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瑢直接愣住了,雖然他畢業之後,為輪台百姓修築了桑格爾湖,造福一方,但他是不認為能把偉大一詞,加在自己的身上,畢竟他出身於皇室。


    與自己的祖父、父親和叔伯那豐功偉績相比,自己做的隻是一件小事。而僅僅從桑格爾湖工程的困難程度來看,也稱不上偉大。


    李昭瑢想起了自己的一個學長,在哈密主持一項水利工程,缺少資金,當地民情複雜,每每需要赤膊上陣,時刻受到一些人的威脅,克服了無數的困難,才完成了那工程,其規模連桑格爾湖的一半都沒有,那個離開校園時,意氣風發的青年,再見時頭發白了一半。


    李昭瑢覺得,他的學長可以用偉大來形容。而自己呢,桑格爾湖工程的資金,僅僅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因為進行工程,牧民要改變放牧地點,要來鬧事,一個電報到申京,輪台綏靖將軍府立刻派了三百騎兵來維護秩序。


    當人力不夠的時候,甚至輪台綏靖將軍連軍隊都調遣來,為了抽水築壩,參讚衙門甚至直接把過冬用的煤炭調來。


    雖然在本地沒有露背景,但李昭瑢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理藩院每隔半個月就會詢問桑格爾湖工程的狀態,讓這個工程成為本地官方一等一的大事,直接促進了其順利完成。


    兩相一對比,李昭瑢並不覺得自己偉大。


    聽了李昭瑢的解釋,李昭譽搖搖頭:“不,在我看來,王兄就是一個偉大的人。曆朝曆代,宗室子弟直接關乎著皇室的形象。前明把宗室當豬來養,本朝並沒有,祖父鼓勵我們為國家做貢獻,伯父也願意給我們這個機會。


    可實際上,從父親到我們,兩代皇室子弟,出類拔萃的都在政界,諸如榮王一係幾個郡王,無一不是混吃等死之輩。


    王兄隻一人,尚不覺得怎麽樣,但我們裕王府可是有八個弟兄呀。


    而王兄做了自己喜歡的事,而且做出了成績,更是以無私無我的心來做的,堪稱帝國皇室乃至勳貴階層的楷模呀,可以說,帝國勳貴,都該向王兄學習才是。”


    李昭瑢笑了笑,他隻是自認為自己沒有丟父祖的人,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麽偉大。


    白歌卻是問道:“昭譽,你說的這些和我們求你的事有關係嗎?”


    李昭譽點點頭:“當然有關係,在我看來,你們要把太妃帶在身邊孝敬,這是正常的事,我不認為伯父會阻止,但以我對皇上的了解,假如你提出這個要求,他肯定會和你進行交易。”


    “交易?”李昭瑢自語說道,當初他執意要來西疆工作的時候,就答應了皇帝,絕不泄露自己皇室子弟的身份,絕不參與本地的民族和宗教活動。以此類推的話,皇帝肯定會要求自己做些什麽,才會同意自己帶母親在身邊奉養。


    “是的,交易。而王兄最大的價值就是你的形象,你的身份加上你所做的事情,所處的惡劣環境,老天爺可以作證,實在太具備政治宣傳的意義了。皇上肯定想把你樹立成帝國貴族的典型,但顯然,王兄似乎甘於平凡,所以,這就需要交易。


    那麽難題就在你這裏了,你是想要現在平凡而充實的生活,還是盡自己的孝道呢?”李昭譽問道。


    李昭瑢明白了,或許李昭譽說的這些全都是憑空而來的猜測,但也完全可以把這當成一個建議,與皇帝進行一次交換。隻不過,一想到自己成為政治的宣傳工具,他就有些無奈,這意味著原有的生活都會被打亂,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日後要麵臨的不僅是皇室的規矩約束還有媒體的騷擾。


    “還是讓我想想吧。”李昭瑢說道。


    李昭譽笑了:“想什麽呢,用父王的話來說,小孩子才會去選,成年人會說我都要!魚和熊掌兼得,才是最大的美事,不是嗎?”


    “你們裕王府的人,都這麽貪心嗎?”白歌忍不住抱怨到。


    李昭譽說:“不貪不足以成事。”


    “好吧,你說,怎麽魚和熊掌兼得?”


    “簡單。你現在是一個水利工程師,回了京城,配合皇上進行一輪宣傳,配合著皇上表演就是了。然後,你就可以孝順太妃了。自此之後,全世界都會知道帝國的英王殿下是一個深入基層,不怕艱辛的好王爺。而你曾經的同事,就都知道你李瑢就是帝國英王李昭瑢。


    此後,你回到這個地方,一切就變了。曾經和你開玩笑的朋友不敢靠近你,曾經給你難堪的家夥會度日如年,尋機離開,你的上司會在你麵前謹小慎微,你的下屬會如履薄冰........。”


    白歌笑著說:“昭譽好像很有體會呀。”


    “我和昭承弟都經曆過。”李昭譽說,他繼續說道:“與其在舊體係呢無所適從,不如換個地方,索性離開,你再改個名字,換個行業,比如進入鐵路行業,繼續研究你治沙防風。周圍又全都是陌生人,這不就兩全其美嗎。”李昭譽說。


    李昭瑢由此意動了,心想確實可行,李昭譽微笑說:“給王兄兩個建議。第一,給太妃多做做工作,畢竟太妃出身高貴,不知道如何過普通人的生活,她別露餡了。第二嘛,蓄起胡子吧,改行之後再剃了。當熱度過去,人們也記不住那個為蓄著胡子的英王殿下。”


    “我會考慮的。”李昭瑢在聽完後,點點頭說道。


    半個月後。


    李昭譽騎在馬上,在戈壁灘上趕路,他吃著從吐魯番買來的幹果、果脯,隻覺得嘴裏發膩,就喝了一口涼水,潤了潤喉嚨,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兄弟,快趕幾步,到了甜水井村,咱們就能喝熱茶了。”一旁駱駝上的漢子似乎看得出他的窘迫,笑嗬嗬的說道。


    自輪台出發,李昭譽一行加入了一支車馬隊中,這是一個商社的車隊,專門行走在輪台、吐魯番到哈密之間,之所以與這個商隊合夥,一來是為了不迷路,二來也是為了吃住方便,畢竟人家才是熟門熟路的。


    而過了吐魯番,也隻是為了吃住方便了,因為吐魯番到哈密的這條路是不會迷路的,沿著一條鐵路走就是了。這條鐵路修築於十幾年前,卻也隻是運營了八年,就因為風沙埋路,維護成本太高,而運營不下去,就此荒廢,但路基和路邊設施仍在。


    “把式,前麵似乎有人啊。”一個商隊的管事指著前麵說道。


    李昭譽用手遮了遮額頭,也隨著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路基之上躺在一個人,就在五六十米開外,正虛弱的揮舞著手,口中喊著什麽。


    “小心些,怕是馬匪放的哨子。”那漢子提醒道。


    李昭譽問:“現在還有馬匪嗎?”


    “馬匪倒是少見了,可這大戈壁上,有些黑心的小商隊若是起了歹心,也是惡的很。”漢子回答說。


    李昭譽用望遠鏡看了看說:“我瞧著不像是馬匪,那家夥戴著眼鏡,馬匪有戴眼鏡的嗎?”


    說著,李昭譽招呼侍從去看,李永忠親自帶人過去看了一眼,騎馬在周圍轉了一圈,回來說道:“就是個迷路的倒黴蛋。”


    李昭譽騎馬過去,看到這人一臉沙塵,嘴唇幹的已經爆皮,此時正噸噸噸的把水壺裏的水都喝了下去,李永忠問:“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三天,不,要有四天了。”


    李永忠點點頭,找來一個碗,把一些隨身攜帶的點心放裏麵碾碎,然後倒進去水,形成一碗糊糊,遞給了那人說道:“你先喝了這個,你太久沒吃東西,驟然吃太多太硬的,對腸胃不好。”


    那人稀裏嘩啦的全吃了,然後被人搭在了裝滿棉布的馬車上,用亞麻布蓋住,一路跟隨前進,到了甜水井村的大車店,歇息了一會,吃了東西,這人才說清了自己的遭遇。


    他也是從輪台來的,順著鐵路走,沒成想還是走錯了路,鐵路到了盡頭,卻還是沒一個村落,又是又往回走。


    “你那是向巴裏坤走去了,中間的岔路是往巴裏坤的,就修了路基,沒有鐵道。當年沒完工,路就廢了。”商隊的管事道出了其中關節。


    “多謝諸位兄台相助,我叫諶乾生......。”年輕人對所有人表示了感激。


    “諶乾生,您是慶同先生吧。”李昭譽原本沒放在心上,忽然聽到這個名字,當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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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諶乾生聞言微微點頭,看了看李昭譽,感覺不認識,說:“您認識我。”


    “我看過您的書啊。”李昭譽立刻回屋去找,不多時帶著那本《河中綏靖區農村經濟調查》趕回來,說道:“這是您寫的,對嗎?”


    諶乾生看了看那書,微微點頭,說道:“這確實是我的拙作,但是.....這位兄台,看盜版不提倡啊。”


    “對不住.......。”李昭譽立刻感覺萬分的尷尬。


    他從西津帶來的書很多,都是從西津的幾所大學裏借來的,借到手之後,他安排人按照書單在西津的書店購買,但凡是買到的,就把借來的書還回去,買不到的,就隻能帶走借的書,看完再送回去,這本諶乾生的書,就是屬於前者,但他也沒想到,侍從從西津買的竟然是盜版書。


    “也罷,到底是你救了我......而且,像這樣的書,也沒幾個人願意看的。”諶乾生無奈說道。


    有了諶乾生,李昭譽一路上有了一個說話的同伴,前往哈密的道路就沒有那麽寂寞了。而二人最大的話題依舊是河中綏靖區,隻不過,諶乾生比李昭譽先行一步,還是在報紙上知道河中綏靖區要與外國洽談棉花農場的事宜。


    但很顯然的是,二人根本就聊不到一塊去。


    李昭譽看了諶乾生的書,以及於此相關的書籍,他對河中綏靖區的農村經濟現狀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並且結合在河中綏靖區實地考察看到的情況,得出的結論是——河中綏靖區需要更多的資金投入,才能獲得快速的發展。


    但顯然這不是諶乾生的初衷,諶乾生三年前前往河中綏靖區考察,是為了揭露河中綏靖區的農民所受到的壓迫和剝削,由官僚階層壓迫,舊貴族的壓迫和大資本家農場主的壓迫。


    一個人著眼於經濟發展,一個人立足於階級鬥爭。那便是你和他說城門樓子,他跟你扯熱炕頭子,二人怎麽能聊到一塊去。


    但爭吵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聊天方式,兩個人一個騎著馬,一個坐著車。各自背著水壺,嗑著瓜子,一路走,一路吵,誰也說服不了誰。


    商社裏的人呢可沒見過這種西洋景,隻是覺得好奇,不少人都跟著聽,卻也隻是聽個稀奇,唯有商社的把式,一路聽一路笑,樂此不疲。


    “老徐,我們兩個吵,你就跟著聽,你是喜歡聽,還是有什麽意思?”再歇息的時候,李昭譽問向商社的把式徐大川。


    徐大川笑了笑:“你們兩個都是讀過書,有見識的。說出的話都和我們這些大老粗不一樣,我聽呢,也就聽個新鮮,這不還比吃花生米還下酒咧。”


    諶乾生問:“那你聽明白了嗎?”


    徐大川當即說:“明白啊。”


    “行,那你說說我們吵的是什麽?”


    徐大川說:“李譽小兄弟的意思是,讓我們這些老百姓口袋裏多賺些錢。諶兄弟的意思呢,就是別讓我們站起來,直起腰,別受有錢人和權貴欺負。對吧,是這麽個意思吧?”


    諶乾生和李昭譽相互看了一眼,都是點頭:“深刻呀,你說的還真對?那你說,我們兩個誰說的對?”


    “都對,都對......。”徐大川開始和稀泥了。


    “你這和稀泥可不對啊。”


    徐大川笑嘻嘻的說:“可不就是都對嘛,誰都想掙錢,誰也都想不彎腰,最我們來說,最好就是站著,把錢掙了!”


    “還是和稀泥呀。”李昭譽擺擺手。


    徐大川歎氣說:“人不都這樣嘛,當了凡人想成仙,坐在地上想上天。我似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在甘肅給人當佃農,餓啊,那個時候,要是能減少半成租子,別說彎腰,給地主老爺下跪都成。可現在賺了錢了,就不想給人彎腰咯。


    不過,聽你們扯了一路,我還是覺得,李譽兄弟說的更合乎咱們老百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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