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遲從馬車上跳下來,而後虎著一張臉將呂芙扶下,後便甩下這小丫頭一股勁兒的往前走。


    老祖宗定睛一瞧,見他這樣的天氣竟沒穿外袍,不由得著急起來,“怎麽回事,衣服呢,還不快些給阿遲穿上?”


    話音未落,那邊的明柳匆匆忙忙的從馬車上取過呂遲另外的衣袍,上前給他披好。


    可這還不如老祖宗的意思,她厭惡的看著那布料,待呂遲走近了便用手撚撚,斥了明柳一句,“這等粗衣怎麽拿來給阿遲穿?”


    明柳向來怵老祖宗,這時候便有些結巴,往呂遲的身後縮了縮。


    呂遲護著她,道:“在外頭哪裏有這麽多講究的,”他頓了頓,話頭一轉,笑眯眯著,“外頭沒有祖母和母親的關心,吃穿用度上自然要虧著不少,如今回來了,我是要補足的。”


    老祖宗同呂朱氏聽了這話心裏甜蜜,隻不過呂朱氏沒有老祖宗好哄,心裏還記著呂遲擅自溜出門去這麽久的錯處。


    隻不過老祖宗在,她當下也不好擺出臉色給呂遲看,不然討不著好處。


    “阿遲小乖乖,快同祖母回春熙苑,讓我好好看看,這外頭涼的很,咱們回家暖暖。”老祖宗殷切的拉著呂遲的手,將他往裏頭帶。


    呂遲偏頭望了呂朱氏一眼,見她對自己點了點頭,便也應了老祖宗的話。


    褚清的馬車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卻並未露麵,隻等呂遲同其他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宰相府大門,他才命人驅車離開,走的悄無聲息。


    走了那麽一段時日,宰相府並沒有什麽變化。


    眾人擁著呂遲往裏,嘰嘰喳喳問的熱鬧。


    “外頭的人凶悍不凶悍?我聽人說,秦地的人都不好惹的。”呂芙歪頭問他。


    呂遲搖頭,“同咱們這兒的人沒有什麽差別,隻不過方言聽不大明白。”


    “這在外頭定然是吃不好穿不暖,瞧瞧阿遲的臉都瘦了些。”老祖宗拉著呂遲不放,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心疼的不得了。


    呂遲抬手摸摸自己依舊圓乎乎的臉蛋,沒話好接。


    他想起褚瑜離開之前和自己說的話,轉頭問道,“我那小花園有些時日未曾打理,如今怎麽樣,可讓誰進去給我禍害過?”


    老祖宗眼角撇了呂芙一眼,旋即收回,笑道,“你那花園是你的心頭寶,誰幹動?隻不過入了冬難免顯得凋敝些,也別先念著那花園,休息一陣再說也不遲,那花園打緊還是你自己舒服打緊?”


    呂遲想到褚瑜說,等小花園弄好了就來接他的話,當下沒有猶豫,“那小花園打緊。”


    老祖宗給他塞了個悶,半怪半寵,“唉,怎麽說你好?罷了罷了,你若想由著性子來便由著性子來吧。”


    前頭出走才回來,老祖宗哪裏敢當麵逆了呂遲的意思,自然是滿口應承。


    倒是呂芙,前頭老祖宗幫忙遮掩過後還不自知,自己跳出來承認,“我就進去踢過幾塊石頭,那鵝卵石飛了幾個,不過後讓人安回去了,想必不會有什麽兩樣的。”


    她才說完,呂朱氏猛地拉她一把,低聲道,“你這會兒倒是空老實。”


    照著呂遲從前的脾氣,這會兒必然要抿唇不喜。不過此時他抬頭瞥了呂芙一眼,隻道,“安回去了就好。”


    眾人無不訝異,出去一趟連帶著脾氣也收斂這麽許多?


    唯有老祖宗一個,在心頭斷定自家乖孫必然是受了不少委屈,這次磨平了脾氣。當著呂遲的麵她不好說,後轉頭私下同呂朱氏好一番疼惜,將呂朱氏弄的也一陣無話可說。


    春熙苑坐了一會兒,陪著老祖宗和幾個弟妹說了陣子話,呂遲便起了乏,直言,“困得很,要回去睡一陣。”


    “正是,這一路顛簸沒休息多少,這會兒回了家裏,自然要好好休息,”老祖宗道,後又推推身邊的忘憂,“一會兒將備好的東西送過去。”


    忘憂低聲應了。


    呂遲懶得管那是什麽,抬步就走。


    元寶居裏,明蘭已是聞了信,正焦灼難安的等待。


    她來回踱步,又是歡喜又是害怕,若是少爺還厭著自己怎麽辦?明蘭心中惶惶,又是等了小半柱香的光景,院外終於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明蘭的雙手攪在一處,麵上神色變來變去,等終於大門打開,呂遲的臉從後頭轉出來之時,她忍了不知多少時日的眼淚終於撲簌簌的墜下,迎上去叫了聲,“少爺,”後頭也不知說什麽,話語都像是卡在了嗓子眼裏。


    明柳一把上前拉住明蘭的手,“明蘭,我在外頭不知多想你。”


    因著前頭呂遲走前自己做出過那樣的請求,她心裏隱約一直怪責自己。如今雙目垂淚就怕呂遲從此厭了自己。


    呂遲站在原地看著明蘭,見她怯怯不敢上前,又是個雙目帶淚的可憐樣,心中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頭前的事情他其實向來沒有放在心上過,隻不過明蘭的念頭太不爭氣讓他有一陣不喜。然而到底是從小侍候著自己的丫頭,哪裏是隨隨便便就會厭棄的?


    他開口道,“傻愣在門口做什麽?我在外頭給明柳這個粗手粗腳的照顧著不知受了多少苦,她手藝勉強入口,同你卻是差得遠了,從前機靈的很,怎麽這會兒卻不知道去給我備點吃的?”


    呂遲的語氣透著不耐煩,可卻也最自然,仿佛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般,待明蘭的態度如往日親昵。


    明柳也跟著與明蘭抱怨,“你都不知道,在外頭時少爺總嫌我,不知多後悔沒將你也帶去,隻不過這院子裏隻你能掌的住,是沒辦法的事情。”


    明蘭知道他們兩個都是刻意說話來寬慰自己,隻不過這寬慰極其受用,將她原本驚惶的心情安撫回原位。明蘭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笑著應道,“廚房裏已經準備了不少您愛吃的東西,您先去睡一覺休整休整,等一覺睡醒就能吃了,您一回來,這院子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呂遲四下環看了自己的院子,也歎一口氣,“回來了,回來了。”


    這回來裏頭有喜有愁,也是個說不明白的心情。


    屋裏的布置規整與他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麽兩樣,呂遲換了外袍,就讓人準備熱水,他要好好洗個澡。


    明蘭明柳素來是侍候他的,呂遲怕她們半路進了淨房,是以刻意囑咐道,“沒有我的傳喚,你們誰都別進來。”


    明蘭明柳應了,還隻當自家主子對前頭丫鬟投懷送抱的事情心有餘悸,卻不知呂遲進了澡池後看著自己斑斑駁駁的滿身紅痕,氣的咬牙。


    “真是牲口來的,下嘴咬人同白送的一般。”


    這都幾天過去,痕跡竟然隻消退了半成,剩下的還不知要多少時日。


    他哼聲哼氣的自己在澡池裏泡了一會兒,就聽外頭有動靜。


    “誰?”呂遲嘩啦一聲鑽到水底,提防的問。


    乳白色的湯汁將他蓋的嚴嚴實實,倒不怕人看見。


    隔了一會兒,外頭傳來一個悶悶的回應。


    “少爺,是我,棗木。”棗木站在淨房門口,道,“少爺,我這些天不回家去住,就住在院子裏您看成嗎?”


    呂遲道,“你這千裏迢迢來回幾趟,奶娘心中定然掛念你非常,怎麽還不願意回去了,養你莫不是同養個棒槌般?”


    棗木聲音越發苦,“我也想回去,可我怕回去給我娘打斷了腿,您這兒她不好來,還能收斂些,我想著等她消了氣再回去也行。”


    “什麽氣?”呂遲問,他慢慢從水裏鑽出一雙肩膀,在池子邊上靠著。


    棗木往前走了一步,身形隱約已經能讓呂遲看見,“還不是氣我帶著您出去亂跑?她認定了都是我的過錯,說要拿藤條抽死我,她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性子,您也知道的,除了您的話,天王老子也難說得動她。”


    棗木的語氣酸溜溜。


    呂遲悶聲撲哧笑了,他應道,“罷了罷了,隨你吧,明天讓人請奶娘過來,我自己同她說。”


    得了自己要的回答,棗木的聲音立刻輕快起來,“哎,那我明日就請人幫我和她說去。”


    宰相府鬧過一陣,慌過一陣,終於在呂遲回來以後平穩下來。


    夜裏是去樂安院裏吃的晚飯。


    呂朱氏言辭之間隱約有些責怪,不過還是關心的多,細細地問了他在外頭的經曆,得知一路上有不少周折,很有些心疼。


    “下回要出門可不能再耍這樣的脾氣,要同你父親商量過才是,如今朝局變動,哪裏由得你胡亂折騰?”


    呂遲也認呂朱氏的話,點頭道,“我知道的。”


    呂朱氏原以為呂遲會不高興,可沒想到他應承的爽快,一時也有些欣慰,“出去一趟,倒也不是沒有長進,懂事許多,這便好這便好。”


    呂益對呂遲一貫笑眯眯,抬手給他夾肉,“這肉燉的酥爛入味,你一向是喜歡的,多吃點。”


    呂遲捧著碗,想了想還是小心的問呂益,“父親,如今外頭的局勢是否已經繃著?我從邊境處過的時候,兩邊都排著重兵。”


    他現在想起褚瑜對自己說他要造反的話,才知道人原來一開始就不是說笑的。


    呂益含糊的點頭,一句話講話題帶過“局勢的確與以往不同,隻不過你不用多管這些,京城裏總是很太平的。”


    呂遲原想接著問,卻給呂益的後半句說了個氣悶。他給自己劃了兩口飯,後道,“過了年我就轉十七了,有些事情也該知道,否則成日和個傻子般呆愣怎麽辦?那跌的還是咱們家裏的臉麵。”


    呂朱氏給他說的笑出來,“你這嘴巴怎麽一日比一日能說?你父親隻不過是心疼不讓你操心罷了,他對你的體貼你自己受著,阿平阿修想都想不來呢。”


    呂遲撅了撅嘴,放下碗筷,甕聲甕氣的道,“我吃飽了先回去。”


    說和起身就走,也不管身後呂朱氏和呂益開口留他。


    “沒變沒變,”呂益拉著妻子的手,聲音輕快的道,“還是原來那個阿遲。”


    呂朱氏美目一轉,怪了一句,“還不是你縱的?旁人都說慈母多敗兒,咱們家裏正正是顛倒過來的,可我還要在外頭給你擔下那名聲。”


    呂益笑著應了,“是我不好,讓夫人委屈。”


    兩人如同十□□歲的初婚夫婦,笑鬧作一團。


    又說那邊呂遲依舊給當做個不懂事的大少爺對待,氣哄哄的正回自己院子。半路恰好碰見忘憂,手上捧著不少東西,身後卻沒帶另外的小丫頭。


    她一見呂遲,立刻屈膝行禮,麵上笑容鬆快,已經沒了從前的窘迫與局促,“少爺,正好要給您送東西,瞧了半路碰見你。”


    呂遲看了看她手上的東西,問,“這是給的什麽?”


    忘憂道,“幾套冬天的衣裳,春熙苑的幾個嬤嬤做的,手藝比繡房的好。”


    呂遲點點頭,“那你先去吧,我還走慢些,消消食。”


    忘憂應了,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停下腳步道,“忘憂還有一事要謝過大少爺。”


    呂遲有些懵,快兩個月不見,有什麽好謝的?


    忘憂低頭輕聲道,“前頭奴婢對少爺不敬,少爺沒有責怪反而為奴婢解了閑言碎語,前月老祖宗為奴婢指了婚事,年後便要嫁了。”


    呂遲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原來是這個,嫁人是喜事,往後可還留在府裏當差?”


    忘憂點頭,“往後還如往常一樣。”


    “還不錯。”


    忘憂便不再往下說,又屈了屈膝,行禮先走了。


    呂遲心中舒一口氣,這段時間不在府裏,倒也不是全沒好事。


    那點給人當成琉璃珠寵著的煩悶到底淡薄,轉頭便給他忘了個幹淨。


    翌日中午。


    呂遲坐在窗口看書,外頭傳來人聲,棗木快步行到窗口同他道,“少爺,我娘來了。”


    呂遲放下手裏的書,直起身子來,往外看去,李奶娘正好行到院子中間。


    “奶娘!”他高聲叫了一句。


    李奶娘循聲眯眼笑起來,脆生生的應道“哎,少爺。”


    她手上拿著一隻大包袱,裏頭也不知裝著是什麽。


    呂遲轉身穿好鞋子,迎到房門口。


    李奶娘恰好也在房門口站住,後便給明蘭明柳拉到屋裏,“外頭冷的很,奶娘裏麵坐。”


    呂遲也跟著道,“有些日子沒見奶娘,也怪是想念的。”


    李奶娘給他稍微一點蜜糖就弄得心花怒放,隻不過轉頭看棗木的目光依舊凶悍,她歪過身子一腳踢過去,“你個兔崽子,回來了也不知道回家?”


    好在棗木早有防備,往旁邊猛地一躲,將將沒給她踢到。


    “奶娘踢他做什麽?”呂遲道,“棗木在我這兒三五不時的就要被敲腦袋,若是還要給人踢,那我都要覺得他可憐了。”


    李奶娘道,“敲腦袋?敲腦袋好,省的他這麽笨,皮糙肉厚的踢兩腳也不打緊。”


    棗木心中叫苦不迭,見自己娘親還要動手,連忙躲到呂遲的身後,告饒道,“哎,娘,你別打了,我怕的很。”


    李奶娘給明蘭明柳拉到了座椅上做好,呂遲則歪到軟榻上。


    李奶娘不解氣,指著棗木道,“你就成天給少爺添麻煩,這回跑出去,少不了有你出的壞主意!”


    呂遲給她說的哈哈大笑,道,“奶娘是冤枉了棗木了,這裏頭的壞主意沒有棗木的份,全是我一個人使得壞水。”


    李奶娘給呂遲說的臉頰一紅,卻還不鬆口,殷切的對呂遲道,“少爺,我是從小帶過您的,您生性良善,螞蟻都舍不得碾死的,若非這個不成器的成日攛掇,你是不能糊塗的。”


    明蘭和明柳在一旁聽得直憋笑,棗木的呆氣多多少少都是從李奶娘哪裏學來。這一句句說的,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


    如果是別人,這張嘴不成器,閉嘴犯糊塗的,鐵定讓呂遲翻臉。可李奶娘從小帶他長大,真真是掏心掏肺好個沒邊的,呂遲生不起氣來。


    “奶娘這真是錯怪了棗木,”呂遲直起身子,“你消消氣,今天在這裏留飯,也算是我幫棗木同你賠罪,後頭既往不咎,省的他成日縮在我這兒同個鵪鶉似的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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