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熙然被嚇壞了,真的被嚇壞了,他活了十一年,見過最嚴厲的懲罰就是打手板子,他人又是如寶如珠的被養大,誰見到他——這個病弱漂亮的孩子,那是連聲兒都要輕上三分。


    因此淩熙然見了秦步川被這樣又踹又用腳踩得,第一反應便是臉白了兩分人後退了兩步,要遠離這個看起來英俊實則野蠻的男人。


    秦步川趴在地上還在嚎,隻哭嚎不流淚,嚎的也聽不出傷心,說實話——像驢叫,秦老太太是見了這景兒,張大了嘴要嗬斥,不妨一口氣卡了嗓子眼,先捂著心口咳嗽了起來。


    老太太身邊的男孩兒便趕緊去拍她的背,探身去給老太太倒熱水。坐那裏的摩登女郎,手上帶著鑲了珍珠的白手套,頭發從耳朵往下是燙了小卷,這小卷讓她看起來有些像獅子狗,但耐不住此女郎穿著摩登臉好看,因此這些小卷把她的臉反而襯得更加嬌小。


    女郎不脫手套,隻是羊毛大衣搭在膝頭,帶著白手套的手輕輕掩住嘴,眼睛笑成了兩個彎兒。看著男人打秦步川這個小男孩,很幸災樂禍的開了口:“使勁打啊,打死了也是你的崽,要我說,死了才好,畜生的崽是小畜生——小畜生就該被人宰了才是。”


    她這話一落,老太太已經被灌了一口熱茶,老太太也聽見了這話,卻先顧不得說這看熱鬧說風涼話的女郎,她快速的跳下床,三兩步走到那軍裝男人身前,照著這男人就是一錘。


    錘完彎腰去撈秦步川,男人趕緊抬了腳,喊了聲“媽”,又道:“你看他,有個兒子樣嗎,有看到爹就跑的嗎,有這樣當兒子的嗎!”


    秦步川被奶奶撈到了懷裏,就伸出小胳膊小手緊緊抱住奶奶,老太太心疼的摟著他上了炕,又看看淩熙然,淩熙然白著臉,這時女郎的目光也注意到淩熙然身上。


    女郎名字喚作常麗人,人如其名是個麗人,是個絕對能稱得上美麗的女郎。常麗人和秦步川和這軍裝男人也很有關係,軍裝男人是她丈夫,秦步川是她兒子,但這兩個人她都不愛,所以秦步川長得可愛她看著也是毫無感情。


    但常麗人並非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她看到淩熙然,就先睜大了眼,發現這真是個少見的漂亮男孩,雪白的臉上眉目漆黑,雖然人看著有些羸弱,可整個人都像是水墨畫一般的寫意,可真是惹人喜歡。


    女郎便是心中一動,柔聲道:“乖乖,嚇著你了吧。”轉頭皺眉,對著那軍裝男人嗬斥:“秦懷忠,你看你把人孩子嚇得。”


    秦懷忠,秦步川他爸,離淩熙然就兩步的距離,低下頭看淩熙然眼中明顯惶惶的神色,於是一張臉就溫柔了三分。


    雖然很想揍常麗人,被常麗人整的很暴躁,可是看著淩熙然這個漂亮孩子,心中不由自主的就軟了三分,張嘴聲音是個正常的和藹溫柔,甚至伸出手摸了摸淩熙然的頭,眼中是真心的自責:“乖乖,你是哪家的孩子,剛剛嚇著你了嗎?”


    淩熙然仍然心有餘悸,沒有見過這麽野蠻的人,他打秦步川那兩下,太狠了,看得淩熙然心打顫,淩熙然抿了下嘴,張了張嘴,最後服從了自己的心意,轉身跑了。


    他一跑,常麗人就覺得可惜,是想把這孩子拉到跟前看看,順便再摸出點小東西送他。秦懷忠也感歎兩聲他是不是嚇著孩子了,一轉身,和常麗人麵麵相覷,兩人頓時又變成橫眉冷眼的樣子。


    常麗人一雙修過的秀氣眉毛一挑,冷笑一聲:“難得今天咱們一家子——聚齊了,那就給老太太說了吧,我們今天是來給您——”常麗人轉頭看向老太太:“給您說一聲,我是來離婚的。”


    老太太摟著秦步川,秦步川頭埋在奶奶的胸裏,悄悄露出一點眼睛。他左邊的小少年低著頭,餘光不看秦懷忠不看常麗人,悄悄看秦步川,看著他兩隻小小的胖胖的手,這小少年的手動了下,想拉他的手,想得很,可還是咬了下唇忍住了。


    老太太是煩透了這一對兒——也不能說是一對兒了,這一對兒夫妻——已經把對方活成了自己恨不能吸其血啖其肉的仇人。離婚——這個在現在人看來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太太覺得與其兩人不是秦懷忠哪天真把常麗人斃了,就是常麗人把秦懷忠給捅死了,還不如離婚吧。


    從此天南地北各自飛,大家老死不相往來——總比這樣仇恨著到死強吧,總歸不是一路的人,不該走一路嘛!


    “離吧。”老太太也冷笑,伸出手撫了撫秦步川的背,也不替秦步川傷心,因為她知道秦步川是對父母沒有任何感情的。


    老太太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孩兒卻抬了頭,開了口。這男孩的一張臉,長得很俊秀,細看和老太太有幾分像,他看看秦懷忠,喊了聲“爸”。


    秦懷忠走上前,把這十四歲的男孩抱了起來,拍拍他的背,男孩兒倚在爸的肩頭,又去看常麗人,這回是想哭了,顫顫的喊道:“媽——”


    常麗人一副刀槍不入,好似就地要掐死秦懷忠的臉就變了。


    她的眼一眨,一行眼淚落了出來,她趕緊拿出手絹摁了摁眼睛,開口是真的傷心,她傷著心充滿了母親對孩子的愛,對這男孩兒戀戀不舍的喊道:“小軒,哎喲——我的軒哥兒呀,我一走,你可怎麽辦呀!”


    秦懷忠抱著兒子,臉貼了貼兒子的臉,開口是不陰不陽的聲音,但並不像剛剛那麽暴躁了,因為顧忌著兒子。


    他看著常麗人,冷笑一聲:“軒哥兒是我的兒子,他以後怎麽辦——我這個做老子的自然會把我的東西都留給他,你瞎操什麽心。”


    常麗人並不理會秦懷忠的話,一心撲在了兒子身上,突然看向老太太,眼中又要落淚:“老太太,讓我把軒哥兒帶走吧,軒哥兒還這麽小,沒了媽,以後誰照顧他呀!”


    老太太抱著秦步川,摸了摸秦步川的臉,沒有眼淚,秦步川露出一隻眼,看他的哥哥像是個大寶貝兒一樣被爸媽爭搶,心中沒有羨慕沒有嫉妒,沒有傷心沒有委屈。隻是想,哎呀,早知道剛剛和然哥兒一起跑出去了,他想去看醜醜了,看鳥——可比看他爸媽有意思的多。


    老太太卻是生氣了,每次看著她兒子她兒媳,就覺得人這種東西——真是時時刻刻能刷新人的下限,她一時氣急,就道:“混賬!軒哥兒軒哥兒,你們兩個還記得自己還有個小兒子嗎!”


    說完,老太太就知道白說——這對兒夫妻有多疼愛自己的長子,就有多不待見自己的小兒子。他們的小兒子對他們多麽沒有感情,正如他們對小兒子也沒有感情。


    人一但對另一個人沒有了感情,心就能像是石頭一樣冷硬,一塊石頭能指望它會愧疚嗎?那定是不會的呀。


    果然,秦懷忠和常麗人聽了老太太的話,連眼神都沒有分給秦步川一眼,好像秦步川隻是路邊的一根草,人也許還會對路邊盛開的花多看兩眼,可誰會去看一根草。草,隻是被人踩踏碾壓的存在而已。


    秦步川——可憐的秦小草心中,不知道離婚具體是什麽玩意兒,但隱約知道應該是個讓他爸媽從此沒有關係的玩意兒。


    不過他本來就不跟爸媽,跟的奶奶,所以記住了離婚這個詞,就把要離婚的爸媽忘到腦後,人現在隻想跑出這屋。但怕跑得過程中又要挨打,這是他曾經被打的經驗。


    他有時隻是自己安安靜靜的走路,他爸就會飛來一腳把他踹飛,所以秦步川現在呆在奶奶懷抱中——呆在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也是他最愛的人的懷中,這是他的避風港,他人生感受到的第一份真摯的愛意所在之處。


    秦懷忠眼中沒有小兒子,對自己媽的話也不放在心上,轉眼對著常麗人爭奪起大兒子的撫養權,兩人唇槍舌戰一番,最後柔和了聲音去問秦步軒。


    常麗人滿眼的愛意:“小軒,我的寶貝兒,和媽媽一起去英國吧。”


    秦懷忠抱著兒子,鼻子拱了拱他的肩窩,男人溫柔了起來:“兒子,爸爸拚下來的一切都是留給你的,爸爸愛你呀。”


    秦步軒趴在他爸爸的肩上,一雙拳頭握緊了,恍惚了半晌,埋下了腦袋,聲音是難過的,也是鬆了一口氣,秦步軒道:“對不起,媽媽。”


    常麗人一行眼淚就落了下來,她捂著嘴哭的悲痛,下周她就要去英國了,從此大概是再也不會回來,而她是多麽的愛自己的這個孩子。


    秦懷忠,聽到兒子的話,臉上喜不自禁的露出一個笑,但見常麗人哭的傷心,難過的一張臉花了妝,突然想起曾經他們年輕時麵龐。


    他們抱著年幼的軒哥兒走在花園裏,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眼中是真誠純粹的喜歡——於是秦懷忠歎了口氣,歎過氣語氣好了些,對還沒變成前妻的妻子道:“麗人,你既然舍不得孩子,那就不要走了,你——留下吧。”


    常麗人一雙眼看向秦懷忠,秦懷忠透過她一雙淚眼看到了蝕骨般的冷漠,少年時的相戀情景霎時間蕩然無存,他給這女人身上留下的傷,和這女人半夜拿刀捅了他一下的往事壓過了年少的愛戀,他和這個女人再美好的回憶——也抵不過給對方彼此的傷害了。


    這婚,還是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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