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為什麽不直接發錢,而是發消費券。因為錢是可以存起來的,老百姓把錢存起來,不等於白發了?至少對趙公子來說是這樣。


    消費券卻有期限,還有消費範圍,要比真金白銀更能刺激消費,更利於定向扶植重點工商行業。趙公子當然會選擇後者了。


    而且他很清楚,對老百姓來說,交皇糧是理所當然的。能返券就是白撿便宜了,是絕對不會挑三揀四的。


    果然,昆山縣一到了收稅的時間,老百姓馬上就扛著麻袋衝到幾個官倉門口排隊完稅,唯恐稅交晚了領不到券。哪用得著催收啊?


    跟真金白銀或者白銀票的區別在於,一是消費券有期限,必須過年前用完,過期作廢。二是要在指定商家購買商品。縣裏為了讓那些商家放心接受消費券,已經提前付給他們一半的白銀票。


    至於另一半金額,就要等年後用消費券到江南銀行去兌換了。這樣商家為了多賺消費券,就會積極促銷,又會促進縣裏商業氛圍的火爆,帶動全縣各行業的景氣程度。


    保守估計,縣裏砸出去一兩銀子,最終至少帶起了五兩銀子的‘雞的屁’!


    好吧,這一看就是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趙公子,以父之名搞出的名堂。


    要按照趙二爺的意思,是想直接給老百姓發錢的。卻被趙昊給堅決阻止了,直接發錢太紮眼,會被人說成邀買人心的。


    哪怕發糧食也不成,皇糧是你說退就退的嗎?問過皇帝了嗎?


    雖然問的話,嗡嗡看在那幾套厭勝瓷的份上……哦不,是陛下素來愛民如子,應該也會同意的。但汪汪隊是不會放過這個撕咬他父子的機會。那不就好心辦壞事了?


    於是趙昊設計了這個套路。讓縣裏以鼓勵百姓早交稅、多交稅的名義發優惠券。他深知以汪汪隊的經濟學水平,就等於沒水平。兜這個圈子就能把他們繞進去。


    事實也確實如此,蘇鬆巡按和兵備道都質詢過昆山縣,為什麽收稅要發券?


    答曰:是為了讓大家多交稅,解決困擾衙門的欠稅痼疾啊!


    這些券是哪來的?當然從商家手裏買來的啊。


    為什麽要花錢買券?這是為了提高工商稅收,給重點扶持的本縣企業獎勵啊。而且是以半價買到的,商家連回本都不夠,隻是幫他們度過艱難的創業期而已。


    什麽?轉過年來又另一半的錢補給他們了?那是兩碼事。那是新一年的企業獎勵啊!


    基本上到了這一步,汪汪隊的注意力,便會轉移到為什麽對工商業這麽好上了。


    答曰沒辦法,我們昆山人口稠密、土地太少。不想讓百姓餓死要飯,就隻能像蘇州那樣發展工商業,才能人人有活幹,有飯吃啊。


    這樣老百姓踴躍繳稅,朝廷的稅收變多了。百姓自己也得到大實惠;縣裏要扶植的商家也得以迅速壯大;昆山縣的景氣程度也迅速提高了……大家都過上了美好的生活,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前來視察的蘇鬆巡按和兵備道,就是這樣一頭霧水被打發回去的。隻能在奏章上高呼昆山經驗不可複製了。


    當然趙二爺說,‘最發愁的是怎麽把皇糧收到最低線’,倒也不是胡扯。


    因為按照海瑞的應天新政規定,蘇鬆二府依然要交糧食完稅,不能像別處一樣全都折銀。所以昆山縣還在收糧食啊。


    老百姓交稅的熱情太高了,弄不好就交多了。交夠了皇糧剩下的存在庫裏,就昆山那鬼天氣,會發黴的!


    ~~


    毒辣的日頭籠罩潮州府衙,大堂裏軒敞通風、屋頂又高,卻還算涼快。


    一上午時間,趙守正與兩位屬官和十位知縣,就潮州府的現狀進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


    然後他宣布了自己振興潮州的規劃——以府城為龍頭,以經濟建設為橋梁,凝聚四分五散的各縣,帶領全府百姓脫離貧困!


    基本上就是他跟林潤說過的,五大痼疾、六大問題,以及那一套應對之策。


    等他發表完了長篇大論,也臨近中午了。


    這時範大同進來詢問什麽時候開席。


    趙守正這才打住話頭,起身對眾人道:“請大家用頓便飯,吃完飯之後,咱們再一個一個的聊。”


    於是他帶著眾官員到了府衙的食堂,請他們吃了一餐簡單的便飯——每桌僅有四菜一湯,另有四個冷拚。


    顯然趙二爺不是為了省錢,而是不想讓午飯變成冗長的宴會,浪費寶貴的時間。


    雖然菜肴樣數少,卻是在潮州很難吃到的金陵菜。


    四菜一湯是鬆鼠魚、鳳尾蝦、金陵丸子、八寶黃燜鴨、清湯燉雞孚。


    四個冷品是鹽水鴨、浸鹵椒香鳳爪、金陵素什錦和金絲蟹柳豆腐舟。


    都是家常的菜肴,沒有什麽山珍海味,無非看上去光鮮了一些,餐具精致了一點,擺盤講究了一點。


    也許在這炎炎夏日,這樣更能提起人的食欲吧。


    諸位大人口中說著拜年的話,抱著很隨意的心態入席。因為下午還要談正事,也沒有酒,隻有一些冷飲佐餐,於是眾人以茶代酒,敬過府尊之後,便舉箸開始吃飯。


    誰知這一吃,乖乖了不得不,一個個全都瞠目結舌,舉著筷子石化當場。


    那位老監生出身的惠來知縣,眼角還溢出一滴渾濁的淚。


    “怎麽,飯菜有什麽問題嗎?”趙二爺趕緊各個碟子裏都夾一筷子嚐了嚐,奇怪道:“沒變味啊。那就是不合諸位口味了?大同,重做一桌潮汕菜!”


    範大同得了吩咐,要讓人端走桌上的菜肴。一直不吭聲的官員們,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護住桌上的菜!


    “統統不許動!”


    “你們要做咩啊!人家還沒吃呢……”


    “下去下去!”縣太爺們大呼小叫,就像守護他們的子民一樣。


    “你們這唱的哪出啊?”趙二爺被搞糊塗了。


    “下官是沒見過世麵,沒想到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極鮮絕味啊?”普寧知縣戴九疇不好意思道:“是以一時愣住了。”


    “是啊,吃了府尊家的飯菜,此後餘生,吃什麽都會索然無味的……”澄海知縣蔡楠忙解釋道:“下官方才在提前悵然若失。”


    “下官這個年紀,味覺退化的嚴重,已經很多年沒品嚐過如此鮮美的滋味了。”方才掉淚的老知縣葉朝鎮,用帕子擦擦眼角道:“這讓我想起了自己逝去的青春,那時候我還能在夕陽下奔跑……”


    “下官被那塊柔滑的豆腐感動到了,這銷魂的滋味,讓我想起了自己的表妹,那是俺的初戀……”


    “我是不忍心多吃一口,生怕暴殄天物啊……”其餘幾位大人也爭相表態。


    “好了好了,好吃你們就多吃點。少說兩句吧,菜都涼了。”趙二爺聽得一陣無語,心中不以為然,心說有這麽好吃嗎,隻能算一般吧?


    但看他們一個個細嚼慢咽,滿臉享受的樣子,仿佛不是在用餐,而是在秦淮河的畫舫上,跟花魁娘子相會一樣。


    顯然也不是作偽……


    今天的廚子是金陵味極鮮的大廚,方掌櫃特意安排他跟著趙二爺南下,掌勺伺候吃喝。


    趙二爺已經習慣了味極鮮的味道,才會覺得平常而已。


    但其實味極鮮的菜肴,水平又比當年提升了不少,光提鮮的粉料就已經開發了多至上百種了。在這些各有所長的提鮮粉加持下,味極鮮不斷推陳出新的菜品,經久不衰,已經成為了江南乃至京城餐飲的神話。


    當年在蔡家巷的小破酒樓裏,味極鮮的大廚憑著幾道並不出彩的菜肴,就能征服金陵老饕的味蕾。如今又提升了好幾個段位,怎麽可能驚豔不到這些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偏遠地區官僚?


    這下趙二爺也不好意思催促他們,簡單吃了一碗飯,便漱漱口起身了。


    “諸位慢用,誰吃完了先去書房,我請喝茶。”


    時刻注意兄長動向的秦知縣剛準備開口,坐他左手邊的劉如皋卻運筷如飛,夾了個肉丸子往他口中一送。


    秦知縣結結實實含了個正著,登時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就這一耽誤,劉如皋站起來了。“下官先吧。”


    “也好。”趙二爺點點頭,先出了門。


    見兄長沒等自己,劉如皋神色一黯,旋即深吸口氣,快步跟著出去。


    “多謝多謝。”眾位知縣紛紛向他道謝,這下他們有時間細品每一口菜肴了。


    秦知縣這才咽下那顆丸子,也不知是不是噎得,眼圈有些發紅。心中黯然道:


    ‘卑鄙,明明是我先的……’


    ~~


    同知官廨花廳中,已經安裝好了酷樂,相當的涼爽。


    趙守正也學會了泡潮州功夫茶,讓人備了全套的茶具,坐在酷樂前拉開架勢,像模像樣的捯飭起來。倒還真挺唬人。


    劉如皋坐在茶桌對麵,額頭卻不斷沁出汗珠。


    從進來之後,兄長就一直不說話,這讓他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壓力。


    終於,劉知縣繃不住了,把心一橫,把袍子一撩,直挺挺跪在了茶桌旁。


    “兄長,我給你賠罪了!”說著就要磕頭。


    “行了,這是幹甚呢?”趙守正這才嗬斥一聲,嚇得他愣怔在哪裏。


    “那時我就說了不怪你,你覺得我是出爾反爾的人嗎?”趙守正看著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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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如皋趕忙狠掐了自己的蛋蛋一把,登時淚如雨下道:“兄長不怪小弟弟,小弟弟才愈加自責啊。”


    “自責就對了。你看,沒用你的兵,我不也守住了潮州城?”趙二爺終於說出了,他一早就想對劉如皋裝的伯夷。


    ps.今天就兩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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