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離開後, 原鶯呆滯片刻,猛然間回神,抓起國君旨意衝出房門, 就要去尋羊夫人。


    她不想離開西都城,不想被發配去漠北。


    為今之計, 隻有母親能夠幫她!


    原鶯急匆匆穿過廊下, 沒留意對麵行來?的婢女,直接撞了上去。後者閃躲不及, 當場摔倒。手中捧著的托盤翻落, 藥碗倒扣,散發著熱氣的湯藥潑灑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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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公子恕罪!”


    婢女大?驚失色, 立即俯跪請罪。


    原鶯心中焦急, 顧不得飛濺裙角的藥汁, 一腳踢開婢女, 厲聲道?:“滾開!”


    這一幕恰好落入公子鳴眼中。


    大?病初愈的孩童站在長廊拐角,目送原鶯離開, 看向?從?地?上爬起來?的婢女, 神情發生變化, 充滿不解困惑,全無?自身年齡該有的稚嫩。


    見到羊夫人,原鶯顧不得行禮, 雙眼通紅膝行撲向?前?, 哭得梨花帶雨。一心盼望能得母親憐惜,麵見國君為她求情。


    “母親,我不想行北!”


    “母親,幫幫我!”


    原鶯哭得萬分可憐,對比探望羊皓當日, 稱得上無?比真心。


    羊夫人的表現十分奇怪,任由原鶯伏在自己膝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始終一言不發,目光低垂,表情冷漠,和往日大?相徑庭。


    哭了許久,遲遲聽不到羊夫人的聲音,原鶯終於發覺不對。


    “母親?”


    “不哭了?”


    羊夫人推開她,順勢揮退婢女。在房門合攏後,指了指案上的竹簡,問道?:“眼熟否?”


    原鶯轉過頭,滿臉不解。


    真不知曉也好,裝模作樣也罷,羊夫人無?意縱容,親自取過竹簡,當著原鶯的麵展開誦讀。


    僅僅兩行字,原鶯臉色煞白,委頓在地?抖如篩糠。


    “母親,我不是……”她想為自己辯解,話到嘴邊,硬是被羊夫人的目光逼了回去。


    “不是什麽?”羊夫人緩慢傾身,捏住原鶯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目光無?法閃避,“不是冷漠無?情,盼著親弟病死?”


    原鶯雙眼瞪大?,耳畔嗡鳴,涼意沿著脊背攀爬,迅速躥至四?肢百骸。


    “我怎會生下你這樣的畜生!”


    羊夫人怒叱一句,目光猶如寒冰。


    “你有野心想掌權,可以。君上封你在北,想要什麽自己去爭。坐享其成行卑劣之舉,非我之女,不配原氏之名!”


    “母親,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原鶯無?從?辯解,更不能胡攪蠻纏,隻能扯住羊夫人的衣袖痛哭流涕,悔恨自己的過錯。希望羊夫人能夠心軟,看在母女的份上不讓她真去北方。


    漠北之地?何其荒涼,野獸遍地?,罕見人煙。


    她這一去同流放何異?


    沒有開辟封地?建造城池的本?事,別說掌一方大?權,日子久了恐性?命難保。無?需等?人背後下手,寒冷和疾病也會要了她的命。


    想到就封後要麵臨的困難和險境,原鶯不寒而栗。惶恐不安籠罩之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真真切切害怕了,可母親鐵石心腸,就是不願鬆口。


    想到旨意限定?的時間,原鶯嚎啕大?哭,聲淚俱下,悲傷中湧出絕望,更是後悔不已。


    聲音傳出門外,落到公子鳴耳朵。


    他站在廊下,不使婢女通報,將原鶯和母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他突生一股衝動,想要推開門衝進去,當麵質問原鶯:是否盼著他死,是否沒有一星半點姐弟之情?!


    室內的哭聲持續許久,原鶯使盡渾身解數,到底沒能讓羊夫人改變心意。


    眼見事情不成,她失望地?站起身,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離開,腳步虛浮,開門時險些絆倒。


    見到門外站定?的人影,原鶯顧不得小腿疼痛,扶住門框,臉色驟然一變。


    公子鳴仰頭看著她,瞳孔清晰映出她的麵容。目光尖銳,仿佛要看穿她的內心。


    “鳴……”原鶯欲言又止,到頭來?發現無?話可說。


    公子鳴收回目光,掩去心中失望,草草同原鶯互禮,側身讓到一旁。


    原鶯咬住嘴唇,能清楚感受到公子鳴身上的變化。她想挽回,奈何心思已經?被揭穿,饒是舌燦蓮花也無?濟於事。


    最終,公子鳴越過她走進室內,房門當著她的麵合攏。


    原鶯佇立片刻,不得不轉身離開。


    她馬上將要就封,既然無?法改變,就需要費心安排。物資、護衛、奴隸,最重?要的,帶去扶持她的家臣。


    遭受打?擊,眾叛親離,原鶯反倒突然間成長,大?腦清明?,從?未有過的冷靜。


    可她寧願不要。


    一陣冷風卷過廊下,鼓起原鶯的袖擺,拂動耳畔碎發。


    這一刻,天地?間仿佛僅剩下自己。


    痛苦和絕望抑製不住,原鶯如墜冰窖,全身被寒意包裹,一直冷入骨髓。


    對原鶯的處置不是秘密,氏族們陸續聞訊,心中各有思量。


    曾有兩三?家計劃向?國君請婚,見女公子落此?下場,料定?她行事不妥觸怒君侯,接連打?消主意,並?嚴令族人封口,不可對外透出一絲一毫,以免招來?禍端。


    郅玄封原鶯於北,雖形同流放,終究沒有奪氏除族,女公子體麵仍存。何況原鶯雖被厭棄,原桃卻極其受寵。再有被養在西都城的公子鳴,國君終會顧念幾分情麵。原鶯隻要認真反省,未必不能求得原諒。


    氏族打?消結親的念頭,卻不敢公然嫌棄原鶯。


    到底是有多想不開,才會想要落井下石,將君侯的妹妹一踩到底。誰敢這麽做,絕對是豬油蒙了心,一門心思奔向?死路。


    原義是例外。


    奪氏除族之人,落到社會最底層。別說氏族國人,連庶人都能啐他一口,明?擺著看不起。


    原鶯心知留下無?望,開始調動人手為就封進行安排。


    羊夫人沒有為她求情,到底沒有置之不理,在家臣和護衛上施以援手。公子鳴從?自己的封地?中抽調五十名庶人和兩百名奴隸,隨原鶯一同北上。


    郅玄看到這番動作,沒有多做置喙。得知羊夫人有頭疼病症,近些時日時常發作,特地?命桑醫過府為她診治。


    診出的結果出人預料。


    羊夫人的病症是源於中毒,但不是近期,最遠可追溯到先君時。當時的醫為她解毒卻沒能根治,有毒素殘留體內,年深日久突然發作。


    “夫人操勞過甚,精神不濟,體力衰減,方才複發。”


    按照桑醫的說法,此?時毒發利大?於弊,稱得上是好事。


    羊夫人雖有春秋,身體保養不錯,用藥少去諸多顧忌,可以在短期內徹底拔毒。若是再過幾年,羊夫人的健康狀況不如今日,用藥必須謹慎,醫治勢必變得困難。


    “先君時?”


    聽完桑醫解釋,羊夫人神情恍惚,似陷入回憶。


    今上登位以後,政治清明?,軍事空前?強大?,國君府人口簡單,再不見早年間的詭譎和凶險。


    日子過得順遂,以至於讓她忘記舊日,忘記昔日的國君府內也曾波詭雲譎,埋葬多少香魂。


    關於身上的毒,羊夫人有所猜測。不出意外地?話,應源於密夫人之手。


    久遠的名字浮現腦海,她未生出更多恨意,連氣憤都沒有,隻有一股悵然,說不清道?不明?,融入流淌在室內的風,終化為一聲長歎。


    距原鶯離城不到五日,郅玄迎來?一批訪客。


    以雲侯為首,十名諸侯聯袂來?訪。


    隊伍入城時,西都城內鑼鼓喧天,鼓角齊鳴,彩旗高掛,當真是熱鬧非凡。


    十人下榻國君府,郅玄當夜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盟友。


    宴會之上,雲侯身著袞服頭戴玉冠,帶著微醺笑道?:“不能同君侯春風一度,實乃畢生憾事。”


    麵對這位性?情爽朗的女國君,郅玄實在不知該如何應答,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隻能舉起酒盞:來?,喝酒!這話太危險,下一個話題!


    “南趙侯何其令人羨慕。”雲侯歎息一聲,從?善如流改變話題,提到幾國聯合出兵東南。


    他們選擇的方向?相同,路線彼此?錯開。待到將來?建立據點,既能避免摩擦又能守望相助,實是兩全其美。


    提到對外開拓,郅玄登時來?了精神。


    歌舞結束,樂聲停歇,餐盤迅速撤下,殿內氣氛轉變,迅速變得嚴肅起來?。


    與此?同時,本?該巡北的趙顥意外困在北都城。


    按照原計劃,巡視完草原雙城,他會趕在春耕時南下。時間充裕地?話還能轉道?西原國,在西都城停留一段時日。


    怎奈計劃沒有變化快,因北安侯突發其想,世子瑒堅決不從?,北安國卿大?夫集體麻爪,他被硬生生留下,半步動彈不得。


    每日早朝,北安侯都會舊事重?提,要求將國事交給世子,自己去北邊揚鞭策馬,盡情撒歡。


    世子瑒堅決不肯,被逼急了,當眾抱住北安侯大?腿,哭訴親爹冷酷無?情無?理取鬧。他不怕丟臉,做兒子的抱親爹大?腿天經?地?義。


    而立之年怎麽了?


    真逼到份上,扯開嗓子撒潑打?滾!


    遇上這樣一對奇葩的父子,卿大?夫們實在束手無?策,每日上朝都要頭疼一回。


    “君侯,幫幫忙吧。”實在想不出應對之策,北安國氏族隻能求助趙顥。


    世子瑒抱著北安侯大?腿哭,他們就抓住趙顥的袍角嚎。


    臉不要了,必須哭個對策出來?!


    趙顥破天荒感到頭疼。


    他怎麽從?未發現,北安國氏族竟是如此?的沒有下限,六卿帶頭不要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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