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下了一整夜的雪在第二天停了,整個宮殿銀裝素裹,上朝的官員也因此要越起越早,因為積雪難走,前幾日還聽聞兵部侍郎在宮門摔了個大屁蹲。


    殷辛窩在龍椅裏,透過珠簾打量他的群臣,恩,果然依舊保持神采奕奕的人不是很多,新探花郎申逢景倒是其中一個,大概還年輕吧。他已經成了翰林院編修,日日呆在翰林院裏。


    下朝後,殷辛剛回到無慮宮,就有人來造訪了,無慮宮的宮人烏泱泱跪了一地,殷辛看著來人走進來,還夾著一身寒氣,喊了聲,“亞父。”


    烏黎把身上的大裘脫下遞給旁邊的宮人,嗯了一聲,微扭過頭吩咐:“你們都下去吧。”


    “是。”宮人們異口同聲答了,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他走近殷辛,把手放到鏤空火爐上方烤火,殷辛看到他手上一點裝飾都沒有,倒是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有一條很淺的疤痕,白色的。烏黎神情很淡,長睫微垂,問殷辛,“過幾日就是皇上生辰,有想過怎麽過嗎?”


    又一個問生辰的。


    殷辛隻是說:“亞父決定吧,寡人實在想不到。”


    “亞父曾經聽先帝說,皇上最喜歡過生辰了。”烏黎扭過頭淡淡看了殷辛一眼,似無心又像有意。


    “寡人已經長大了,亞父。”殷辛低垂下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烏黎那邊沉默半瞬,隨後殷辛就感覺自己的頭被輕輕摸了下,頭頂處穿來烏黎的聲音,“皇上,再過一段時間先帝的誕辰就到了,你要去看看他嗎?”


    *


    他從來沒想過去拜祭自己,恐怕放在皇陵裏的隻是他的衣冠塚,他的屍體恐怕早就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他真正想見到的是他的兩個兒子的屍體,他那英勇驍戰的大皇子和他那才華驚豔的二皇子現在是不是隻剩下森白的骸骨?


    *


    大雪封路,去皇陵的路並不好走,平時一個時辰的路程花了足足兩個時辰,到的時候已是下午,故而到了皇陵,倒是先去了正殿休息了會,吃了點東西才下皇陵。


    守皇陵的人前幾日便知道皇上要過來,早就準備好拜祭的東西。殷辛進皇陵前脫下了大裘,烏黎走在後麵,拜祭的隊伍安靜得有些過分。


    待進到皇陵的內殿,烏黎突然停住了腳步。


    “皇上自己進去吧。”


    殷辛頓住了腳步,回眸看了烏黎一眼,這時他才發現對方的臉色幾乎白如雪,沒有半分血色。


    烏黎隻是臉色白,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即使眉目濃麗,卻也被他淡然的表情給衝掉了,就是無意落到水缸裏的紅槐,洗去原本的顏色,隻留下了清香。


    若是品嚐,唇齒藏香。


    殷辛回過頭,繼續往前走,一進內殿,哭喪的聲音就響起了,巫師念著聽不懂的古語,但每一句每一字都仿佛敲在人的心上,沉重讓人無法呼吸。黃紙飛揚起,他每一步都踏在了上麵。


    *


    即使做好了準備,當真正看到兩具棺材並排地擺在一起的時候,不管阻攔將棺材蓋推開了,當看到骸骨時,手指都要掐進木頭裏。


    “皇上,這不符古製啊,您不能打開,皇上!”


    誰在他耳邊說話?無所謂了。


    推開另外一具,依舊是一具骸骨,穿著華麗衣裳的一具白骨,空洞洞的眼睛仿佛在盯著他一樣。


    他們會說什麽呢?


    說,父皇,兒臣恨。


    還是說,父皇,你怎麽不來陪兒臣?


    *


    皇陵的最中心隻擺了一幅棺材,那個棺材足以可以讓三人平躺。殷辛在棺材前站了一會,開口道:“打開。”


    “皇上,這不能打開啊,冒犯先帝……”


    殷辛重複了一遍,“打開。”


    棺木最後還是打開了,裏麵果然隻有衣冠,屍體並不在裏麵。


    同殷辛進來的人已經全部跪了下來,巫師低著頭吟唱著古語,殷辛抬起袖子,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哭腔。聽得皇上的哭聲,其他人恐慌之下,將頭貼到了森冷的地磚上。


    回宮的路上,殷辛剛開始還強撐著,到後麵腦袋不停地撞上馬車壁,烏黎看了一會,坐到殷辛身邊,手臂一抬,就把人帶到自己懷裏了。


    “睡吧。”烏黎清清冷冷的聲音從殷辛的頭頂傳來。


    殷辛眨了下眼,便徹底閉上了眼,因為祭祀,他的眼皮還有點腫,迷迷糊糊要睡覺的時候,似乎感覺有人輕輕碰觸了他的眼皮。


    溫熱的觸感,讓殷辛擰了下眉。


    最後,殷辛熟睡了,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馬車已經停了多久,他掙紮著從烏黎的懷裏起來,左右看了下,最後看向烏黎。烏黎似乎右邊肩膀被殷辛睡麻了,正微蹙了眉小幅度地動了動自己的肩膀。


    “已經到了。”烏黎似乎明白殷辛想問什麽。


    殷辛嗯了一聲,雙手摁上烏黎的肩膀,“寡人幫亞父按一下吧。”


    烏黎微動肩膀,掙開殷辛的手,“下車吧”


    *


    殷辛的生辰那日沒有下雪,他一入夜就被請到風良殿看雜戲團。


    原來素和還記得殷辛想看什麽,故而特意請了最出名的雜戲團進宮表演。殷辛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聚精會神眼也不眨地盯著臨時搭就的戲台子上看,看到一些驚險的表演時,忍不住從口裏發出驚歎聲。


    烏黎和素和一人坐在他一邊,剩下的就是文武百官了。


    素和今夜看都沒有多看烏黎一樣,全把注意力放在了殷辛身上,甚至親自喂東西到殷辛的唇邊。


    坐在旁邊的烏黎淡淡掃了一眼,又收回了眼神,他似乎對雜戲團並沒有興趣,整張臉一點波瀾都沒有,如玉石般的手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指甲的前端也沒有血色。


    素和喂了看戲看了太認真的殷辛後,又從手旁的酒壺裏倒了一杯酒,他這杯酒還沒湊到殷辛的唇邊,手已經被烏黎壓住了。素和動作一頓,酒杯裏的酒也灑了一點,他抬眼看向烏黎,眼裏似有挑釁。


    烏黎直接把素和手裏的酒杯取了過來,垂眼一看,便仰頭喝盡。素和看完他這一係列的動作,唇角微動。


    殷辛好像並沒有注意他們兩個的動作,烏黎飲酒後,看了素和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素和僵著背坐了一會,也起身走了出去。


    他走了沒多久,就看到烏黎站在廊下,他的視線投在假山後的竹子上。


    “我這樣照顧他,你不開心嗎?”素和走近,聲音略含譏諷。


    烏黎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他隻是站在那裏,如同一尊玉石,素和覺得他現在連半點人氣都沒有了。


    是什麽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其實第一次接觸到對方時就有了,隻是那時候並沒有那麽嚴重,現在的烏黎越發沉默,也越發不搭理他,偶爾投過來的視線都像是賞賜。


    “那酒裏是有東西,上次梅林的點心也有,我就想看看你會不會在意他到這種地步。”素和也轉過身盯著假山後的竹子看,“但你實際擔心的是我給下蠱對吧,我這麽多年隻養了兩隻,已經全部用掉了,你知道的,烏黎。”


    烏黎好像歎了口氣,素和卻恍惚回憶起烏黎當初剛開始同他在一起的時候。


    他們一起焚香煮茶,譜曲寫詩,烏黎那時候並不是在這樣的,他那時候會笑,笑起來的時候眼波婉轉,窗外開到靡麗的花都不及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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