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皇城用公孫勝給他的銀兩請了兩個閑漢，然後套了一個馬車離開了滄州，往南去投奔他唯一能依靠的那個人。</p>
他們進了恩州，柴皇城的名諱早就不起任何作用，哪怕他說是柴進的叔叔，那些官員和駐軍將領也沒人信他。最後反而拿出公孫勝的腰牌，讓所有人立馬換了一個態度。這才信了眼前這個乞丐一般的老頭，是自家皇帝的親戚。而當地縣令立馬派了一隊官兵護送他到了大名府，然後再由陳文昭派人送去汴梁。</p>
等京城內的聞煥章聽得開封府宗穎的通報後也是震驚不已，連忙趕到府衙。</p>
隔著老遠聞煥章就見一個雖然衣衫不整，但是模樣氣度都還不錯的老人，正和宗穎坐於後堂。</p>
“這是聞煥章，聞相公……”宗穎見他過來，連忙起身向柴皇城介紹到。</p>
柴皇城連忙起身，向聞煥章客氣的行了一禮。</p>
聞煥章知道公孫勝穩妥的性子，自然不會隨意把自己的腰牌交給別人，何況在場的人沒見過柴皇城，但是自家皇帝總是見過的，絕對不可能跑這京城裏來坑蒙拐騙。</p>
“當不得當不得，聞某豈能受皇叔的大禮……”聞煥章連忙躬身回禮道:“您且高坐。”</p>
柴皇城這一路來可是享受到了許久沒有過的款待和重視，現在連大周內閣的聞聞煥章，還有開封府府尹都對自己客客氣氣，心裏已經猜到自己那個皇帝侄兒根本不怪自己，不禁也放下心來。</p>
“如今聖駕還在懷州，可能還需要一些時日方能回轉，還得請您老多多等待一二。”</p>
柴皇城聞言連忙客氣道:“國事為重，我一個落魄的糟老頭子有個安生地方就行，隻是要麻煩二位相公了。”</p>
聞煥章和宗穎相視一笑，都從柴皇城的態度中看出這個老人好像甚是拘謹，想來這些年過得也並不好。不然就衝著柴家子孫和那丹書鐵券的名頭，安安穩穩當一個富家翁還是錯錯有餘的。</p>
“敢問，您為何落到如此地步？”宗穎問出了聞煥章心中的疑惑。</p>
柴皇城歎了口氣，解釋道:“當年聖上在汴梁殺了高衙內，被奪去丹書鐵券打為庶民後，趙皇帝便讓我接下了他的家產名位。二位相公應當也知道，我柴家人口凋零，出身世宗嫡傳更是少之又少，我卻也貪圖那份家業起了私心……隻不過後來金人南下，我全家老小都被金賊給搶殺幹淨，也就我這老家夥湊巧在外頭反而躲過了一劫……”</p>
聞煥章二人知道這種事情，也不是他想拒絕就是能拒絕的，別說是柴家了，當年那些高官又哪裏有一人出來說過一句高衙內該殺的。</p>
而且若非柴進很早就有了地方落腳，又在幾年前把很多錢糧都資助給了梁山，天下又哪裏會有現在這個局麵。現在聽柴皇城說完，反而多了一些命中注定的感慨。</p>
“聖上一直以為您過得很好，故而沒有去過多打擾。”聞煥章客氣道:“畢竟您也知道，當年若是去尋您，反而是給您添麻煩。”</p>
“聞相公莫要客氣，我柴皇城自然懂的。”</p>
忽然抬頭掃了眼這寬敞的開封府後衙，感慨道:“這本就是我大周世宗的基業，也該拿回來了。”</p>
……</p>
等柴皇城進得開封府的時候，段景住也早就領著公孫勝、劉唐等人緊趕慢趕進了燕京城。</p>
此地遭受了數年的戰亂，但是由於金人招降了耶律餘睹在內的一大批遼國貴族，燕雲十六州等原來遼國的地盤很快便恢複了平靜。</p>
看著城中熱鬧的模樣，公孫勝和周昂都感慨萬千。</p>
兩年多前，大宋皇帝趙佶還為光複此地而對自己歌功頌德，手下的童貫封王，其餘心腹大臣個個加官進爵，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樣。可是現在，城中的漢人也好、契丹人也罷，哪裏有人記得你趙官家？</p>
“小弟已經打聽清楚了耶律餘睹的住址，咱們是現在就去還是？”一個士卒跑回來詢問道。</p>
段景住看向公孫勝等人道:“我覺得你們還是在此處等著，誰也說不準那契丹人是何居心，萬一有個差錯也好過被他一窩給端了……”</p>
劉唐聞言連忙道:“這怎麽行，咱們哪裏是那不講義氣的人。”</p>
段景住搖頭笑道:“自家兄弟我金毛犬清楚得很，隻不過去多了也沒一點用，還不如我一個人，萬一那契丹人鬧幺蛾子，兄弟們也好早些回去稟報聖上知曉……”</p>
公孫勝知道劉唐說的有道理，可卻還是不願意讓他一個人去。</p>
開口道:“老道我和段景住兄弟去，你們幾個在此地等著，若是明天中午前還沒消息，就說明事情辦砸了。周昂教頭和劉唐兄弟便領著他們趕回京城，聖上也好早做打算。千萬千萬莫要想著來營救，此地可不是中原，哪怕想派兵來，也是鞭長莫及的……”</p>
“道長你留下，我去。”周昂和劉唐異口同聲的說道。</p>
但是公孫勝卻甚是堅持，劉唐和周昂也拗不過他，隻好留下。</p>
公孫勝二人向眾人辭別後也不耽擱，問清了地頭，便往城中而去。</p>
公孫勝本就是燕雲之地長大的，而段景住以前也沒少在這城裏落腳，對這燕京都算得上熟悉。沒花多久，便尋到了耶律餘睹的府上。</p>
段景住見那府門口戒備森嚴的士卒倒是一點不害怕，大搖大擺的就想上去求見。</p>
公孫勝連忙一把拉住他道:“兄弟，咱們不能這般進去。”</p>
段景住疑惑道:“為何？上次我去那金營，可就是這般進去的。”</p>
“此一時彼一時也。”公孫勝搖頭解釋道:“上次金人主帥完顏宗望也在，咱們自然沒有顧慮。可是現在卻是繞過的金人，直接尋他這個契丹降將，說不定最後那耶律餘睹想見都不敢了……”</p>
段景住也是聰明人，稍微一點撥便明白過來。點頭道:“道長哥哥說的有道理。畢竟是降將，那些金人說不定還在耶律餘睹身邊藏了眼線呢，咱們還是小心一些為妙。”</p>
尋思一會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守衛放自己進去。問道:“可是不報家門，咱們如何進府？”</p>
“你跟著我，且去試試我師父的臉麵，在這燕京管不管用。”</p>
說完一甩拂塵大搖大擺的走向了耶律餘睹的府門。</p>
“站住。”隔著還有十幾步，門口的士卒便喝道:“速速離去，這不是你們可以來的地方。”</p>
公孫勝鎮定的對那些士卒微微躬身道:“貧道薊州二仙山紫虛觀一清道人，今日特來拜訪金吾衛耶律大將軍……”</p>
那護衛聞言楞了一下，旁邊有個機靈的連忙湊到他耳邊小聲道:“薊州羅神仙就是二仙山紫虛觀的……”</p>
那護衛將領一聽神情恍然大悟，態度一下變得極為恭敬。</p>
“原來是仙長駕臨，小的有眼不識真人，還請莫怪。”那護衛將領客氣問道:“不知仙長來尋我家將軍有何貴幹？”</p>
公孫勝一見他們神色心中也是大喜，看來還是自己師父名頭有用。淡定的說道:“貧道有一樁天大的事需要麵見大將軍，還望通傳一聲。”</p>
那幾個士卒看來是頗信此道，可是卻不知道自家將軍會不會見，擔心受到責罰，正自在那猶豫。</p>
公孫勝看出了他們顧慮，連忙說道:“還請通報一二，貧道料定大將軍不光不會怪罪，說不定還會有所賞賜。”</p>
幾個士卒聽他那麽一說，下意識的對視一眼，最後終於點頭道:“還請仙長稍待。”</p>
……</p>
耶律餘睹以前算是半個遼國的皇族，而且文治武功皆是不俗，不然也不可能讓不可一世的完顏阿骨打，還有一眾金國太子大將軍個個心服。</p>
現在已經入冬，太行山東邊都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此時他也正和幾個將領商量南下的事。其實他們已經商量很久了，可惜完顏宗望一直病殃殃的沒見好，故而暫時還沒動靜。</p>
“將軍，小人有事稟報。”</p>
耶律餘睹隨口問道:“何事？在門口說便好。”</p>
那士卒聽他語氣並無不滿，膽子也大了起來。</p>
連忙開口說道:“門口有個自稱是薊州二仙山紫虛觀的一清道人，說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特來告知將軍……”</p>
耶律餘睹和旁邊的心腹將領對視一眼，眾人都是有些疑惑。</p>
他們聽過薊州二仙山羅真人的名號，但是並不癡信此道，更沒有任何交情。</p>
“打發他一些銀錢讓他走吧。”耶律餘睹沒心思搭理這些江湖術士，隨口說道。</p>
“且慢。”</p>
那個士卒正要離去，卻聽房中另一個聲音喊了一聲，連忙停住腳。</p>
此時他不知道裏麵的瓊妖納延，正小聲的對耶律餘睹說:“將軍，這道人或許不是來打秋風的。”</p>
耶律餘睹見他一臉慎重，連聲音都壓得隻有自己幾人聽見，連忙問道:“怎麽說？”</p>
“我曾聽聞薊州羅真人的首徒就喚作一清道人。”</p>
旁邊的賀重保疑惑道:“他有什麽不同？”</p>
瓊妖納延見眾人神色，便知道他們沒聽過此人名號。連忙解釋道:“這人多在中原走動，可能大家不清楚他的情況。但是我卻聽人說這一清道人有個江湖渾號，叫做入雲龍……”</p>
賀重保楞了一下，忽然震驚道:“那個山東東平府的守將，入雲龍公孫勝？”</p>
這些契丹將領對江湖之事或許不了解，可是對馬上要和自己交手的敵將不可能不去打聽，現在反應過來個個震驚不已。</p>
耶律餘睹深吸一口氣。</p>
“你覺得此人是那柴進派過來的？”</p>
“正是。”瓊妖納延點頭道:“他故意用道號求見，應當就是為了防止別人耳目。”</p>
耶律餘睹沉思一會，忽然想起去年在河北與柴進交談的場景來。</p>
“你們說見還是不見？”</p>
瓊妖納延見他眼睛最後落在自己身上，連忙回道:“既然來了見見又何妨，在這燕京城裏，也不怕他能翻起浪花來。”</p>
耶律餘睹見旁邊眾將皆是點頭，不禁對外頭喚道:“請一清道長到後院來。”</p>
……</p>
雖然瓊妖納延猜測這個一清道人就是柴進手下的那個入雲龍公孫勝，但是他心裏還是有一絲絲疑慮的。可等他在後院見到仙風道骨的公孫勝後麵，跟著的那個金毛漢子以後，他就徹徹底底的明白這是柴進特意派過來的人。</p>
“末將公孫勝、段景柱，見過諸位將軍……”</p>
他們隻是微微行了一禮以示客氣，但是耶律餘睹倒不在意那些禮節，現在他隻好奇柴進到底想幹什麽。</p>
“你們大周皇帝喜歡直來直去，而我也不喜歡拐彎抹角。”耶律餘睹眼神掃過上次去過金軍大帳的段景柱，開門見山的道:“二位不遠千裏而來，有事不妨直說。早些說完，我好早送你們上路……”</p>
公孫勝和段景柱自然聽懂了他話裏的威脅，皆是毫不在意的輕輕一笑。</p>
“我等奉了我家聖上之命，特來給您送一筆天大的財富，可您卻這般對待，真是讓人寒心啊。”段景柱一邊言語打趣，一邊從懷中取出柴進的信件，交給旁邊的瓊妖納延。</p>
公孫勝等他接了，在旁邊開口道:“我家聖上素來敬重將軍，直言金人眾將中，唯金吾衛大將軍可稱得上英雄……”</p>
耶律餘睹把信件打開，揮手道:“你們漢人的那些言語捧殺就不要對我說了，省下些口舌大家也清淨。”</p>
公孫勝見說也一點不介意，微笑著立在一旁，等他看信。</p>
可是此時耶律餘睹的神色正在微微變化，原本古井不波的臉，也在不經意間起了一絲波瀾。</p>
“把這兩個奸細給我抓起來……”</p>
賀重保和另外一個將領聞聽此言立馬上前動手，而段景住正要反抗，卻見公孫勝已經對他連連搖頭。毫不在意的任其施為，然後被賀重保等人押出了後堂。</p>
後院一間柴房內，段景柱被綁在一個柱子上麵，無奈的對公孫勝道:“道長哥哥，咱們這次怕是得栽在這了。”</p>
公孫勝輕笑道:“現在還不一定，若是明天還沒放咱們，可能就真是栽了。”</p>
段景柱見他神色淡定，連忙問道:“怎麽個說法？咱們一杯茶都沒混上便被綁了起來，怎的還要等明天？”</p>
“他若是想殺，當場便已經把我二人押去見完顏宗望了。”公孫勝解釋道:“或許他還拿不定主意，故而把咱們關在這柴房裏。有點耐心先等等吧。”</p>
段景柱聞言深覺有理，他本也是個大膽之人，不然也不會跑到這燕京城裏來送脖子上刀口。現在聽公孫勝說完，也不急了。搖頭苦笑道:“這群契丹人學了一兩百年也沒學好如何待客，你要沒想好，就不能先安排一頓酒肉給咱們？反正諾大的家業，吃了又吃不垮他……”</p>
……</p>
一群心腹將領沒有看到柴進的信，自然不清楚上麵寫的是什麽。隻不過看著耶律餘睹在主位上默默無言，但是那神情卻是像在做很大的決定。</p>
賀重保和旁邊的幾個將領皆看向年紀最長的瓊妖納延，讓他開口詢問。</p>
“大將軍，可是那柴進又在耍什麽陰謀詭計？”</p>
耶律餘睹苦笑的搖搖頭，然後眼神掃過兩旁一臉好奇的賀重保、阿裏奇等人，淡淡的說道:“難怪這柴進靠著山東濟州一個小小水泊，就能闖出如今這天大局麵，不是一般人啊。”</p>
說完把書信丟給瓊妖納延。</p>
“看完把信燒了。”</p>
可等最後一個將領曲利出清看完，房中所有人皆是一臉興奮神色。</p>
“大將軍，若是柴進真能做到，那對您可是天大助力啊？”賀重保忍不住開口道:“咱們各取所需，將來再與他分個高低又有何妨？”</p>
瓊妖納延收斂心神，開口說道:“末將一直好奇他是如何得知完顏太子病入膏肓的，而現在他連西邊的事居然也如此清楚，莫非真在大金朝廷埋有眼線？”</p>
柴進的信讓耶律餘睹糾結、興奮、迷茫，還有猶豫。</p>
因為他信中的意思很直接，也很明白。你替我拖住西路軍不南下，我替你滅了東邊的完顏宗翰和完顏婁室。而且理由都給他想好了，先領軍去打逃到西邊的耶律大石。這樣一來，你耶律餘睹既可能脫離金人的掌控，而沒有了完顏婁室這個女真第一勇將的金國，將來自己也不用那麽懼怕了。</p>
可是他能做到麽？</p>
耶律餘睹投降金國是被耶律延禧所逼迫，可是他的內心裏，又哪裏甘願一直在你女真人的手底下效力。女真人對於中原人來說是蠻夷，可對於他契丹遼國來說，更是奴隸。</p>
</p>
誰願意被自己的奴隸統治？誰願意！</p>
如今那個遠在黃河的大周皇帝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你耶律餘睹繼續等待機會，等著你們契丹降將跟他柴進拚個魚死網破，金國的皇族親貴在後麵坐收漁翁之利後，是不是還能有翻身的機會。</p>
第二個選擇，就是用完顏宗望病重為借口暫時不南下，自己請命去西邊剿滅耶律大石，或者收服耶律大石。然後等著柴進和雲中的完顏宗翰打得頭破血流後，他耶律餘睹乘著金國元氣大傷之時，收回你的契丹故土，把金人趕回那白山黑水中去……</p>
至於將來，柴進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p>
燕雲十六州他會隨時來取，他也等著你耶律餘睹隨時南下……</p>
這是結盟麽？</p>
是也不是。</p>
準確的說，這是柴進和同樣夾縫裏求生存的耶律餘睹下的戰書:如今各取所需，將來一決生死！</p>
他們進了恩州，柴皇城的名諱早就不起任何作用，哪怕他說是柴進的叔叔，那些官員和駐軍將領也沒人信他。最後反而拿出公孫勝的腰牌，讓所有人立馬換了一個態度。這才信了眼前這個乞丐一般的老頭，是自家皇帝的親戚。而當地縣令立馬派了一隊官兵護送他到了大名府，然後再由陳文昭派人送去汴梁。</p>
等京城內的聞煥章聽得開封府宗穎的通報後也是震驚不已，連忙趕到府衙。</p>
隔著老遠聞煥章就見一個雖然衣衫不整，但是模樣氣度都還不錯的老人，正和宗穎坐於後堂。</p>
“這是聞煥章，聞相公……”宗穎見他過來，連忙起身向柴皇城介紹到。</p>
柴皇城連忙起身，向聞煥章客氣的行了一禮。</p>
聞煥章知道公孫勝穩妥的性子，自然不會隨意把自己的腰牌交給別人，何況在場的人沒見過柴皇城，但是自家皇帝總是見過的，絕對不可能跑這京城裏來坑蒙拐騙。</p>
“當不得當不得，聞某豈能受皇叔的大禮……”聞煥章連忙躬身回禮道:“您且高坐。”</p>
柴皇城這一路來可是享受到了許久沒有過的款待和重視，現在連大周內閣的聞聞煥章，還有開封府府尹都對自己客客氣氣，心裏已經猜到自己那個皇帝侄兒根本不怪自己，不禁也放下心來。</p>
“如今聖駕還在懷州，可能還需要一些時日方能回轉，還得請您老多多等待一二。”</p>
柴皇城聞言連忙客氣道:“國事為重，我一個落魄的糟老頭子有個安生地方就行，隻是要麻煩二位相公了。”</p>
聞煥章和宗穎相視一笑，都從柴皇城的態度中看出這個老人好像甚是拘謹，想來這些年過得也並不好。不然就衝著柴家子孫和那丹書鐵券的名頭，安安穩穩當一個富家翁還是錯錯有餘的。</p>
“敢問，您為何落到如此地步？”宗穎問出了聞煥章心中的疑惑。</p>
柴皇城歎了口氣，解釋道:“當年聖上在汴梁殺了高衙內，被奪去丹書鐵券打為庶民後，趙皇帝便讓我接下了他的家產名位。二位相公應當也知道，我柴家人口凋零，出身世宗嫡傳更是少之又少，我卻也貪圖那份家業起了私心……隻不過後來金人南下，我全家老小都被金賊給搶殺幹淨，也就我這老家夥湊巧在外頭反而躲過了一劫……”</p>
聞煥章二人知道這種事情，也不是他想拒絕就是能拒絕的，別說是柴家了，當年那些高官又哪裏有一人出來說過一句高衙內該殺的。</p>
而且若非柴進很早就有了地方落腳，又在幾年前把很多錢糧都資助給了梁山，天下又哪裏會有現在這個局麵。現在聽柴皇城說完，反而多了一些命中注定的感慨。</p>
“聖上一直以為您過得很好，故而沒有去過多打擾。”聞煥章客氣道:“畢竟您也知道，當年若是去尋您，反而是給您添麻煩。”</p>
“聞相公莫要客氣，我柴皇城自然懂的。”</p>
忽然抬頭掃了眼這寬敞的開封府後衙，感慨道:“這本就是我大周世宗的基業，也該拿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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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柴皇城進得開封府的時候，段景住也早就領著公孫勝、劉唐等人緊趕慢趕進了燕京城。</p>
此地遭受了數年的戰亂，但是由於金人招降了耶律餘睹在內的一大批遼國貴族，燕雲十六州等原來遼國的地盤很快便恢複了平靜。</p>
看著城中熱鬧的模樣，公孫勝和周昂都感慨萬千。</p>
兩年多前，大宋皇帝趙佶還為光複此地而對自己歌功頌德，手下的童貫封王，其餘心腹大臣個個加官進爵，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樣。可是現在，城中的漢人也好、契丹人也罷，哪裏有人記得你趙官家？</p>
“小弟已經打聽清楚了耶律餘睹的住址，咱們是現在就去還是？”一個士卒跑回來詢問道。</p>
段景住看向公孫勝等人道:“我覺得你們還是在此處等著，誰也說不準那契丹人是何居心，萬一有個差錯也好過被他一窩給端了……”</p>
劉唐聞言連忙道:“這怎麽行，咱們哪裏是那不講義氣的人。”</p>
段景住搖頭笑道:“自家兄弟我金毛犬清楚得很，隻不過去多了也沒一點用，還不如我一個人，萬一那契丹人鬧幺蛾子，兄弟們也好早些回去稟報聖上知曉……”</p>
公孫勝知道劉唐說的有道理，可卻還是不願意讓他一個人去。</p>
開口道:“老道我和段景住兄弟去，你們幾個在此地等著，若是明天中午前還沒消息，就說明事情辦砸了。周昂教頭和劉唐兄弟便領著他們趕回京城，聖上也好早做打算。千萬千萬莫要想著來營救，此地可不是中原，哪怕想派兵來，也是鞭長莫及的……”</p>
“道長你留下，我去。”周昂和劉唐異口同聲的說道。</p>
但是公孫勝卻甚是堅持，劉唐和周昂也拗不過他，隻好留下。</p>
公孫勝二人向眾人辭別後也不耽擱，問清了地頭，便往城中而去。</p>
公孫勝本就是燕雲之地長大的，而段景住以前也沒少在這城裏落腳，對這燕京都算得上熟悉。沒花多久，便尋到了耶律餘睹的府上。</p>
段景住見那府門口戒備森嚴的士卒倒是一點不害怕，大搖大擺的就想上去求見。</p>
公孫勝連忙一把拉住他道:“兄弟，咱們不能這般進去。”</p>
段景住疑惑道:“為何？上次我去那金營，可就是這般進去的。”</p>
“此一時彼一時也。”公孫勝搖頭解釋道:“上次金人主帥完顏宗望也在，咱們自然沒有顧慮。可是現在卻是繞過的金人，直接尋他這個契丹降將，說不定最後那耶律餘睹想見都不敢了……”</p>
段景住也是聰明人，稍微一點撥便明白過來。點頭道:“道長哥哥說的有道理。畢竟是降將，那些金人說不定還在耶律餘睹身邊藏了眼線呢，咱們還是小心一些為妙。”</p>
尋思一會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守衛放自己進去。問道:“可是不報家門，咱們如何進府？”</p>
“你跟著我，且去試試我師父的臉麵，在這燕京管不管用。”</p>
說完一甩拂塵大搖大擺的走向了耶律餘睹的府門。</p>
“站住。”隔著還有十幾步，門口的士卒便喝道:“速速離去，這不是你們可以來的地方。”</p>
公孫勝鎮定的對那些士卒微微躬身道:“貧道薊州二仙山紫虛觀一清道人，今日特來拜訪金吾衛耶律大將軍……”</p>
那護衛聞言楞了一下，旁邊有個機靈的連忙湊到他耳邊小聲道:“薊州羅神仙就是二仙山紫虛觀的……”</p>
那護衛將領一聽神情恍然大悟，態度一下變得極為恭敬。</p>
“原來是仙長駕臨，小的有眼不識真人，還請莫怪。”那護衛將領客氣問道:“不知仙長來尋我家將軍有何貴幹？”</p>
公孫勝一見他們神色心中也是大喜，看來還是自己師父名頭有用。淡定的說道:“貧道有一樁天大的事需要麵見大將軍，還望通傳一聲。”</p>
那幾個士卒看來是頗信此道，可是卻不知道自家將軍會不會見，擔心受到責罰，正自在那猶豫。</p>
公孫勝看出了他們顧慮，連忙說道:“還請通報一二，貧道料定大將軍不光不會怪罪，說不定還會有所賞賜。”</p>
幾個士卒聽他那麽一說，下意識的對視一眼，最後終於點頭道:“還請仙長稍待。”</p>
……</p>
耶律餘睹以前算是半個遼國的皇族，而且文治武功皆是不俗，不然也不可能讓不可一世的完顏阿骨打，還有一眾金國太子大將軍個個心服。</p>
現在已經入冬，太行山東邊都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此時他也正和幾個將領商量南下的事。其實他們已經商量很久了，可惜完顏宗望一直病殃殃的沒見好，故而暫時還沒動靜。</p>
“將軍，小人有事稟報。”</p>
耶律餘睹隨口問道:“何事？在門口說便好。”</p>
那士卒聽他語氣並無不滿，膽子也大了起來。</p>
連忙開口說道:“門口有個自稱是薊州二仙山紫虛觀的一清道人，說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特來告知將軍……”</p>
耶律餘睹和旁邊的心腹將領對視一眼，眾人都是有些疑惑。</p>
他們聽過薊州二仙山羅真人的名號，但是並不癡信此道，更沒有任何交情。</p>
“打發他一些銀錢讓他走吧。”耶律餘睹沒心思搭理這些江湖術士，隨口說道。</p>
“且慢。”</p>
那個士卒正要離去，卻聽房中另一個聲音喊了一聲，連忙停住腳。</p>
此時他不知道裏麵的瓊妖納延，正小聲的對耶律餘睹說:“將軍，這道人或許不是來打秋風的。”</p>
耶律餘睹見他一臉慎重，連聲音都壓得隻有自己幾人聽見，連忙問道:“怎麽說？”</p>
“我曾聽聞薊州羅真人的首徒就喚作一清道人。”</p>
旁邊的賀重保疑惑道:“他有什麽不同？”</p>
瓊妖納延見眾人神色，便知道他們沒聽過此人名號。連忙解釋道:“這人多在中原走動，可能大家不清楚他的情況。但是我卻聽人說這一清道人有個江湖渾號，叫做入雲龍……”</p>
賀重保楞了一下，忽然震驚道:“那個山東東平府的守將，入雲龍公孫勝？”</p>
這些契丹將領對江湖之事或許不了解，可是對馬上要和自己交手的敵將不可能不去打聽，現在反應過來個個震驚不已。</p>
耶律餘睹深吸一口氣。</p>
“你覺得此人是那柴進派過來的？”</p>
“正是。”瓊妖納延點頭道:“他故意用道號求見，應當就是為了防止別人耳目。”</p>
耶律餘睹沉思一會，忽然想起去年在河北與柴進交談的場景來。</p>
“你們說見還是不見？”</p>
瓊妖納延見他眼睛最後落在自己身上，連忙回道:“既然來了見見又何妨，在這燕京城裏，也不怕他能翻起浪花來。”</p>
耶律餘睹見旁邊眾將皆是點頭，不禁對外頭喚道:“請一清道長到後院來。”</p>
……</p>
雖然瓊妖納延猜測這個一清道人就是柴進手下的那個入雲龍公孫勝，但是他心裏還是有一絲絲疑慮的。可等他在後院見到仙風道骨的公孫勝後麵，跟著的那個金毛漢子以後，他就徹徹底底的明白這是柴進特意派過來的人。</p>
“末將公孫勝、段景柱，見過諸位將軍……”</p>
他們隻是微微行了一禮以示客氣，但是耶律餘睹倒不在意那些禮節，現在他隻好奇柴進到底想幹什麽。</p>
“你們大周皇帝喜歡直來直去，而我也不喜歡拐彎抹角。”耶律餘睹眼神掃過上次去過金軍大帳的段景柱，開門見山的道:“二位不遠千裏而來，有事不妨直說。早些說完，我好早送你們上路……”</p>
公孫勝和段景柱自然聽懂了他話裏的威脅，皆是毫不在意的輕輕一笑。</p>
“我等奉了我家聖上之命，特來給您送一筆天大的財富，可您卻這般對待，真是讓人寒心啊。”段景柱一邊言語打趣，一邊從懷中取出柴進的信件，交給旁邊的瓊妖納延。</p>
公孫勝等他接了，在旁邊開口道:“我家聖上素來敬重將軍，直言金人眾將中，唯金吾衛大將軍可稱得上英雄……”</p>
耶律餘睹把信件打開，揮手道:“你們漢人的那些言語捧殺就不要對我說了，省下些口舌大家也清淨。”</p>
公孫勝見說也一點不介意，微笑著立在一旁，等他看信。</p>
可是此時耶律餘睹的神色正在微微變化，原本古井不波的臉，也在不經意間起了一絲波瀾。</p>
“把這兩個奸細給我抓起來……”</p>
賀重保和另外一個將領聞聽此言立馬上前動手，而段景住正要反抗，卻見公孫勝已經對他連連搖頭。毫不在意的任其施為，然後被賀重保等人押出了後堂。</p>
後院一間柴房內，段景柱被綁在一個柱子上麵，無奈的對公孫勝道:“道長哥哥，咱們這次怕是得栽在這了。”</p>
公孫勝輕笑道:“現在還不一定，若是明天還沒放咱們，可能就真是栽了。”</p>
段景柱見他神色淡定，連忙問道:“怎麽個說法？咱們一杯茶都沒混上便被綁了起來，怎的還要等明天？”</p>
“他若是想殺，當場便已經把我二人押去見完顏宗望了。”公孫勝解釋道:“或許他還拿不定主意，故而把咱們關在這柴房裏。有點耐心先等等吧。”</p>
段景柱聞言深覺有理，他本也是個大膽之人，不然也不會跑到這燕京城裏來送脖子上刀口。現在聽公孫勝說完，也不急了。搖頭苦笑道:“這群契丹人學了一兩百年也沒學好如何待客，你要沒想好，就不能先安排一頓酒肉給咱們？反正諾大的家業，吃了又吃不垮他……”</p>
……</p>
一群心腹將領沒有看到柴進的信，自然不清楚上麵寫的是什麽。隻不過看著耶律餘睹在主位上默默無言，但是那神情卻是像在做很大的決定。</p>
賀重保和旁邊的幾個將領皆看向年紀最長的瓊妖納延，讓他開口詢問。</p>
“大將軍，可是那柴進又在耍什麽陰謀詭計？”</p>
耶律餘睹苦笑的搖搖頭，然後眼神掃過兩旁一臉好奇的賀重保、阿裏奇等人，淡淡的說道:“難怪這柴進靠著山東濟州一個小小水泊，就能闖出如今這天大局麵，不是一般人啊。”</p>
說完把書信丟給瓊妖納延。</p>
“看完把信燒了。”</p>
可等最後一個將領曲利出清看完，房中所有人皆是一臉興奮神色。</p>
“大將軍，若是柴進真能做到，那對您可是天大助力啊？”賀重保忍不住開口道:“咱們各取所需，將來再與他分個高低又有何妨？”</p>
瓊妖納延收斂心神，開口說道:“末將一直好奇他是如何得知完顏太子病入膏肓的，而現在他連西邊的事居然也如此清楚，莫非真在大金朝廷埋有眼線？”</p>
柴進的信讓耶律餘睹糾結、興奮、迷茫，還有猶豫。</p>
因為他信中的意思很直接，也很明白。你替我拖住西路軍不南下，我替你滅了東邊的完顏宗翰和完顏婁室。而且理由都給他想好了，先領軍去打逃到西邊的耶律大石。這樣一來，你耶律餘睹既可能脫離金人的掌控，而沒有了完顏婁室這個女真第一勇將的金國，將來自己也不用那麽懼怕了。</p>
可是他能做到麽？</p>
耶律餘睹投降金國是被耶律延禧所逼迫，可是他的內心裏，又哪裏甘願一直在你女真人的手底下效力。女真人對於中原人來說是蠻夷，可對於他契丹遼國來說，更是奴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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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願意被自己的奴隸統治？誰願意！</p>
如今那個遠在黃河的大周皇帝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你耶律餘睹繼續等待機會，等著你們契丹降將跟他柴進拚個魚死網破，金國的皇族親貴在後麵坐收漁翁之利後，是不是還能有翻身的機會。</p>
第二個選擇，就是用完顏宗望病重為借口暫時不南下，自己請命去西邊剿滅耶律大石，或者收服耶律大石。然後等著柴進和雲中的完顏宗翰打得頭破血流後，他耶律餘睹乘著金國元氣大傷之時，收回你的契丹故土，把金人趕回那白山黑水中去……</p>
至於將來，柴進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p>
燕雲十六州他會隨時來取，他也等著你耶律餘睹隨時南下……</p>
這是結盟麽？</p>
是也不是。</p>
準確的說，這是柴進和同樣夾縫裏求生存的耶律餘睹下的戰書:如今各取所需，將來一決生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