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庫洛和貝阿朵莉切的意思。


    貝阿朵莉切是已經身負契約之人,無法再與庫洛定下第二個契約維持搖搖欲墜的結界,但如果是戰人的話,的確可以通過與我締結契約這一方式,來實現貝阿朵莉切的願望讓籠罩六軒島的幻想結界繼續存在,與現世隔絕開來。


    至於戰人是否願意……這大概已經不用問了吧?


    在明白他就是那位被貝阿朵莉切深愛著的負心漢時,他的羞愧早已在臉上昭然若揭,雖然實質上隻是貝阿朵莉切無法接受摯愛之人身死而幻想出來的虛影,但有著與現實世界已故戰人相同記憶相同性格相同經曆的他,對於貝阿朵莉切來說不正是死而複生的戰人?


    再說了,結界一塌戰人就是烈陽下的雪人,分分鍾被『戰人已死』這個真實熔為灰燼,哪怕為活下去,戰人也沒有不轉換立場與貝阿朵莉切站一邊的理由。


    “但是,餘做不到。雖然對此感到抱歉,但現在的餘,已經喪失了作為孵化者的機能,與戰人簽訂契約實現願望,已然超出餘能力範圍。”


    迎著戰人與貝阿朵莉切充滿懇求與期待的眼神,名為不忍的情緒在醞釀,但頃刻間又被理智消磨的絲毫不留。


    因為我說的全都是實話。


    “隻是現在做不到?”庫洛勾起嘴角,笑容微冷,“原來的您做不到啊,否則又何必刻意將這肮髒的使命推給我們孵化者,對麽,千尊大人?”


    我想,希洛的性格已經足夠溫和了,甚至一定程度上到達了軟弱的地步,但即便如此,我也被庫洛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所激怒,麵上不經覆上一層薄怒,“餘已經重申過許多次了,餘正是希洛本人!念在同族同胞份上,餘可以無視你的敵意,但再汙蔑吾神聲譽,餘必將以行動為吾神正名!”


    我的怒火並非佯裝,沒控製好的力量溢出讓周邊空間都開始顫鳴,仿佛無聲的威脅。了解到『自己再說下去就會遭遇武力以待』這一形勢後,庫洛聳聳肩,表示不會再多話。


    最殘酷的事情,莫過於給予人微末希望後又迅速將其粉碎,很顯然,現在貝阿朵莉切就處於得到希望又馬上陷入絕望的幻滅中,戰人不忍見她如此悲傷的表情,看向我的雙眸中有快要滿溢出來的懇求,“小白,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這麽久都沒能察覺真相的我該死,但貝阿朵她……”


    “對不起,真的沒有辦法。”


    苦澀與酸脹在胸間發酵,我並不想給戰人這樣冷酷的答案,但這卻正是連我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別太自責了,這裏被毀掉也有餘不可推卸的責任,並非全是戰人的錯。”


    “真覺得有責任的話,站出來承擔責任如何?雖然嘴上說著沒有辦法,但實際上能救下戰人與貝阿朵莉切的方法並非不存在呢。”庫洛悠悠踱步在到我身邊,兩手插在褲兜裏,語氣怎麽聽都顯得惡劣。


    但現在我已經不想去計較他語氣溫柔還是惡劣了,如果真有幫助戰人與貝阿朵莉切的辦法,被嘲諷一次也沒關係吧?懷著這樣的想法,我問道,“是什麽方法?”


    “方法很簡單,隻要你稍稍配合一下就可以了。”庫洛靠過來,伸出左手勾住我肩膀,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讓我相當不適應,“願意的話,閉上眼睛等待三秒。”


    我雖未搞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依然聽話的閉上眼睛,然後便聽見了猛烈的撞擊聲,以及玻璃被擊碎那種清脆的聲音。


    然後貝阿朵莉切在驚叫,戰人也慌亂地在質問“你在幹什麽”。


    所以我閉上眼的這兩三秒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覺得胸前有點涼涼的?


    茫然睜開眼,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庫洛湊得極近的頭,黑色短發幹淨清爽,還帶著點點淡香,他正埋頭於我胸前,非常專注的在……在挖出我的心髒?


    心髒,我的心髒?不,不對!隻有那個,隻有那個絕對不能讓他拿走!


    遲鈍的我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彎腰在我胸前挖心髒的庫洛,怒氣勃發再也無法控製,沒拿捏住的力道直接將他推飛到數十米外,“庫洛!你想做什麽!”


    “咳、晚了……已經太晚了啊,千尊。”庫洛伸手擦開唇角咳出來的鮮血,雖然身體因衝擊受傷而萎靡,但神情卻是得意與挑釁,向我高舉起雙手中捧著的白色團子,“希洛已經不再屬於你,滾回你的世界去!”


    那個白色團子,是一隻蜷縮成團的幼獸,兩隻像巴掌一樣大的耳朵裹住身體,圓滾滾的看著就讓人手癢像摸。我低下頭,看見了破裂出一個大洞的胸膛,以及洞中受到破壞波及的晶屑殘渣,卻唯獨沒有了心髒。


    我的心髒被他奪走了。


    我也終於意識到,隻是個模擬人格的我,馬上就要消失了。


    人影與背景在我眼中越發模糊,很快,眼前隻有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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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做夢時候的感覺太棒了,好想回到了小時候溫暖的窩中,賴在裏麵一點都不想起來。


    但是,因為周圍太吵鬧,用爪子緊捂著耳朵也沒辦法繼續美夢下去的我,十分氣憤地睜開了眼,準備對噪音汙染表示嚴正抗議。


    ……然後就被喜極而泣滿臉淚水的紅發少年抱了個滿懷。


    我費力的把腦袋從他懷中掙出來,眯著睡眼惺忪的雙眼,瞪了他三秒鍾,才遲鈍地爆出一個不太確定的名字,“戰人?”


    不要怪我太絕情,實在是太久沒見到他一下子回想不起來是誰了——咦,奇怪,為什麽會是太久沒見?剛睡醒腦子還迷迷糊糊的……好像我睡覺之前最後見到的也是戰人?唔,頭好暈,算了,不去想了。


    麵對我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提問,對方猛烈點頭肯定了我的猜測,又把我攬進懷裏狠狠揉搓了一番,“我還以為你死了,別嚇我啊。”


    以為我死了到底是什麽鬼,故意咒我是不是!我氣惱地糊了他一爪子,但是肉嘟嘟的拍上去卻沒有絲毫打擊感,反倒像是親昵撫摸,這讓我非常氣餒。


    “我知道你現在很茫然,但現在已經沒有留給你迷惘的時間了。”庫洛推開戰人,漆黑雙眼定定凝視著我,“你不希望看見戰人死,對吧?那麽就立刻與他簽訂契約,實現他的願望將六軒島幻想結界維持下去。”


    庫洛的突然出現嚇了我一大跳,他是什麽時候來的?還有這到底是哪?我四處望了望,然後便差點自戳雙目——我看見了什麽?!貝阿朵莉切非常幽怨悲傷地低頭啜泣,戰人站在一邊溫言安慰,這尼瑪是噩夢才能夢見的驚人展開吧!


    戰人跟貝阿朵莉切不是不死不休的對手關係嗎!


    腦子越清楚就越懷疑自己還在夢中揉揉臉,準備到頭繼續睡過去,卻被庫洛動作粗暴地揪著耳朵拉起,“希洛你聽清楚,結界還有不到二十秒時間就要完全破碎了,戰人馬上連現在這點殘影都無法留下……如果你這是你希望看見的結局,就繼續倒頭大睡吧!”


    結界破碎?戰人消失?這都什麽都跟什麽啊,我頓時被庫洛唬得睡意全無,睜大眼睛一看,哎呀戰人確實身體都半透明跟快要消失的亡魂一樣,這可真心把我嚇到了,連忙蹦起來追問庫洛發生了什麽事情。


    “故事很漫長,你可以選擇一邊聽一邊看著戰人消失,也可以選擇先跟他定下契約維持住結界的穩固,然後在回去路上慢慢聽。”


    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但總之先跟戰人簽契約就對了吧!


    我連蹦帶跳地竄到戰人懷裏,以今天之前從未想象過的優秀業務素養在十秒內完成契約儀式,並且幹脆利索實現了戰人的願望。


    『我想讓貝阿朵莉切的幻想變為現實,想讓她不用再用殘酷強忍悲傷,想讓六軒島的魔女殺人怪談,變為所有人一起走進天堂的童話』


    我無法理解戰人的願望,但這並不妨礙我去實現他的願望,因為本質上孵化者隻從事引導工作,真正將契約者願望化為現實的,還是潛藏於他們靈魂中的本質,我們隻是引導解放了這股力量,將直至永遠的未來再這一世透支。


    瀕臨消亡的戰人本無法實現這樣現象級的願望,但令我感到無比驚異的是,與戰人靈魂波動相似到簡直堪稱相同的另一股意誌匯入其中,引發了本不可能的奇跡。


    六軒島的幻想之力抵抗住了真實侵蝕,再度與現實世界劃開界限。人世間對六軒島上十餘人失蹤的疑案眾說紛紜,然而六軒島上的諸人,卻在人們永遠無法想象到的幸福童話中永生。


    嗯,到此戰人的願望就實現了……然後,成為黃金魔術師的戰人,與維持住魔女身份的貝阿朵莉切,一起夫唱婦隨地把我送走了。


    簡直莫名其妙好麽!


    到底發生了什麽啊魂淡!


    我一腳踹在地麵散落的水晶碎屑上,對戰人有了老婆就忘記兄弟直接把我打發走連個經過都不交代的行為,感到異常憤慨。庫洛瞄了眼被我踢飛的水晶碎屑,突然笑得特別開懷,摟住我肩膀大笑,“急什麽,回去的路還很長,我跟你慢慢說。”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你現在特別高興?還有我真的不是仍在夢中麽,你這態度怎麽看著都有點不對勁啊……”


    “是不是夢掐掐自己臉不就知道了?別舍不得,來我幫你掐——”


    “臥槽疼疼疼快鬆手啊混蛋,你果然是原裝庫洛!!”


    ……


    經曆過戰人與貝阿朵莉切從不死不休到如膠似漆的奇妙打擊,似乎庫洛跟我一下子拉近距離也不是那麽無法接受了,就這樣打打鬧鬧著,我們踏上了戰人與貝阿朵莉切專為我們開辟的離開通道。


    但無論是我還是庫洛,都未曾注意到,身後那灘被我踢散的水晶碎屑,正蠕動著粘合在一起,重新聚攏成了全身都布滿可怖裂痕的人型。


    “希洛,快回到餘體內,餘絕不會讓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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