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十三年三月四日,大都的物華正好,楊柳生春,春花漸開,大都通往邊疆流徙之地的官道上,走著一位年少的公子,披枷帶鎖,難掩他高貴的風華,蓬頭亂發,身體帶傷,卻自有一種氣度和氣勢。


    一行十餘人的差役押解著他,正要發配到邊疆一個叫蔑兒屯的地方。


    日光昏蒙,夾道的山花似乎都缺少了顏色,春寒尚自料峭,日陽之下,撲麵的春風尚帶幾分寒氣,吹得人臉頰紅紅,一行人走的不算慢也不算快,在一個叫樹屯的地方,少年公子卻憑空消失,失去了蹤跡,隻剩下了那十餘具公人的屍體,少年公子不知去向。


    一年之後,北國白族人的領地,卻出現了一對師徒,難掩的漢人長相,在這異域之地卻毫無語言障礙,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師父,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弟子,如同從天而降一般,神秘降臨到這名柔然的國土上,低調隱居。


    柔然國在極北之地,一年中有半數的日子是在過冬季,在這對師徒居住的甸中山下,當地的人們漸漸也已經習慣了這對外來者。


    直到有一天,柔然國汗王赫圖打獵,經過甸中山下,汗王射出的箭,又快又烈,卻被一個麵貌極其俊美的人接在了手裏,這日,柔然王赫圖未能打到他心愛的白狐,反而帶回了王庭一個氣度雍雍的年輕公子。


    這個公子報出的名字,為崔朔。


    他的師父,名祝融。


    師徒二人同入王庭,促膝長談之後,柔然王分封祝融與公子崔朔為左右胥,助其治國,然公子崔朔堅辭不受,赫圖無奈,隻封了其師祝融。年輕公子則隻以幕僚的身份旅居王庭,助其治國。二年後,柔然各部未有不知崔朔之名者,赫圖驚於崔朔之才幹,更愛重其品格,雖知其身份乃漢邦巨卿之後,因舉家獲罪,這才棄國來了柔然,赫圖愛惜人才,更愛憐崔朔過人的容貌,欲將王妹下嫁崔朔,以收其心,使其死心塌地長久居於王庭,為柔然所用。


    崔朔卻再次婉辭,以師父年老,不久將南歸故土為由,謝絕了這件無數人豔羨的親事。


    赫圖才知其心不可留,其誌深不可測,且並不在北地。惋惜之餘,他未免有些慮後事,畢竟祝融、崔朔二人在王庭二年,對柔然國政事十分熟悉,赫圖隱動殺機,決定殺之。隻是還未等他動手,崔朔卻窺知其意,先與師父祝融雙雙離去。數月後,赫圖聽說二人流落到了大月氏國,更加謹慎,隱姓埋名,每日牧羊為生,赫圖欲再次遣人殺之,卻為王妹所阻,半載後,聽說二人又離開了大月氏,更不知去向。赫圖失望之餘,依然十分遺憾二人不能為自己所用。


    又二年,北地再次出現了崔朔師徒的消息,這次是二人回漢的消息,聽說二人得到了西北最大的王——烏桓王的愛重,親遣騎兵,護二人回漢,騎兵過境,要經過柔然,赫圖想到前情,命人沿途設酒,杯酒以待,希望能一笑泯恩仇。


    崔朔沿途下馬,卻先謝赫圖愛重之情,次向柔然公主謝“辭不受親”之罪,謙謙公子,鋒芒內斂,已經如珠似玉。


    崔朔回漢,烏桓的兵隻到疆界,之後二人便在這北國再次失去了消息。


    隻在這三年後,北地諸邦聽說他已然重居大周宰輔之職,繼其父之後,成為崔氏之門的第四位宰相。


    烏桓國幹燥多風沙,氣候與大月氏和柔然不同,烏桓國的城邦也與各地不同,多數的地方還是偏於荒蠻的,隻有其國都格外富盛,商賈往來交易頻繁,南來北往的跨域貿易,供應了國都奢華的生活。


    一支來自南方的漢人商隊在烏桓國都滋都久久滯留,他們帶來的貨物都是極貴重的寶貨——南珠、寶玩、綢緞等,都是非常昂貴的,他們打的旗號,是這邊地烏桓國近來才有聞的一個字號,“沈氏”。領隊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十分幹練儒雅的中年男子,一行人的衣著言談,雖稱商隊是“大都”來的,卻南風倍顯,看得出祖籍大概原都是南人。


    這支商隊因初來乍到,未免有踩空之處,他們的一批寶貨,便是給不該看的人看了,如今東西在烏桓有名的暴烈荒淫之王,右蝕王的府裏,府中掌事之人,卻遲遲不給發回該得的款。領隊沈遠十分焦急,幾番走門路,卻也不敢貿然硬取,商隊在外,羈留的時間越長,消耗越大,危險越多,且延誤後麵的行程,沈遠有事在身,更加受困。


    在滋都滯留了兩個多月之後,沈遠急的嘴角生瘡,這日又在那右蝕王的府門前站時,卻忽見那宅門裏走出了一個人來。


    是一個也就二十出頭的青年,氣質十分的與眾不同,那種光華內斂的鋒銳之氣,與他眼角眉梢與生俱來的華貴雍容交織在一起,十分的引人注目。


    沈遠不禁多看了他幾眼。青年也看了看他,卻向他走來,在他跟前站住,又打量了打量他,才道:“你是來府上要款子的吧?我見你幾天來都站在此處。”他說,同時微微一笑,說出的,卻是一口無比標準的大都官話。


    沈遠當即驚呆在當地。


    一股類似酥麻的驚顫之氣從腳跟直升到頭頂,他驚詫之下差點說出:“你?怎的是你?!”


    別的人大概會認為這個青年叫“崔朔”或者別的什麽,沈遠卻認得他——大周朝的宰相崔玨之子,大周朝國都:大都的第一公子,崔昊。崔昊,字懷遠。這在南地漢邦是多麽響當當的名號。


    七八年前,一月中至少有十幾遍,他見到那時尚年少的他,騎馬斜倚橋,或者打馬如飛,仆從如雲,從他們沈氏錢莊門前最繁華的那條大道上飛馳而過,引起無數人側目,瞧看。


    那時他也是常常看他的,什麽叫少年狂,說的大概便是當時的這班官宦子弟了。隻是他認識他,他卻未必認識他。


    沈遠一時之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崔朔帶沈遠入右蝕王府,他看起來在這出名無理暴虐的右蝕王府上如魚得水,他將他留在賬房內,進去了一會兒,很快領回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指揮著幾個書記,很快地跟他結清了賬目,付清了款子。


    沈遠帶著錢款,非常感動。在這異域之地,能遇到本國的人,本就十分珍貴,更何況遇到的是他,又幫了他恁大的忙,他又感激,又激動,又有話想問他,卻不知道該不該說,以及該怎樣說。崔昊送他到右蝕王府門首,兩人站住,微微的沉默之後,卻是崔昊先開口,他瞧了瞧他,微微一笑,眯眼道:“一別經年,大周如今是什麽模樣了?沈掌櫃,陪我到對麵喝一杯如何?”


    ……


    崔昊的擇偶標準——沈嬌嬌。


    ……


    當然崔朔最先的擇偶標準並不是沈嬌嬌這樣的,他擇偶的標準非常高,至少應該是能跟他對上話的人,光這一條,這女子琴棋書畫詩酒花,沒一樣能差一點兒,另外,還得貌美,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貌美,得符合他那種精神與氣質並存的貌美,同時還不能俗氣,他最討厭一個好好的女孩子滿腹心機,沽名釣譽,弄的烏煙瘴氣的,總結起來,他需要的女子大概是一個神仙一流的人品,美人兒一般的容貌,還得是有人間溫暖度的……他理想的伴侶狀態,便是和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你愛我,我愛她,相知相伴。


    他覺得這樣的要求並不高。但老天似乎覺得高,給他安排了一個沈嬌嬌。


    沈嬌嬌在他的擇偶標準裏,十條裏大概沒一條符合,勉強要論,大概也就符合了一條,那就是——沒機心。


    對此,崔朔還是非常地願意謝天謝地。


    因為他最厭的,就是那種世俗功利的機心,尤其是在一個姑娘身上,尤其這個姑娘還得和他過一輩子。


    所以沈嬌嬌瘦了之後,他對她已經是別無所求的滿意了。


    尤其是對比成親時的洞房花燭夜之所見,今日的沈嬌嬌,雖然依然脾氣大,肌膚微豐,大字不識幾個(按照沈嬌嬌的學識,在崔朔眼裏跟不識字也沒差別),崔朔已經是非常滿意了。


    尤其在桃園補上了洞房花燭之後,崔朔覺得老天待他不薄。


    可是如今,反而是沈嬌嬌對他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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