抽出幾張紙遞給了她。


    “謝謝醫生。”


    我同時也給戴布遞過去幾張,這小子的脖子上全是汗,衣領都已經濕透了。


    “你們也得給我寫一份報告。”我說,“我得知道從你們的角度來看剛剛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不用太急,寫清楚了再給我。”


    “明白。”他們相繼點了點頭。


    “我現在要整理一下筆記,你們先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記得把剛剛錄製的視頻資料調來給我。”我擺手讓他們離開,“我還在這裏待一會兒。”


    “那醫生您也早點休息,我們就在隔壁,我想跟其他人討論一下剛剛的事,您有任何事直接傳呼我們就行。”辛朵莉說著,扯住戴布的袖子,把他往後帶,“晚安。”


    “哎哎,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呢,辛朵莉!”戴布一邊被她扯著往後走,一邊低聲呼道。


    “你別鬧了,醫生的壓力一定比我們更大,先讓他好好休息吧。”辛朵莉同樣低聲嗬斥著他,還伸出另一隻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她漂亮的側臉蛋鼓起來,像是含著一塊甜美的糖。


    從我的角度來看,他們也算得上是一對甜蜜的伴侶——如果我對他們關係的猜想沒出錯的話。


    我笑了笑,走進觀察室在椅子上坐下。拿出筆記開始記載剛剛發生的事。


    傑拉德依舊把食盒扔在地上。他坐在床上,一雙在柔軟燈光照耀下比往常更加明亮的雙眼靜靜地看著我。他的雙手搭在床沿上,看得出沒有使用任何力氣,頭發打結得有些厲害,雜亂地散在身前。


    嗯,看來洗澡前先把頭發剪一剪比較好。還有指甲。我打量著他的雙手。他的指甲同樣太長了一點,剛剛差點嵌進我的皮肉裏。


    我瞧了一眼自己依舊有些酸疼的手腕。他的手勁很大,在我的手腕上留下了幾道印記明顯的紅痕,大概要好幾天才會消下去,不是很嚴重,沒必要擦藥。


    我有些好奇他究竟會盯著我看到什麽時候,所以也就一直埋頭在筆記上快速書寫,偶爾抬起眼皮看一看傑拉德。他保持著坐在床邊的姿勢,眨眼的次數很少,其他部位則根本毫無動靜。


    “我讓你坐在床上隻是想讓你吃一頓飯而已,不是讓你一直保持這個動作。”我輕笑兩聲,“你也太乖了一點。”


    雖然我不清楚他坐在那裏究竟是不是因為我剛剛那一係列動作,但他現在這個反應實在是有趣得很,連帶著隔離室裏因為他一動不動的靜坐而顯得有些詭異的氣氛都變得輕鬆了一些。


    整理筆記耗費了我很長一段時間。我盡力將我們剛剛所經曆過的每一個細節都回憶起來進行記錄,包括我每一個細微的想法變化。傑拉德全程保持著安靜,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匹溫順的狼,蜷縮在獵人的爐火旁,收起鋒利的爪牙,正與自己的天敵泰然自若地一同享受著寧靜的夜晚。


    我不是獵人。我希望他能盡快明白這一點。


    “我該去休息了,我親愛的狼。”我順口就這麽說了出來,聽起來沒我想象的那麽別扭,“別再盯著我看了。”


    傑拉德固執地繼續凝視著我。我合上筆記放進收納箱裏,走到玻璃牆前與他對視。從我這個角度來看,他正微微仰著頭,雙眼睜得很大,他的瞳孔沉浸在隔離室昏暗的燈光裏,令我想到了黑夜裏偶爾能看見的那一兩顆閃爍的星。


    “什麽時候你才打算學著聽懂我的話?”我問完後就立即搖了搖頭,責怪自己的心急,“我可能太強求你了......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平靜而微笑地回應著他的目光,“我知道你和任何一個惡性病毒感染者一樣痛苦,我不會逼迫你承擔任何其他多餘的痛楚。我們慢慢來。”


    隔天早上,我迎來了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一開始時我以為是嘉利米維爾提前到達了,不過後來看見來的是研究所的所長,我也一點都不意外——我隻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


    “聽說你昨天和一個惡性病毒感染者進行了近距離接觸?”老家夥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架勢,語氣沉重地訓斥我,“簡直胡鬧!你明明清楚你對於研究所甚至整個國家代表著什麽,怎麽還敢這麽亂來?萬一你出了什麽事,誰來接受你沒完成的研究?誰來繼續與這該死的病毒抗衡?你要知道,你可是這幾年來唯一一個能夠在感染者身上發現抗體的天才,我可不希望你做出任何錯事愧對於四年前督長頒發給你的獎章!真是的,萬一你出了事,我上哪兒去找像你這麽優秀的人才?老是搞這種破事兒,你知道有多少人擔心你嗎?國家看重你,你也應該好好注意一下才對!”


    我始終保持靜默地聽著,一言不發。


    “你看看你,老是裝出這樣一副溫順的樣子,我走之後就立刻亂來。在我麵前一個樣在我背後又是另一個樣,這讓我以後怎麽放心把研究所交給你?”所長緊繃著臉,“年輕人要學會沉住氣,再重要的研究也不改把自己的命給賭上,不然還有什麽機會實現自己的價值?你也得......”


    差不多都是些已經聽過了無數次的措辭,再多聽幾次,我大概都能背下來了。


    所長走後,戴布立馬湊了上來,一臉憤憤地說:“這個老禿頂,從來沒有為研究所出過一份力,老是挑剔這裏挑剔那裏,動不動就訓人。他什麽時候真正關心過我們的安危了?還不是因為醫生您對他來說還有價值,我們研究所名聲越大他不就越賺麽?”


    這話說得可真夠難聽的。我忍不住笑了兩聲,“說這麽大聲,你可別被他聽見了。”


    “萊歐蒂爾醫生您也不要總是對他示弱啊,說到底他也就隻是個權力大點兒的啤酒肚而已,我們還是能整整他的。”戴布搓著雙手,神采飛揚,“下次他再找您的麻煩,我就想個什麽法子替大家出出氣怎麽樣?”


    “省省吧,”我笑著推了一下他的額頭,“不就是偶爾聽他囉嗦幾句麽,雖然他的最終目的是不是心懷鬼胎我們誰都不知道,但出發點總歸是好的。”


    “哪裏好了?不就是想把全世界的人才都拉來他這個研究所麽?”戴布撇著嘴跟在我的身後,“然後他就每天樂嗬著跟大人物們一起喝酒,我們在他肥碩的美背後麵累死累活。醫生您在六年前的功績能是他比得上的嗎?”


    我不太想聊這些,就活動了幾下肩膀,似笑非笑地問他:“報告呢?”


    “呃,”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來,垮著一張臉像是剛被強盜洗劫了自己的家,出門又不小心一腳踩進泥坑裏,“......我先去替您把昨天的視頻資料拿來吧?辛朵莉他們的報告應該已經寫完了,我也去拿,您在觀察室裏稍微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他說完就嚴肅地行了一個不像話的軍禮,腳步極快地跑進了另一條走廊。


    我目送他離開,回到了觀察室。這兩天我也發現了比起跟這些年輕的家夥一起激烈地討論某個話題,或者跟老家夥們周旋,我更喜歡待在觀察室裏,整理一下最近關於良性病毒患者的報告,記記筆記,偶爾還能看見傑拉德一些有趣的行為。這樣的生活愉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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