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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幽深的雙眸透出一抹晦澀不明的笑意, 他摸摸她的腦袋,道:“即便這樣的宴會舉行上百次,我也不可能擇到自己心儀的人。”


    寶鸞歪頭, 語氣困惑:“為何不能?”


    太子避而不答,轉而撈過寶鸞被弄汙的裙子, 道:“好好一條裙子被汙成這樣, 你竟也能忍著不生氣。”


    寶鸞道:“誰說我不生氣?我可生氣了, 但我再生氣,也不能為了一條裙子, 破壞這場賞菊宴。”她挽住太子胳膊,悄悄道:“阿兄沒有出現前,我就在想, 若是我見到阿兄,一定要告訴阿兄, 絕不能擇那個故意潑我酒還大聲嚷嚷的小娘子。”


    太子拍拍寶鸞手背:“原來如此,竟是我阻礙了小善大發公主之威。”


    寶鸞心想, 她哪有什麽公主之威呢?


    她隻是靠著阿耶的一點寵愛僥幸活在這宮裏罷了。


    太子抬手在小善發怔的目光前揮了揮,以為她還在為他離開賞菊宴的事發愁,遂道:“小善去不去東宮?待你換了衣裙, 我們出宮去, 你二兄也在東宮, 小善正好為我們的馬球賽做裁決。”


    寶鸞道:“二兄也在?那我不去了。”


    太子笑道:“你還不肯見他?”


    寶鸞低聲嘟嚷:“誰讓他欺負四兄,他到現在都毫無半分歉意。”


    太子道:“可你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他, 這樣,你將四弟也帶去,二弟若肯當麵致歉,你便原諒他, 可好?”


    寶鸞驚喜,激動問:“阿兄,我真的能帶四兄去東宮嗎?”


    太子道:“當然能,我先陪你去拾翠殿換身衣裳,然後我們一起去接四弟。”


    寶鸞得了太子的話,恨不得立馬插上翅膀飛回拾翠殿換衣裳。她知道,今日太子肯讓她帶四兄去東宮,是極難得的事。


    四兄天生心智不全,生母又是個早已病故的卑微宮人,除了他自己的居所外,他鮮少去別處。無人願意和這個癡傻的皇子結交,他甚至都沒有離開過永安宮。


    寶鸞想到什麽,又問:“阿兄,我能不能再帶一個人出去?”


    太子一口應下。


    回了拾翠殿,寶鸞召來班哥,讓他隨自己一起出宮。


    班哥頓時緊張起來,不動聲色打探問:“殿下,我們要在宮外待很久嗎?”


    寶鸞道:“要是大兄留我在東宮住,也許會待上三四天,三四天也不算久,到時候大兄會派人送我們回宮的。”


    班哥聽到最後一句“我們”,明白自己不會被扔在宮外,遂沒了擔憂,又聽她說去東宮,好奇道:“殿下和太子殿下很親近嗎?”


    寶鸞重重點頭:“當然啦。”


    她的太子哥哥雖然人前清冷孤傲,但他私下卻待她極好,她在他身上得到了一個妹妹所能擁有的全部關切,他高貴的儲君身份從未影響過對她這個庶妹的關懷,在這威嚴冰冷的永安宮裏,太子的仁慈像是皇權之上一抹不合時宜的溫柔,水一般輕輕包圍著他身邊的每個人。


    寶鸞囑咐:“到時候四兄也會和我們一起去,你要替我照看好四兄。”


    班哥應下:“是。”


    這頭,寶鸞忙著換衣裳同李延出宮,那邊昭苑裏,賞菊宴的氣氛因太子離開時的那番話變得尷尬詭異。


    太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滿昭苑的小娘子,沒有一個能入他的眼。


    李雲霄責備傅六娘:“你笨死了。”


    傅六娘有苦難言,想辯駁兩句,又怕惹李雲霄厭煩,嗚嗚咽咽捂著臉。


    李雲霄原本有些愧疚,但她是個最好麵子的人,傅六娘沒完沒了地在她麵前掉眼淚,仿佛昭告眾人自己是冤枉的,是受了她的指使才去做剛才那事。


    李雲霄道:“你哭什麽,這般年紀還掉眼淚,羞不羞?”


    傅六娘哭著不說話。


    李雲霄待著沒意思,正準備離開,忽見一個人大搖大擺地邁進昭苑,姿態高傲,輕狂恣意。


    齊邈之隨手抓一個人問:“有瞧見三公主嗎?”


    被抓的那人正是趙福黛,她猛不丁被人攥住衣袖,對方還是個男子,當即又羞又憤。


    齊邈之見她不答話,懶得再問,扔開人就往前去。


    趙福黛從未被人如此待過,她氣顫顫眼淚都要掉下來,若不是此刻身在皇家園林不得不顧忌些,隻怕早就上前理論。


    旁人一人提醒道:“莫氣了,他就是這麽個性子,誰也奈何不了他。”


    趙家鮮少同寶鸞往來,趙福黛沒有什麽機會時常入宮,自然也就不認識齊邈之,問:“他是誰?”


    那人道:“你不認識他?他是永國公。”


    趙福黛心中一驚,往前看去,齊邈之頎長的身影佇立樹下,濃眉鳳目,風姿卓然。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國公,人送稱號“長安第一魔頭”,人見人怕鬼見鬼慫。


    趙福黛羞憤的神情趨於平靜,她撫上被抓皺的赤紅帔子,咬住下唇慢了呼吸。


    齊邈之又抓了好幾個人問,那些小娘子見到是他,紛紛驚羞跑開,哪裏顧得上答話。


    崔蓮娘站在銀杏樹下,方才傅六娘往寶鸞身上潑酒時,崔蓮娘挨得近,衣裙上也沾染了幾點酒漬,因她今日穿紅,是以旁人看不出來。


    她手裏的絲帕擦了又擦,正猶豫要不要尋個借口提前離開,齊邈之的身影映入視野。


    他正到處尋人。


    崔蓮娘下意識看向人群中李雲霄的身影,眾星捧月的李雲霄此刻似乎生出退意,她拉著傅六娘悄悄往人群後躲。


    崔蓮娘心中一動,朝齊邈之尋人的方向而去,被逮住衣袖時,麵上神情同其他人一樣慌張驚羞。


    嘴裏小聲快速道:“因為小善被清露公主身邊的傅娘子潑了一身酒,所以太子殿下帶她離開了。”


    齊邈之皺眉,尚未張嘴發問,崔蓮娘已經驚慌失措地跑開。


    昭苑寬闊,侍宴的宮人零零落落分散各處,是以齊邈之入苑時並未立刻召宮人詢問,而是圖方便隨便逮人問,此時聽完崔蓮娘的話,他眉間蹙得更深,停下腳步,特意等了一會,逮住過路的侍宴宮人。


    宮人怕得發抖,將剛才宴上發生的事悉數告知。


    李雲霄見到齊邈之出現時就跑了。


    傅六娘還不想跑,她被太子當眾指責已是個笑話,若是此刻離開,定會被人視作落荒而逃:“殿下,宴會尚未結束,我這樣離開,不太好吧?”


    李雲霄看傻子一樣看她:“大兄都走了,你還留在那裏作甚?還嫌不夠丟臉?”


    傅六娘氣噎。


    李雲霄不想待在昭苑和齊邈之對上,又不想回自己的宮殿,視線落在敢怒不敢言的傅六娘臉上,屈尊降貴用手替她抹眼淚:“好了,傅姐姐,別哭了,下次我替你報仇。”


    傅六娘可不敢找太子報仇:“算了算了。”


    李雲霄笑道:“你怕什麽?我又沒說找大兄報仇,今日要不是為了李寶鸞,大兄哪會說出那樣的重話?”


    傅六娘道:“殿下似乎特別不喜歡三公主。”


    李雲霄冷哼:“我為何要喜歡她?她又不是我母親肚子裏生出來的,她就該和李青娘李延一樣,住進破敗的樓閣,終日不見人才對。”


    傅六娘道:“聖人倒是很喜歡三公主。”


    李雲霄白眼:“那又如何?反正永安宮最尊貴的公主是我,我才是阿耶最喜歡的女兒。”


    一番話下來,傅六娘備受煎熬的心情稍稍緩下,她極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思緒,開始順著李雲霄的話恭維她。


    李雲霄同傅六娘說完她下次捉弄寶鸞的計劃,商量兩人現在該去哪。


    賞菊宴的事遲早會傳出去,傅六娘正愁回家該如何交代,趁此機會攛掇李雲霄去傅府遊玩。有李雲霄為她撐腰,她的父親就算要責怪,也不會太過分。


    李雲霄去過傅府,她覺得傅府一點都不奢華大氣,根本比不上崔府。


    可崔府她想去,卻又不敢去。康樂長公主不喜歡她。


    李雲霄不想回自己宮殿睡悶覺,勉強之下,應了傅六娘:“好吧傅姐姐,我陪你回去。”


    兩個人坐進馬車,朝宮外而去。


    至丹鳳門時,馬車忽然慢下來,後麵似乎有誰追了上來。


    李雲霄聽見踏踏馬蹄聲,未曾多想,對車夫擅自停車很是不滿,嗬斥:“誰給你的膽子停下來?”


    車簾被人撩開,車夫早已不知所蹤。


    李雲霄看清騎在馬背上的人,眼睛緩緩張大。


    齊邈之歪頭笑道:“表妹,你這是去哪啊?”


    一聲“表妹”聽得李雲霄毛骨悚然,她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你……你管我去哪!”


    齊邈之勾唇笑:“表妹,我隻是想請你和你身邊那位小娘子喝酒罷了,你怕什麽?”


    李雲霄想跑已經來不及。


    迎麵一桶餿酒潑進車裏。


    今日賞菊宴上的娘子們定是爭奇鬥豔,她這個做妹妹的,今日就做回陪襯,要是太子哥哥能選出心儀的人,再好不過。


    寶鸞遠遠瞧見李雲霄的儀仗,人沒瞧清楚,先被她那身打扮晃了眼。


    奢華豔麗,要多張揚有多張揚。


    寶鸞吩咐人讓出道,先讓李雲霄的坐輦過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李雲霄昂起下巴哼了聲,斜視道:“三妹妹,你也去昭苑?”


    寶鸞答道:“是。”


    李雲霄又哼一聲:“有我替大兄選嫂嫂就夠了,你去作甚?”


    寶鸞咬唇,細聲道:“我……我也想去看看。”


    李雲霄道:“又不是你選,你看什麽?”


    寶鸞默聲不語。


    李雲霄揮揮手,示意宮人繼續抬輦往前,回頭衝寶鸞道:“等我進去你再來,最好遲些入苑。”


    寶鸞早就習慣她的霸道,應下:“好的,二姐姐。”


    等上半刻,再也瞧不見李雲霄的儀仗,寶鸞才讓人前進。


    進了昭苑,成片澄黃的銀杏樹流光瀲灩,花樹下團團簇簇的麗人們往來走動,她們著繁麗的裙袍,貼滿金箔金花的如雲義髻下,一張張嬌豔的美人麵,畫著各式各樣精致的紅妝。


    一個梳雙鬟望仙髻穿碧羅長裙的女子喊住寶鸞:“殿下。”


    寶鸞在腦海中搜羅一圈方想起眼前人是誰:“趙姐姐。”


    趙福黛是南景侯趙家之女,其祖父趙闊,官拜戶部尚書,亦是寶鸞的外祖父。寶鸞和趙福黛之間,可稱一句“表姐”“表妹”。


    寶鸞不想喚這麽親昵的稱謂,趙家人對她和她的母親避之不及,他們並不親近。


    小時候寶鸞曾滿心期盼地去過趙府,那一次回來後,再也不曾拜訪趙家。


    今日見到趙福黛,寶鸞雖然驚訝,但不意外。


    趙福黛正逢婚嫁之年,趙家將她送來賞菊宴爭擇太子妃,是意料之中的事。


    趙家雖比不得五姓七望那幾個大家族,但在長安城中,也算是根基穩固的世家大族。


    如寶鸞所料,趙福黛寒暄過後便匆匆離去,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傅姆譏諷道:“這趙娘子年紀輕輕,卻盡得趙氏真傳,日後前程大著呢。”


    寶鸞懶得計較:“無非是遵循長輩訓導罷了,她隻比我大上幾歲,又哪能自己做主。”


    傅姆感慨寶鸞生得一副好脾氣,忽地看見什麽,道:“瞧,崔娘子也來了。”


    崔蓮娘正好也看到寶鸞,含笑衝寶鸞頷首。


    寶鸞在崔家時經常見到崔蓮娘,兩人也稱得上熟稔。蓮娘從長案後走出,上前迎寶鸞。


    銀杏樹林中間空地,一抬層層木階的賞花台上,依次擺滿五顏六色的菊花,台下設數十長案軟墊,伴樹而擺,供人稍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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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鸞拉著蓮娘坐下,道:“你怎麽也來了?”


    蓮娘道:“是我娘非要讓我來。”


    寶鸞見她眉尖若蹙,毫無半分雀躍欣喜,問:“你不願意?”


    蓮娘道:“我豈配肖想太子殿下。”


    寶鸞笑道:“你若不配,世間便沒幾人配了,以你的才情相貌,家世出身,你不配做太子妃,誰配?”


    這話還真不是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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