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n市的火車在東站是途徑站,隻停靠10分鍾,有不少人都趕這趟火車,檢票口擁擠不堪,地檢員維持著秩序,幫忙把碩大的包裹抬過狹窄的檢票口。


    楊璽很急,可是夕時掐在他胳膊上的手非常用力,力量都在五個指肚上,感覺像五根鬼爪。


    他為難地看著夕時,“你讓我走吧。”


    “想都別想。”


    楊璽看著身邊不斷減少的人群,覺得和夕時講道理是來不及了,性子一起,幹脆去掰夕時的手指,“錯過這次機會,不知道我下回還敢不敢了。你就讓我走吧,好不好的,我自己擔著。”


    夕時仍舊死命抓著楊璽,“這不是你自己擔不擔的事兒,如果你家境尚好,阿姨健健康康的,我絕對不攔著你。”


    楊璽身子一僵,“我阿媽她……”


    夕時眼睛亮了幾分,“阿姨有高血壓,你沒有發現她的手總是在抖嗎?她不和你說,你也不仔細去瞧,你想想她一個人起早貪黑工作,省吃儉用,她的身體會有多好?”


    楊璽嘴唇咬得死死的,過了會兒說:“我去南省就是去創業的,我去掙錢,這樣我阿媽也不用再那麽辛苦。”


    這似乎更堅定了楊璽的心意。


    之前還下不去狠手,現在幾乎用了能將手指掰斷的力道去摳夕時的手。


    “你們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是你們家的事情,你們根本體會不到……你們沒被親戚追過債,你們也不知道下跪求人是什麽滋味!”


    楊璽說這些的時候,神色裏漾著前所未有的絕望。


    他最後看了一眼夕時,抓著夕時的手腕將她從胳膊上扯了下來。


    夕時的反應很快,她迅速而用力的反手給了楊璽一巴掌。


    這巴掌很響,夕時沒扇過別人耳光,手掌一陣陣發麻。她聽人說過,這樣的巴掌其實對方的臉沒多疼,反倒是自己手疼。


    但對於楊璽來說,足以讓他冷靜下來。


    楊璽呆呆站著,腮幫子咬得緊緊的。


    “你知道阿姨想要什麽嗎?她下跪求人,起早貪黑,如果隻是為了錢,她根本不會讓你念這個大學。你早早掙錢養家,分擔她的辛勞,難道她不願意嗎?”夕時扯過楊璽的外套,讓他看著她的眼睛,“楊璽,並不是你有錢了,回老家就會揚眉吐氣。別人的有色眼鏡並不會因為你過得好就會改變。你賺錢了,人家會說你沒有學曆,就是個暴發戶,考上大學都能半途而廢,做生意說不定哪天你就又賠了。你大學畢業找份正式工作,人家也會說你守著一份死工資沒出息。別人的嘴你是止不住的,你也不要總是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你得想明白,什麽對你是最重要的。真的就隻是錢嗎?你的人生除了錢沒有別的意義嗎?”


    真的就隻是錢嗎?


    一切都隻是錢造成的嗎?


    這輩子他最在乎最想要的就隻是錢嗎?


    楊璽覺得頭頂被人用力敲了三斧,那些混沌的、琢磨不清的亂麻幹幹脆脆的盡數斷掉了。


    聽著檢票口拉閘的聲音,他的心漸漸從浮躁趨於平靜。


    “所有人都說我為人木訥不知變通,畏畏縮縮,除了學習什麽都不會。我隻是想出去闖一闖,想著要改變一下。”


    楊璽不再激動,夕時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


    她的聲音也軟下來,“你可以闖,但你要在做好準備的時候去闖。你沒有錢,出去了就隻是打工。你浪費了你考上t大時付出的努力,你學不到東西,也根本就是在侮辱你的母校。成功有很多法子,你木訥隻會念書,那就在你的長處上下功夫。大學也是社會,你盡可以在大學裏鍛煉自己,提升自己,為你步入社會做準備。你現在可以逃離大學,以後呢,當你在南省混不下去,你也要逃離嗎?”


    楊璽悶聲不語,他的一腔熱情被夕時的話澆滅,心裏卻沒有太多的難過。


    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這些,他所謂的朋友,隻是一味鼓吹南省的好,說男兒誌在四方,他這樣畏首畏尾的,一輩子都沒有出息。


    他很想有出息,阿媽不用再受苦,也不用再看親戚的臉色。


    甚至,他覺得在別人麵前也能抬起頭來,正常的說話了。


    所以他才咬牙下定決心,出去闖一闖,有什麽不敢的呢。可是夕時的話就像手掌的兩麵,一麵扇在臉上火辣辣的疼,一麵又撫著他焦躁的心。


    那些朋友最常說的一句就是“我們還能害你不成”。


    他們不會害他,但也不會對他的未來負責。


    真正不害他,站在他的立場考慮,能明白他心裏苦衷的,隻有夕時。


    “我隻是想像個男人一樣,有點魄力。”楊璽的聲音很壓抑。


    聽楊璽這樣,夕時鬆了口氣,他應該不會走了。


    “魄力不是你這樣逼出來的,你這樣頂多算不撞南牆不回頭。”


    檢票口已經徹底關閉了,上麵的顯示屏正在更換下一趟火車進站的信息。夕時傾身看了看楊璽下垂的眉眼,笑了笑,“回去吧,阿姨還等著你呢。沒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想想辦法,路總是會有的,沒有也能踩一條出來。”


    楊璽最後看了一眼檢票口,呼了口氣點頭,“謝謝你夕時。”


    夕時笑笑,“我隻是看阿姨那麽傷心,覺得你也真是夠狠心的呢。”


    楊璽有些慚愧,手上的行李袋給手勒出印子,他換了個手。有些事,卸下了心裏的負擔,人就覺得輕鬆許多。他看著夕時如釋重負的樣子,心裏隱隱有些觸動。


    “夕時……”


    楊璽叫了她一聲,後麵就沒了話。


    夕時仰著臉看他,發現他緩和下來的臉又漸漸浮上一層緊張和焦慮,“怎麽了?”


    “你,你和呂程,你們在一起了?”楊璽吞吞吐吐。


    夕時心頭一緊,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起呂程。


    “沒有。”


    “可是他昨天在籃球場,”楊璽咬了下嘴唇,“他還吻了你。”


    “一場誤會。”


    “誤會?”楊璽有些驚訝,他的視線左右閃躲,陳了好一會兒,他悶悶地說:“我和呂程……我其實一直很羨慕他。他長得好,人緣也好,我熬夜啃書也拿不到獎學金,他卻永遠都在他們係的獎學金備選名單上。他能代表學校出去參加物理競賽,係裏等著他抱著獎杯凱旋而歸,他卻頭一轉,撂下獎杯打籃球去了……”


    夕時撇撇嘴,他無法想象當時的係主任該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而呂程,倒真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楊璽,”夕時打斷他對呂程的繼續讚美,“你和呂程的關係不是一直不好嗎,你現在這是,在替他說好話?”


    楊璽搖搖頭,悶聲說:“他看不起我。”


    夕時一愣,楊璽忙解釋,“不是那種看不起,是,他覺得我這個人很難成大器。”


    “成不成大器不是他說了算,有些人或許有天賦,但每個人都不可能隻有長處沒有短處。你不該羨慕他,而應該去觀察他,看他遇到同樣的事情時是怎樣去處理和麵對。你不要把他當成標杆,把他當成撐竿跳的那根竿子,在不同的領域,你也可以達到同樣的高度。”


    夕時最後誌氣滿滿地鼓勵他,“全看你怎麽努力了。”


    楊璽似乎被夕時的話觸動了,目光灼灼,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夕時以為他要發表什麽豪言壯誌呢,然而楊璽在醞釀了許久後,卻出其不意地問道:“如果我達到了和他一樣的高度,你會選我嗎?”


    夕時哭笑不得,“楊璽,你現在就陷在這裏麵了,什麽都要和呂程比。他不是你人生的最終意義,讓他激勵著你就可以了,你的人生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做。換句話說,如果你真的到了和他一樣的高度,他就已經不再是你的對手了,你的眼光要放得更遠。”


    楊璽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帶著一種憧憬,腦子裏亂糟糟,想法橫飛。


    夕時抬頭看了看站牌上顯示的時間,無論如何,她是要把楊璽帶回去的。


    但身後卻傳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很短,幾步就到了她背後。


    “夕時。”


    聲音啞啞的,如一層砂紙磨著人的耳膜。


    夕時回過頭,沒想到竟然是呂程。


    他明顯在發燒,嘴唇幹裂脫皮,眼睛紅通通的,跟個嗜血的妖怪似的,不錯眼珠地盯著她。


    “你怎麽來了?”夕時哽了下喉嚨,“你都聽見了?”


    呂程沒看她,對著楊璽喊:“走吧,我朋友開車來的,一起回去。”


    楊璽沒有動,呂程忍著脾氣咳嗽了兩下,“一起走,我正好有話要跟你說。”


    楊璽猶豫,看了眼夕時,最後還是點了頭。


    如此這樣,夕時不由氣悶,她說了這麽多,不及呂程一句話。這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而且也沒料著呂程會來,看他的模樣和手背上的針眼,一定是從校醫院直接跑出來的。


    是不是以為她要走?


    夕時沒說話,三個人前後沉默著走出候車大廳。


    停車場那,一輛銀色的夏利轎車正在收費大爺的指揮下,前挪後挪的停車。但明顯技術不佳,大爺都看不下去了,招手讓司機下來自己幫忙停。


    司機從窗戶探出身來,“大爺,我行的,您別著急啊。”


    夕時的頭頓時勒了個孫悟空的緊箍,她看看駕駛座上的彭麗,又看看呂程,忽然想起彭麗提過的那個“橙子叔叔”。


    橙子,程子……


    “呂程,你哥哥姓什麽?不不,你表哥,表哥都姓什麽?”


    呂程的頭漲著疼,為夕時剛剛談到他的話感到一陣陣的憋氣。乍聽到夕時問他,本以為會是什麽,沒想到不就拐到他表哥身上。


    但夕時的神色有些奇怪,非常堅持,呂程就歎口氣回答她,“我就一個表哥,叫郭凱,怎麽了?”


    郭……


    果然是這樣。


    這世界真是小,隔著這麽多年,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這些人。


    外麵太陽高照,溫度還有些冷,但陽光是暖暖的。


    黑暗像是被這日頭照怕了,縮在角落裏不敢出來逞強。


    夕時想,這一次,可能要待得長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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