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竹離開口將他和胡太醫還有阮白留在帳中之時,嚴副將心中便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可當主將輕易說出:“胡太醫,替我聚毒吧。”一語時,他發現自己還是遠遠低估了主將一絕邊塞後患的決心。


    “還請離將三思,此事萬萬不可。”聽完竹離的話,嚴副將一驚,立刻抱拳單膝跪下開口阻攔道。


    這所謂“聚毒”,便是以針灸之法將全身毒素匯聚在一起,以外力暫時壓製。能保中毒者三月無恙,三月之內也與常人無異,可等三月之期一到,中毒者就會毒發身亡。而“聚毒”,正是胡太醫的家傳之秘。


    竹離身上的劇毒,雖不至於立刻斃命,但他昏迷的時間已經變得越來越長,加上西燕得了竹離病重的消息不斷來犯,聽說朝廷已經打算派人來頂替竹離的將職了。為了穩固軍心,也為了成就蜀國百年基業,主將這是拚了自己的命也要替邊境百姓求一個安穩度日的環境啊。


    阮白在心裏長久地歎了一口氣。


    不是沒看到嚴副將遞來的眼神,也心知他是想讓自己開口勸慰離將。可阮白知道,對於竹離來說,要的是成就霸業也要蜀國邊境的安寧,絕非拖延時日,不人不鬼的活著。他們這些做屬下的,又怎麽忍心再去剝奪那樣一個天之驕子,最後的一身傲骨呢。


    他一直認為,這是天佑蜀國,才讓蜀國有了這樣一位心寄天下蒼生的良將,這樣一位能自行選擇遠離朝中權勢漩渦的皇子。這是蜀國的大幸,也是他阮白的幸運。身為謀士,終其一生所求,不就是一位像竹離的良主嗎?


    阮白忽地想起上次主將清醒過來時,看見自己滿頭白發時的那個有些悲涼的笑容。


    那個沙場上所向披靡的少年將軍,竟像是在一瞬間老去了,他帶著歎息開口:“阮白,我沒辦法守住對棲塵的承諾了,也沒辦法給她一個邊境無亂,百姓安居的蜀國了。我沒時間了啊……”


    饒是最知竹離心意的阮白也不由得一怔,一時間那個被稱為“小醫仙”的身影也掠過了謀士的心頭:那個總是清雅笑著的女子,對將士噓寒問暖的女子,妙手回春救人無數的女子,原來一直都在主將心裏,不曾遠離啊……


    竹離雖待屬下一貫溫和,但在大事上卻一向是個果敢的人,阮白深知,他決定了的事沒有人能改變。於是書生氣的謀士右手按住心口,對竹離彎腰,深深地鞠下躬去:“阮白願竭盡所能,助您平定邊塞,得償所願。”


    聽見阮白此話,嚴副將著急道:“阮白你……哎!”話到最後也隻剩下了無聲地歎息。


    竹離目光堅定:“能有阮先生、嚴將兩位左膀右臂盡心輔佐,實乃竹離之幸。二位允我三月之期,必將報以一個百年無戰亂的蜀國。”


    “接下來的事,就要多多麻煩胡太醫了。”竹離拜托道。


    冬夜裏的月光似乎格外亮,明晃晃地灑在積了雪的道路上,襯得天地一片蕭瑟寂靜。西洲坐在路旁擺弄手上的木頭鳥,看手底下的人升起了火堆取暖,圍著今日前來搭車的三人絮絮叨叨。


    朱老三走南闖北多年,以他的眼力,若說那人手中劍是當代劍聖的歸淵,多半是不會有錯的。西洲一笑,可惜這人就隨鏢走到龍山鎮,要是能走遠點,這趟可就輕鬆多了,自己也能多些時間去製作機關,這樣就算是大哥那邊派了死士來也不足為懼。


    作為西風鏢局的二少爺,西洲身上被寄予了太多厚望,無數人期待著他能快點成長起來,與鏢局的大少爺分庭抗禮。無意間曾聽到手下的人八卦,就連父親在私下也對母親說過:“比起濘兒,洲兒才是真正能帶鏢局更上一層的人啊。”這樣的話。


    越來越多的流言蜚語與越來越重的期待,讓西濘這個曾經如父的兄長,也逐漸疏遠了西洲。這次兄弟二人分別出來押鏢,決定鏢局當家的位置,西濘更是花了重金請來高手阻撓自己送鏢。無奈地搖頭,明明木製機關才是他真正的興趣所在,多年來心思從沒放在鏢局上過,對當家的位置更是沒什麽興趣,卻還是走到了兄弟反目的一步。


    西洲盯著手中的木鳥喃喃自語道:“真是懷璧其罪啊……”


    “二少爺怎麽不去和大家一起烤火?”一個聲音柔聲問道,打斷了西洲的沉思。


    看到西洲的手中物件,來人語帶驚喜:“好有靈氣的鳥兒。”


    側頭看去,是今日和劍聖一起的兩個女子中安靜一些的那個,好像是叫棲塵?另一個活潑一點的,此刻正和劍聖一起圍著篝火與刀疤秦他們閑聊,似乎還和大夥分了她親手釀的杏酒,遠遠望去正被刀疤秦哄得笑逐顏開。


    西洲把手中木鳥遞給棲塵,笑道:“自己閑時做的小玩意兒,木頭做的,不值幾個錢。你怎麽過來了?”


    “篝火烤得太熱了,我過來透透氣。”棲塵把玩著木鳥,越看越喜歡。這物件做得精致小巧,鑲了黑色的寶石做眼睛,翅膀還能上下扇動,竟像是活物一樣靈氣逼人。由衷地讚歎道:“這木鳥除了不會開口說話,外觀上倒是和真鳥無異了,二少爺真是手巧之人。”


    西洲擺擺手:“叫什麽二少爺,你要是不嫌棄,喊我一聲西洲好了。你要是看得上這鳥,那就是我西洲的友人了,別像刀疤秦他們那樣勞什子二少爺二少爺的喊,聽著煩人。”


    這西洲倒是個直爽無城府的人。


    棲塵失笑,隻好順著他的心意開口:“好,西洲呀,我是很喜歡這鳥的棲塵。”


    披著厚裘衣的女子臉色有些不健康的白,天寒地凍的,似乎還冷得有些發抖。可她偏著頭對西洲粲然一笑,話語裏還帶著婉轉的尾音,那一瞬,西風鏢局的二少爺覺得,自己心跳似乎都靜止了。


    她說“西洲呀……”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這樣好聽。


    也從不知道,原來天地間還有這樣簡單溫暖的笑容。不設防的,溫柔的,無欲無求的笑。


    哪怕多年後,滄海桑田,人事已非,少年不再年少,已成為這片大陸富甲一方手握權柄的大人物。可也無法忘記最初相識的那個雪夜裏,像白雪一樣幹淨透明的少女,傾城的一笑,和那繞指柔的一句“西洲呀”。


    而此刻,他們的故事,在這段風起雲湧的曆史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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