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碗上桌,李奶娘還耐不住絮絮的勸呂遲,“少爺,下一回可不能這般莽撞的出去了,我聽當家的說,現在外頭可不太平,這回安穩回來是好的,可是下一回怎麽著實在是說不準的事情。”


    換上旁人,呂遲多半聽不得這麽嘮叨,隻不過李奶娘從小抱他長大,又把自己兒子留在他身邊侍奉,作為外人實在是有些感情的,相較起來他的脾氣便撒不太出來。


    好在棗木知道他的脾氣,眼裏瞧著呂遲雖然還是臉上帶笑,可吃飯的動作卻跟著停了下來,便心頭突突跳,連忙抬起筷子給他娘夾了一筷子的紅燒肉,“娘,您吃這個,元寶居裏的手藝可不是說說的。”


    李奶娘麵上冷著看棗木,嘴角卻有些笑意,一言不發的將那肉吃到了嘴裏。


    一頓飯吃完,氣也便沒有了。


    “晚上記著回來,不然你爹明日親自來求了少爺把你帶回去,不知好歹的東西,家裏連等著你做了幾天好菜,鬼影兒都不回來一個!”


    李奶娘站在門坎後頭,望著棗木斥道。


    棗木連連點頭,“今天一定會去,娘記得把菜熱上。”


    李奶娘這才脆朗的應了一聲,轉頭走了。


    呂遲站在房門口,輕舒了一口氣,道,“出去時簡單,回來要應付的可真多。”


    話才說完,外頭就來了個應他話的,是春熙苑的芳錦。


    她屈膝福身,笑道,“少爺,晚上老祖宗那兒擺酒吃,請您過去。”


    明柳笑意吟吟的問,“請問芳錦姐姐,還有誰要去?”


    芳錦倒也答了,“二少爺三少爺,還有大小姐都是要去的,”她跟著看向呂遲,語氣輕快帶點玩笑,“大少爺若是不賞臉,恐怕其他幾位主子要傷心死了。”


    呂遲居高臨下的看過去,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伶牙利嘴的,回去回了,既然是吃酒的事情,我自然是會去的。”


    芳錦便又重重的屈膝,答應著反身回去了。


    中午閑來無事,呂遲躺在軟榻上,原本是個閉上眼睛就睡的性子,此時卻想著褚瑜怎麽也睡不著。


    他說要來接自己,是不是當真的?呂遲心想,若不是當真,那他少不了砍殺他一頓,可若是當真,他如今的身份再入京,那是怎樣一番凶險?


    呂遲又是惆悵又是心疼,翻來覆去的在軟榻上如同攤煎餅。


    外間明柳和明蘭正做針線,兩人輕聲的說著話。


    “我聽說老祖宗院子裏的忘憂要嫁了,可是真的?”問的是明柳。


    明蘭應了聲,“是真的,老祖宗親自指的,王管事的兒子,你想來也見過的。”


    “哎呦,王常啊?”明柳十分吃驚,後又嘖嘖兩聲,“王常模樣俊,待人也妥帖,忘憂平素張狂,不想這時候交了好運,往後日子可不輕鬆自在?”


    “老祖宗身邊得臉,能差到哪兒去?”


    明柳伸長腦袋往裏間看了一眼,後道,“咱們在這兒也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呢。”


    明蘭笑道,“可不是,”她頓了頓,看著明柳,意有所指,“棗木他家裏同王常比半點兒不差,模樣也不輸的,恐都不知給多少人盯著呢。”


    明柳臉一紅,以為明蘭是說她,連忙推辭,“嘁,就他那個呆子?”


    正說到這一句,裏間的呂遲忽然插話,“他呆你就不呆?”


    明蘭明柳沒想到呂遲聽著,一起愣住,後明蘭猛地大笑出聲,拍著明柳的後背道,“明柳,少爺都發話了,你這呆名聲是去不了了。”


    呂遲也在裏頭跟著撲哧一笑,外頭隱約可聞。


    明蘭又跟著道,“你還別說,棗木給人看中不是假的,就夫人院子裏那個如意,前頭給棗木送過鞋墊的那個,中間不知少爺他們走了,還來過一趟,不知要給棗木送些什麽。”


    明柳哼了一聲,“幹我什麽事?”


    話是這麽說的額,可是心裏頭卻抓心撓腮的十分難受。


    明蘭看她一眼,抿唇不語。


    棗木清閑,此時轉到房門口,探頭進來輕聲問,“少爺睡了沒有?”


    明柳一見他,四下扭頭在自己籃子裏尋著一隻鞋墊,猛扔到棗木身上,“走開走開,沒得惹人煩!”


    棗木給她凶的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敢惹她,連忙將那隻鞋墊撿起來塞進自己的衣襟裏,後轉頭飛似的跑了。


    明柳看著他的背影,雙手攪得死緊,氣,氣死了!


    呂遲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就坐了起來。他推開窗戶,望了望外頭的天色,雲層湛藍一片,心中想著,也不知秦國此時會是個什麽樣子。


    秦王宮之中。


    褚瑜坐在自己寢宮的床上,手扶著呂遲蓋過的被子,後埋首進去,深深地嗅了一口。


    阿遲的味道還殘存了些在上麵,不知幾天會散去。


    褚瑜沉默一坐就是小半天,宮人均不敢煩擾他,連平素要完成的打掃也給先擱置在了一邊。


    不知阿遲現在會是個什麽光景,算算時間,也是已經到了宰相府的。


    褚瑜心思亂轉,想起呂遲小蛇一般的勾纏自己,亦或是眼角通紅嘴上還罵罵咧咧的模樣,舉手抬足間回想起來皆是可愛非常。


    他的懷裏放著呂遲留下給他的小木箱子,裏頭裝了什麽褚瑜並不清楚,隻是呂遲說的話頗有玄機。


    褚瑜思忖片刻,將那箱子開了鎖,緩緩的把箱蓋打開。


    裏頭是一疊紙?他伸手將那一疊厚厚的紙拿出來,翻轉一看,臉色溫情立刻轉成了黑的。


    褚瑜緊緊捏著那一遝紙,一張一張的往下翻看,麵上逐漸噙起一抹笑,那小東西實在不知好歹,這手筆不是阿遲自己畫的還是誰?更遑論這畫上之人還是自己的長相,換誰豁出命去也不敢這麽來。


    褚瑜靜下心來,將那之上的內容又好好的看了一遍,裏頭的動作姿態全都記了個完全。


    原就急迫想要將人接回來的心情,此時更是焦灼難耐起來。


    而晉國皇宮之中情勢也並不舒緩。


    “周地和衛地此時情形如何?”皇帝坐在上位,身體前傾,十分焦灼的盯著趙豐年。


    趙豐年抬了抬手,“回稟陛下,大體平穩,偶有反兵絞殺並不吃力。”


    雖然說的是這樣的實情,然而皇帝聽了並不覺得安慰。他從開始就覺得褚清斬殺周王和衛王的事太過狠厲莽撞些,如今這點焦慮變成了十足的擔心。


    “秦地還未平息,若是周地與衛地一同出了事情,如何抵抗的住?”


    褚清站在一邊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他已經很不耐煩皇帝的縮手縮腳安於平庸了。他上前一步,低聲道,“父皇不用擔心,兒臣自會處理,衛地與周地的百姓享樂慣了的,如今一路進去,除了少數抵抗,剩下的並未有什麽響動,不反者不殺,還能照原來那般生活,餘下的百姓便也沒有防抗的念頭了。”


    皇帝擺了擺手,“你到底還欠缺些,這等事情還是交給宰相與趙將軍去辦。”


    呂益聞言抬手道,“陛下,臣以為二皇子說的是。”


    趙豐年也往前一步,同呂益說了相差無幾的話。


    他們兩人誰都清楚,如今皇帝早已經是給抽空大半皇權的空架子,向著誰便十分清明。


    皇帝給他們說的十分惱怒,起身拂袖道,“倒是新鮮!朕的話不頂用了?”


    呂益、趙豐年和褚清均是低下頭去低聲道不敢。


    皇帝不理會,隻管拂袖而去。


    禦書房剩下三人,褚清雙手背在身後,沉聲問道,“不知呂大人如何看此時秦地局勢?”


    秦地之事上他防備呂益已經不是頭一天。


    呂益反應尋常,隻拱拱手道,“秦地此時隻有兩選,一是出兵平亂,二是按捺不動。”


    他說著抬眸看向褚清,“導致的後果有四種,出兵後收回秦地,斬殺秦王以絕後患;兵敗滅國;按捺不動後兩地相持不下,也能平穩度日;按捺不動後秦地日漸壯大,無異於養虎為患。”


    “此時的確難辦。”趙豐年上前跟著道,也是個同呂益的意思,“臣認為,按捺不動是此時上選,我國比秦地富庶,又收回了周地與衛地,養精蓄銳三五年,定當能超過秦地,倒時再行出兵不吃。”


    呂益點了點頭,“不知殿下思慮?”


    他們說的褚清自然也清楚考慮過,呂益說的四種選擇,他隻願意看到其中一種。然而行軍打仗最為凶險,如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又怎麽敢輕易挑起戰事?


    褚清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呂益垂眸,臉上神色沉靜。


    他事事都算在心裏,因為身後背著一大家子,是以不敢行錯半步。隻不過呂益再能算計,此時也算不到秦王與自己寶貝兒子的關係,這一重變數便少了,也不知會如何影響結果。


    時間轉入夜裏,春熙苑熱鬧非常。


    老祖宗拿出藏了多年的陳釀,暖了許久,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呂遲。


    呂芙坐在老祖宗身邊,看著正給明柳解下披風的呂遲,嘟囔道,“哥哥可真沒虧了‘遲’這個名字。”


    老祖宗搡了她一把,“小丫頭片子嘴巴素來能說,一會兒可多吃幾口。”


    呂芙笑眯眯的挽住老祖宗的手,“祖母發了話,我自然不會客氣。”


    呂遲斜睨了呂芙一眼,“我是應了自己的名字,你難道沒應了自己的名字?瞧瞧穿的這是什麽,這衣服上大朵的芙蓉花,莫不是要將自己扮老個十歲?”


    呂芙給他說的一噎,氣的委屈,“祖母您瞧瞧他,說話可太氣人了。”


    呂遲坐到呂平呂修身邊,給他們拉住低笑著說了兩句。


    老祖宗撫了撫呂芙的手,“你這孩子,別惹得你哥哥不高興了,扶我下去,咱們開桌吃菜。”


    呂平見了有酒,高興地很,“上回在哥哥院子裏喝了點好酒,那滋味醇厚好久忘不了。”


    芳錦站在一邊,給每個人杯子裏都斟上了酒。


    呂遲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眯眼笑道,“這酒可比我院子裏的好,祖母私藏了這等好東西,竟不早早拿出來給我嚐嚐。”


    呂芙一個人麵前是空酒杯,十分著急,“我也想喝一點。”


    老祖宗瞥她一眼,“胡鬧什麽,你一個姑娘家,吃什麽酒?”


    呂芙氣哼哼的身子一歪,撅嘴不說話了。


    呂遲有心逗她,拿起自己麵前的筷子在酒杯裏沾了沾,後遞到呂芙的麵前,“喏,給你嚐嚐。”


    呂芙扭捏的回看他一眼,後啟唇迎上去,將那丁點酒水抿了。


    “味道真古怪!”她咂咂嘴,皺眉道,“我可不要再吃了。”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趁著酒席氣氛熱鬧,老祖宗想了想還是將記掛在心裏頭的事情同呂遲提了。


    “祖母說個事情,阿遲莫要生氣,”


    呂遲聞言看向老祖宗,“什麽事情?”


    幾個孩子一起望著老祖宗,老祖宗執起呂遲的手拍了拍,道,“前頭的事情是祖母逼迫的緊了些,你不願意的事情我也不好強迫,後頭祖母絕不這樣了,隻是婚姻大事還是要提上議程,往後有什麽喜歡的,你若是見了千萬別放在心頭,咱們家裏,你要誰咱們娶不回來?”


    老祖宗誇下海口,滿心覺得自己沒說空話。


    她緊盯著呂遲的神色,就怕他惱,卻不想呂遲笑了笑,口氣尋常的道,“祖母不用憂心,我早已經有了打算,這一趟去秦地,的確看中了一個人。”


    老祖宗又是驚又是喜,“秦地?”她想了想,“秦地此時是有些難辦的,隻不過也不是不能,你先同我說一說是哪一家的姑娘?我隱約記得秦地還是有一兩家世族勉強能入眼的。”


    位置低些,不是簪纓世族也勉強能要,不做正妻便是了,阿遲難得開了口,總不能叫他失望而回才是,老祖宗如是想。


    而呂遲吃了兩杯酒,腦袋雖然昏昏沉沉,卻也知道不好講褚瑜直接說出來,隻含糊笑道,“是個很妥帖的人,待我很好,我也極喜歡他,”他想到褚瑜小臉就跟著一紅。


    呂芙在一旁見了開口打趣,“哎呦,哥哥真是喜歡的緊吧?臉都紅了。”


    呂修在一邊吃酒吃的有些大舌頭,“興,興許是吃酒吃,吃紅的。”


    老祖宗聽了這話,心裏隱約有些擔憂,就怕呂遲是喜歡上了身份低微的女子,她不免將老一輩的規矩拿出來同呂遲說道一番,“這婚姻大事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比如你父親和你母親,那便是一段好姻緣,你看看他們兩個,如今生活多美滿?”


    呂遲有些迷惘的看著老祖宗,不知道她說這段話是個什麽意思。


    老祖宗接著道,“你說說究竟是看上了什麽身份的姑娘,若是身份壓不住的,祖母就要先和你說在前頭,妻可不是什麽人都好做的,你若是喜歡,娶回來做妾便是。”


    呂遲眉頭一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我還什麽都沒說呢,您把話全都說完了。”


    他想來不喜歡給人指著說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又覺得老祖宗實在迂腐的很,當下直接道,“就是路邊撿來一個小丫頭,我想娶做妻子,也便娶了的,旁人能說什麽?更別說,我如今看中的人,恐怕咱們家裏要娶,還差一點兒呢!”


    阿瑜他能征善戰,待人又仔細妥帖,更不說床底之間……呂遲想到褚瑜,麵上的不喜又轉成笑意。


    老祖宗見他這樣,怕他給迷得魔怔,連忙拉住他,“那到底是誰家的人?如若真這麽好,我定是知道她的。”


    呂遲回過神來,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跟著點了點頭,“您的確是認識他的,隻不過現在時機未到,等到了您自然就認識了,下次見了就讓他給您敬茶。”


    呂遲說的肯定,卻將老祖宗弄得心裏更加沒底,幾個弟弟妹妹也是一臉迷茫的看著呂遲。


    “這酒我吃的差不多了,”呂遲起身,開口語氣和緩,他望著老祖宗道,“明天我再來給您請安。”


    老祖宗點頭,“哎,你,”她有心說一句,呂遲卻不想聽她絮叨,轉頭要走。


    明柳拿著披風追上去,又聽身後老祖宗道,“快快穿好,可別凍著!”


    那忽然冒出來的孫媳婦是誰?老祖宗從此又有了憂心的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手給我摸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糯糯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糯糯啊並收藏小手給我摸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