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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齊邈之說, 太子是自行請命,甚至沒有事先和聖人皇後稟明情況,直接向太上皇奏請密令。


    和太子同去的, 還有一個寶鸞認識的人,以前的驍騎尉, 如今的大理寺寺正, 袁騖。


    袁騖之前在十六衛任職時, 便協助大理寺破過許多疑難雜案,他從十六衛突然調遣至大理寺, 雖有異議,但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他憑借出色的偵查破案能力, 一舉成為大理寺交口稱譽的人物。


    此次袁騖隨太子秘訪江南西道,亦是太子主動提出。


    寶鸞不了解朝堂上的事, 但她看得出太子此行決心之大。他似乎是要做些什麽,像是雄心, 又像是抗爭。她為他高興,又為他擔心,她第一次希望自己是個男子, 能為太子出幾分力。


    因為太子要出行, 擇選太子妃的事也就延後了。


    寶鸞從太子的肩後看去, 穿青衣的俊美少年垂目侍立,她特意打聽過他的名字, 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


    寶鸞摟著太子脖子輕聲說:“大兄,無論你做什麽, 在小善眼裏,大兄都是全天下最好的人,能讓大兄高興的事,肯定也是全天下最好的事。”


    太子身形一怔,對上寶鸞純真清澈的目光,水葡萄一樣的眼,幹幹淨淨,毫無心機。


    太子將寶鸞放進車裏,淺笑捏捏她的臉頰:“小善亦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娘子,這次阿兄未能周全照顧,等下次小善來東宮,阿兄再給小善賠禮。”


    寶鸞道:“大兄,江南之行,務必早歸。”


    “一定。”太子放下車簾,退了出去。


    今年的立冬日,同往年一樣,歡聲笑語,歌舞升平。


    長安的冬日並不寒冷,寶鸞的秋衣外添一件織錦披衫,就算是禦冬了。等到深冬之時,若有幸得白雪降臨,便再披上一件鶴氅,就能在大雪中自在遊玩。


    崔玄暉的書信已經寄來,寶鸞捧著信反反複複看了幾十遍。


    崔玄暉在信中道,中途遇阻,發生了一些小意外,所以這段時間才會音信全無,如今阻礙已除,他已抵達□□都城,待探明城中形勢,便會表明身份與□□共商日後和平相處之事。


    這些細節之事,寶鸞自然不會知曉,崔玄暉給她的那封信裏,並沒有提到任何遇險的事,是康樂長公主托人將信送給她時,另外告知她的。


    寶鸞得到的信,寫的是崔玄暉一路所見所感。信中有詩雲: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寶鸞念著詩,閉上眼睛想象邊塞的風景,以至於這幾日做夢,夢裏皆是黃沙漫天,風聲似鼓。


    班哥盤腿坐在寶鸞腳邊,仰著腦袋看她半伏在榻上,兩手捧著信,一張小巧櫻唇無聲地念著什麽,甚是陶醉。


    班哥沒有念過書,念書並不能讓他吃飽肚子,他隻跟人簡單學過認字寫字,因為會認字能讓他更容易找活幹掙錢。


    班哥悄悄瞧見過那信上的字,筆墨橫姿,鐵畫銀鉤,寫得好極了。小公主總是看著信笑,看完後便將信小心保藏起來,第二天一睜開眼便又從那寶箱裏將信取來看。


    班哥比從前晚睡一個時辰。守完夜回去,他並不馬上就睡,他用騰出的這一個時辰練字。


    他看過那信一次,記住上麵寫了什麽,亦記住那些字是怎樣的筆風。


    他很小的時候便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凡是他看過一遍的事物,皆像刻進他的腦子裏一般,無論過去多久,他都能清楚地說出所有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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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哥照著腦海中崔玄暉的信練字,練了好幾天,又用那字揀抄出半首詩,詩就在他的袖中,他假裝從袖中跌出那張折疊的紙。


    紙疊出來,沒能引起小公主的注意。小公主的心思全放在崔玄暉的信上,渾然不知周圍之事。


    班哥隻好弄出動靜。


    這一次,小公主總算看到地上躺著的薄紙。


    “那是什麽?”寶鸞問。


    班哥不答,揀起來就要藏進袖中。


    寶鸞來了興趣,從他手中攔下,拿過一看,看清上麵的字跡,大吃一驚。


    寶鸞驚喜問:“這是你的字?”


    班哥低聲道:“我沒正經念過書,寫出來的字也醜得很,讓公主見笑了。”


    他很是窘迫,一雙眼看過來,似乎恨不得立刻撕掉那張被她看見的紙。寶鸞見狀,立刻將崔玄暉的信放進寶盒收好,轉而細品班哥抄詩的字。


    她反複看了好幾遍,聲音溫溫軟軟,點評道:“這字寫得很好,頗有表兄風骨。”


    班哥漆黑的眼湧起笑意:“殿下謬讚。”


    寶鸞取來筆墨,在那半首詩下麵,補全詩的後幾句。為顯鼓舞之意,又在紙上印下她的公主寶章。


    一張紙,薄如蟬翼,捧在班哥手中,卻似有千斤重。他小心翼翼地抬高,窗欞漏下的日光照透那張紙,紙上小公主的字跡如她的人一樣,美麗高貴,溫婉大方。


    她在上麵寫: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班哥第一次覺得詩是個好東西,裏麵傳達的意境,確實能令人回味無窮。


    寶鸞欣慰道:“你能文能武,若多加勤勉,也許以後能做官。”


    班哥問:“做官?”


    寶鸞招手讓他靠近些,認真道:“你進宮做我的隨奴,難道沒想過日後的前程嗎?”


    班哥默聲。


    自是想過的,他不想一輩子都隻做個隨奴。


    寶鸞道:“隨奴做官的例子不是沒有,你天賦異稟,隻要有人願意為你舉薦,他日功名加身,指日可待。”


    班哥道:“殿下……”


    寶鸞將心裏的話告訴他:“你來我身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你的忠心卻最為誠摯,我知道你待我好,我很感激,日後我定會替你謀一個好前程。”


    班哥道:“我想一直留在殿下身邊。”


    寶鸞笑道:“可過兩年我遲早要放你走,除非你想做宦官。”


    班哥伏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一個隨奴最好的前途,便是做官。


    他第一眼看到小公主時,便知她是個很好的主人。他想,若是能占有這個主人,牢牢抓住她,趁她年幼時得到她的寵愛,他便能成為日後那個影響她一舉一動的人。若她能有自己的勢力,他便是其中最舉足輕重的那個。


    他努力獲得她的寵信,她睡覺時要他守著,說閑話時要他陪著,用膳時會賜他吃食。從東宮回來後,她更是對他青眼有加。


    如今,她又說出這樣一番話,她給了他許諾,一個千金之諾。


    他本該知足,卻覺得心裏空蕩蕩。


    班哥凝望寶鸞,她如霧中之星的眸子正對著他笑,白如凝脂的手點了點他的額心。


    班哥忽地一把攥住這隻手。


    他張唇欲言,腦海中的念頭呼之即出。


    能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何止宦官。太上皇那麽多個公主,多數皆豢養麵首。


    官拜高品的麵首,大有人在。


    寶鸞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冒犯觸怒,她柔聲問:“怎麽了?”


    班哥搖搖頭,放開她的手,低喃道:“殿下要快些長大。”


    寶鸞以為他惦記著前程,苦笑:“還要長大到何時?再長幾年,我都能尚駙馬了。”


    班哥伏低身替她穿鞋,口是心非:“殿下的駙馬,定會是天下最好的郎君。”又道,“對了殿下,今日我們要去哪?”


    寶鸞噓聲,左右張望,悄聲道:“你先發誓,絕不會向外人透露我今日的行蹤。”


    班哥立刻發起毒誓。


    寶鸞得了毒誓,一顆心放下來,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要去的地方我不勉強你跟去,若是你不願意,我便一個人去。”


    班哥問:“什麽地方?”


    寶鸞道:“朝陽殿。”


    朝陽殿,趙妃所居的冷宮,宮中人人繞道的地方。


    小公主要去看她的母親。


    班哥義無反顧應下:“我願意陪殿下前去。”


    立冬日皇後聖人不在宮中,宮道往來的宮人們都少了許多。寶鸞喬裝成宮人的模樣在宮道穿行,低著腦袋,步伐快速,身後跟著小黃門打扮的班哥。


    聖人曾下令,不準寶鸞前去朝陽殿探望趙妃。


    寶鸞上一次看望自己的母親,還是三年之前。自從聖人下令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母親。


    寶鸞實在是太想見自己的母親了,她求過聖人,但聖人大發雷霆,命人將她看得更嚴。今日趁聖人皇後不在宮中,又有班哥願意陪她去,他是個有本事的人,既忠心又能耐,一定能讓她見到母親。


    朝陽殿看守並不嚴,班哥沒費多大力氣引開朝陽殿大門口的宮人。


    寶鸞悄悄溜進去,在牆角下等班哥。


    不一會,班哥也閃了進來。


    “我阿娘就在裏麵。”寶鸞緊張道。


    班哥順勢握住她的手緩聲寬慰:“殿下,放心,你想在裏麵待多久就待多久。”


    寶鸞一顆心跳得快速,她回握班哥的手,道:“班哥,你陪我一起進去。”


    班哥餘光掃過破舊的殿宇,這裏荒涼寂寥,根本不像是一個妃子住的地方。


    他牽緊寶鸞發顫的手,忽地想到鬱婆說過的話


    ——永安宮裏,有一個比仙子還美的女人。她姓趙,是世上最美麗善良的人。


    寶鸞手都被抓紅,卻沒有抽手,另一隻手也握上去,柔聲寬撫李延:“四兄,別怕,我會一直陪著四兄。”


    李延第一次出宮玩,除了對人群的恐懼外,亦有對外麵天地的向往。


    小孩子天生對新鮮的事物充滿好奇,李延比孩子更孩子,隨在寶鸞身邊走了一段路後,最初的恐懼很快被對東宮的新奇感取代,張著大眼睛四處看。


    班哥今日並非第一次見李延,寶鸞探望李延的時候帶他去過,兩人雖然沒見過幾次麵,但李延並不排斥他的靠近。


    班哥的目光一直放在寶鸞被抓紅的手背上,他不動聲色引導李延往自己這邊靠,李延兩隻手不再全抓著寶鸞,鬆開一隻手讓班哥牽。


    李延走在中間,寶鸞和班哥一左一右牽著他,偶爾有貴族子弟從旁邊打馬而過,李延也不再畏縮,而是激動地和寶鸞說:“小善,馬兒好漂亮,跑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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