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的書信很快送回了梁山泊，等神機軍師朱武派快馬曉瑜山東諸州以後，這些年積累的良好名聲，在此時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p>
濟南府內，一直依附在梁山泊羽翼下的大老爺房子山是齊州第一個聽到消息的，等州府的榜文剛貼出來，他已經領著莊客，還有自己出錢征招的民夫，押送著大批的糧草送往府庫。</p>
“房員外，您不愧是程相公一直誇讚的義商啊。”孫定一臉笑容的客氣道:“您是第一個，應當也是獻糧最多之人。孫某代前線將士拜謝房員外了。”</p>
房子山連忙回禮道:“孫相公切莫客氣，小人可當不起您的大禮。”</p>
二人也算熟絡了，孫定讓人給他做了登記以後，便叫差役拿著銅鑼，滿大街的宣傳房子山獻糧數千石，草料上萬把……這讓本就好麵子的房子山，還有一些在那猶猶豫豫的富家老爺，個個慷慨解囊。</p>
人總是需要有帶頭的，現在有了房子山做了榜樣，一些同他一般有名望家產的人，哪怕開始心裏或多或少不太願意，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捐糧捐錢。</p>
可是程萬裏等官員卻不會管你是不是自願的，拿著鑼鼓就是敲敲打打，要特意造成一片全民積極擁護國事的景象。在這樣的環境下，一些普通百姓也提著袋子，或者拿著自己的幾個銅板都跑去官衙，都想為國家出一份力。</p>
“諸位鄉親父老，金賊雖然未來我山東，可是那河北、河東的難民大家都是親眼見過的。”幾個書吏在人群中高喊道:“如今聖上親領大軍在西北苦戰，咱們能看著將士們餓肚子，在寒風中受凍嗎？沒有他們山東如何安穩，天下如何安穩？”</p>
“諸位叔伯兄弟，前方將士皆是我山東、河北的自家漢子，他們在為了我們不受金賊迫害，在那遙遠的關中浴血，你們說該怎麽辦……”</p>
被一陣鼓動的百姓，皆大喊道:“俺去投軍……”</p>
“俺去送糧……”</p>
那些書吏連忙高喊道:“好，咱們現在要的就是民夫，幫忙運送輜重，可是如今國家乃多事之秋，我們隻能給大家管幾頓飯，卻沒有銀錢發給大家，爾等可願意？”</p>
“有飯吃就行。”一個大漢在人群裏喊道:“反正這大冬天的也沒地種，俺去送糧……”</p>
有了人帶動，百姓們個個踴躍報名，直要幫官府送糧去京畿。</p>
這是柴進在書信中特意囑托的朱武，他一直覺得戰爭不是一個人或者是一支軍隊的事，必須讓所有人不管什麽方麵，都要有一種參與感。</p>
因為山東這些年總得來說太過安逸，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外麵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可能在很多百姓心裏，那大西北、河東離自己很遠很遠，我又何必為了別人的事去廢自己的力？</p>
雖然柴進也可以分派官府征用民夫徭役，但是讓大家都有一份心，比被逼迫的效率要高上太多太多。等他們有了這份參與感，然後隨著糧隊在黃河對岸走那麽一趟，所有人就都明白，自己做的原來是一件可以吹噓很久很久的事……</p>
……</p>
關中，自古乃龍興之地，而如今的京兆府長安城，更是曾經天下的中心，受萬國來朝。它北麵有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南有連綿千裏的秦嶺，西有高聳的六盤山，而東麵卻是崤山與中條山夾峙的濤濤黃河。</p>
而扼守關中的重中之重，就是扼守住四條要道和天險關隘:函穀關、潼關、大散關、武關。</p>
其中函穀關由於數百年的黃河泥沙堆積，已經不複當年雄險，所以由東而進關中，最重要的就是潼關。</p>
等柴進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潼關前麵，已經被竺敬說服的雲中武領著手下士卒，大開關門跪倒一片。</p>
“雲將軍，當年我去河東時，可惜您已經不在了，不然咱們倒是可以早些相識。”柴進和他客氣幾句後，便隨他一起上了關隘，詢問道:“為何前麵風陵渡口和函穀關一個人都沒有？”</p>
“回聖上，當時晉王……田虎和他兄弟覺得函穀關已經沒什麽用，便隻讓我守住潼關便可。”雲中武歎氣道:“其實此地雖然已經沒了曾經那般險峻，可是阻攔些敵軍速度還是完全可以的，可能一些將領都不希望待在那吧……”</p>
眾人聞言皆是輕笑不已，因為整個西北都快沒糧食吃了，誰還不想早些跑進關中快活快活，反在這黃河岸邊忍饑受餓的。</p>
“聖上，屬下聽聞當年黃巢攻占長安，走的是繞道秦嶺，從南邊一條溝壑中攻陷了潼關，咱們當早些派人守住此地為好……”</p>
柴進點頭道:“你盡管去安排。”</p>
看著前麵不足一丈寬的“黃巷阪”，眾人心裏也不禁感慨大自然的神奇，當年若非黃巢尋得了那從南經秦嶺攻陷潼關的路徑，隻怕大唐還能多延續很久吧……</p>
“聖上，咱們是否就依地勢紮營，無需繼續往西進？”李助建議道:“華州等地也已經是一片荒涼，北去的河中府卞祥等人已經在路上，咱們不如以逸待勞，就把他們這十幾萬人困死在這關中……”</p>
柴進微微點頭，但是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詢問道:“將軍可知道那京兆府如今的糧草還能供應到幾時？”</p>
“末將不清楚，但是應當不多。”雲中武回道:“這段時間派人送來的糧草已經越來越少，而且很多都是發黴的陳糧……既然能把陳糧發給我們這些一路跟隨的士卒，隻怕田虎也已經沒多少糧食發給那些裹挾一路的百姓了……”</p>
雲中武說完後，忽然想起一事。</p>
“聖上，我聽說金人完顏婁室搶了宋廷從蜀中運來的糧草，他們這一時半會應當還不怕。”</p>
柴進已經知道完顏婁室去搶過子午穀的進川要道，可是卻不清楚這事，等雲中武把大概的情況說完，在旁的李助不禁笑道:“現在田虎不是投了完顏婁室麽，你們說這位新主子舍不舍得把糧草分出來？”</p>
王進笑道:“哪怕宋廷從蜀中運送的糧草不少，可是若加上田虎的人馬，隻怕也扛不了多久了吧。”</p>
躬身對柴進道:“聖上，金人一定會讓田虎猛攻潼關，然後自己偷偷走北邊河中府回太原，這是當年唐高祖李淵下長安的路徑，咱們可不能讓他們再跑了……”</p>
柴進點頭道:“如今我們有了雲中武將軍一支人馬，也不用再留那麽多人在此地了。讓青麵獸楊誌去喬冽帳下聽用……”</p>
……</p>
已經見過完顏婁室的田豹興高采烈的回了長安城，他帶給了田虎一個很好的消息。</p>
“王兄，那金人就是慷慨，難怪劉豫那麽點人馬就能封為齊王。”田豹邀功似的對田虎說道:“他說那張邦昌沒有膽子，他們看錯了人，如今願意幫助您占據京畿，與劉豫一南一北，成為中原之主……”</p>
“他們沒有提什麽條件？”田虎等他說完詢問道。</p>
“人家根本就沒想過占著地盤不走。”田豹笑道:“隻是將來需要同宋廷一般，向他們繳納一些歲幣就成。”</p>
旁邊的田彪高聲讚歎道:“那柴進還恬不知恥的想將咱們趕到西夏去，我呸……咱們跟著金人不比受他這鳥氣強……”</p>
“就是就是，如今金人一點都不為與咱們有過摩擦而記恨，反而對大王極是仰慕。”田豹說道:“等退了柴進，咱們就以這長安龍興之地為根基，出潼關占據中原，不比去西夏吃沙子強上千倍萬倍。”</p>
田彪和田豹一頓吹噓過後，把自己都說得麵紅耳赤、激情澎湃，可主位上的田虎卻一直未發一言。</p>
“大王，您還有何疑慮？”</p>
田虎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咱們是同意了，可是下頭的兄弟，隻怕會有莫大怨言啊。”</p>
田豹和田彪兩個一聽原來是擔心這個，皆是笑著寬慰道:“大王莫要擔心，咱們把一些將領叫到城裏來問問不就是了，誰若是表現出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小弟先替您給解決了，也好過將來出亂子……”</p>
“切莫如此。”田虎連忙說道:“這些兄弟都是義氣之人，當年怎麽勸服他們去投西夏，現在就怎麽辦……”</p>
“大王就是義氣。”田彪說道:“那小弟現在就讓人去把他們喚來……”</p>
……</p>
駐軍就在長安城附近，沒有半天時間一些領軍大將便接令到了田虎跟前。有的人如殿帥張雄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的人如鄔梨和鈕文忠是在等著田虎做決定。隻有房學度和安士榮的心裏卻已經和明鏡一般。</p>
“諸位兄弟隨著我田虎東奔西跑，忙碌真的多年，一直沒有一個安穩，田某對不住大家。”田虎起身對眾人躬身一禮，還沒等他繼續說，張雄等人連忙回禮問道:“大王，您為何如此，到底出了何事？”</p>
田虎揮揮手示意大家不要著急，然後從懷中拿出兩封書信，開口道:“這裏有兩封書信，一封是山東柴進，一封是大金國完顏婁室……”</p>
話沒說完，滿堂一片嘩然。</p>
“柴進已經領著人馬過了河東，他邀我合擊金人……”</p>
“好啊，狗娘養的金賊追了咱們一路，也該讓他們吃點苦頭了。”沒等田虎說完，幾個急性子的將領便大聲叫好，把田虎弄得尷尬不已。</p>
“吵什麽，等大王把話說完。”田豹吼道:“你們知道柴進想幹什麽嗎？就在這叫好……”</p>
田虎對大家爽朗的笑笑，接著說道:“柴進的想法雖好，可是要求卻過於無恥，他讓咱們拖住金人，然後他來坐收漁翁之利。而且最後要把咱們趕過長城，去和黨項人搶地盤……”</p>
“直娘賊，確實無恥……”</p>
“憑什麽？”</p>
“真當這天下是他柴家的了不成？”</p>
一眾將領的義憤填膺，讓田虎哥幾個很是滿意。</p>
他又揮手壓下聲浪。</p>
“咱們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都是綠林好漢出身，豈能受他脅迫？”田虎正色道:“我田虎寧可死，也絕對不接受這無恥的要求……”</p>
“大王英明……”</p>
田虎把柴進的書信丟在地上，然後又拿起另一封書信，本想借著剛才的氣氛接著說下去，可是心裏沒來由的少了些底氣。</p>
幹咳了幾下嗓子後，繼續說道:“不瞞諸位兄弟，如今京兆府已經沒有多少糧草供應大軍了，我為了給大家謀條活路，已經派二大王去見了完顏婁室，他已經同意與咱們結盟……”</p>
原本熱鬧的大堂，忽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因為這個場景，很多年前也出現過。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河東，回到了當年被童貫逼得走投無路的日子。</p>
結盟，誰都明白這個結盟就是稱臣，就是投效，就是如當年跟著黨項人一般，給你一些錢糧，把你安置在最貧瘠的地方，然後讓你去替他們賣力。而且還會派很多人跟著你，監視著你，隻要發現自己有任何不妥之處，他們便會除之而後快。</p>
國舅鄔梨和樞密使鈕文忠，都不約而同的看向太尉房學度，可是今天，在他們心裏肯定會帶頭反對的人好像沒一點反應，似乎早走預料。</p>
“聖上，咱們可是好不容易脫離了黨項人，為何還投金賊？”鈕文忠忍不住勸道:“手下兄弟們很多都受盡了金賊的苦，如何能去投自己的仇人？”</p>
“錯，金人雖然和咱們有摩擦，可卻算不得仇人。”田豹搶先開口道:“柴進是什麽，那是要和咱們搶奪天下的心腹大患。而金人不過是想賺點打發，討要些錢糧的蠻夷，到了最後他們遲早要回北邊去的……”</p>
</p>
“正是如此。”田彪也在旁邊搭腔道:“咱們這叫借助金人之力，除掉自己的心頭大患，怎麽能算投賊呢？大王已經說了，我們與金人是結盟……”</p>
“末將願意誓死追隨大王。”</p>
一些田虎、田豹等人的心腹在他們眼神暗示下，齊齊開口吼道。</p>
而鈕文忠不善於言辭，眼神不停的看向鄔梨和房學度。可他們似乎都已經猜到田虎既然會這樣說，其實再勸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都是麵露苦澀，但是卻閉口不言。</p>
“大王，您投西夏惹得天下百姓唾罵您忘了麽？”殿帥之一的梁充忽然開口道:“爭奪天下不光要有人有糧，還要名正言順。連李世民那樣的雄主，被逼無奈與突厥結個城下之盟，都被後世瞧不起，您覺得現在投了金人，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咱們？那些被金賊一路追殺，死去的兄弟如何看待咱們？那些跟隨您的百姓如何看待咱們？”</p>
這個梁充是個後來跟隨田虎的秀才，一直老老實實很沒存在感，可是現在一席話把田虎說得啞口無言。他們不是不知道劉豫投了金人現在被人罵成什麽樣了，可是對於一個掌權者來說，他覺得自己沒有錯。</p>
“這裏什麽時候有你說話的份了？”別人田彪看在相熟的份上，還有些顧忌。可是你一個在西夏無路可走的酸秀才，居然這時候在此大放厥詞，他可忍不了。</p>
“忠言逆耳啊大王。”梁充也不看田彪，直接對田虎跪下道:“您的誌向是雄霸天下，而不是占據山頭……若是沒了一絲一毫的名望，這個天下還如何爭得？百姓怎麽可能再追隨於您？”</p>
“狗東西，你還來勁了。”</p>
田彪忽然一聲大喝，堂外忽的跑進來幾個刀斧手，提起梁充就往外走，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拖於堂外就一刀給砍了。</p>
鈕文忠心裏苦笑一聲:“難怪連你房學度都不說話了，原來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p>
場中的很多人原本還想說話的，也都被眼前這一幕嚇了回去。可他們都在期待某個說話有分量的大員，能再勸勸。</p>
可是文武雙全的鄔梨不會去忤逆田虎的意思，房學度已經有了打算，而張雄是替田虎執掌中軍的心腹，剩下一個鈕文忠，最後也放棄了。</p>
“兄弟們暫且忍耐，等將來本王攻進汴梁，一定領著大家北進燕雲，一雪前恥……”</p>
“願為大王馬首是瞻！”</p>
隨著田豹、田彪等人帶頭，一眾將領盡皆躬身吼道:“願為大王馬首是瞻……”</p>
人就是這麽奇怪，哪怕心裏一萬個不樂意，可是誰也不願意去做那隻出頭的鳥。而田虎見大局已定，心裏也是快慰不已。</p>
“殿下，既然柴進既然領著大軍來了關中，咱們當早些派人去通知雲中武。”張雄建議道:“現在也不清楚柴進到了何處，若是被他從南邊溝壑衝破了潼關，可就落了下乘了……”</p>
“雲中武既然沒派人來通報，肯定是還沒見到柴進的兵馬。”田虎點頭道:“如今完顏婁室已經答應給咱們送來幾千石糧食，正好給他送去……”</p>
鄔梨知道潼關的重要，連忙請命道:“大王，潼關乃關中門戶，我願一支人馬去協助雲中武……”</p>
田虎見這位國舅爺這般體貼，也是大笑道:“好好好，那就辛苦國舅了……”</p>
濟南府內，一直依附在梁山泊羽翼下的大老爺房子山是齊州第一個聽到消息的，等州府的榜文剛貼出來，他已經領著莊客，還有自己出錢征招的民夫，押送著大批的糧草送往府庫。</p>
“房員外，您不愧是程相公一直誇讚的義商啊。”孫定一臉笑容的客氣道:“您是第一個，應當也是獻糧最多之人。孫某代前線將士拜謝房員外了。”</p>
房子山連忙回禮道:“孫相公切莫客氣，小人可當不起您的大禮。”</p>
二人也算熟絡了，孫定讓人給他做了登記以後，便叫差役拿著銅鑼，滿大街的宣傳房子山獻糧數千石，草料上萬把……這讓本就好麵子的房子山，還有一些在那猶猶豫豫的富家老爺，個個慷慨解囊。</p>
人總是需要有帶頭的，現在有了房子山做了榜樣，一些同他一般有名望家產的人，哪怕開始心裏或多或少不太願意，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捐糧捐錢。</p>
可是程萬裏等官員卻不會管你是不是自願的，拿著鑼鼓就是敲敲打打，要特意造成一片全民積極擁護國事的景象。在這樣的環境下，一些普通百姓也提著袋子，或者拿著自己的幾個銅板都跑去官衙，都想為國家出一份力。</p>
“諸位鄉親父老，金賊雖然未來我山東，可是那河北、河東的難民大家都是親眼見過的。”幾個書吏在人群中高喊道:“如今聖上親領大軍在西北苦戰，咱們能看著將士們餓肚子，在寒風中受凍嗎？沒有他們山東如何安穩，天下如何安穩？”</p>
“諸位叔伯兄弟，前方將士皆是我山東、河北的自家漢子，他們在為了我們不受金賊迫害，在那遙遠的關中浴血，你們說該怎麽辦……”</p>
被一陣鼓動的百姓，皆大喊道:“俺去投軍……”</p>
“俺去送糧……”</p>
那些書吏連忙高喊道:“好，咱們現在要的就是民夫，幫忙運送輜重，可是如今國家乃多事之秋，我們隻能給大家管幾頓飯，卻沒有銀錢發給大家，爾等可願意？”</p>
“有飯吃就行。”一個大漢在人群裏喊道:“反正這大冬天的也沒地種，俺去送糧……”</p>
有了人帶動，百姓們個個踴躍報名，直要幫官府送糧去京畿。</p>
這是柴進在書信中特意囑托的朱武，他一直覺得戰爭不是一個人或者是一支軍隊的事，必須讓所有人不管什麽方麵，都要有一種參與感。</p>
因為山東這些年總得來說太過安逸，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外麵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可能在很多百姓心裏，那大西北、河東離自己很遠很遠，我又何必為了別人的事去廢自己的力？</p>
雖然柴進也可以分派官府征用民夫徭役，但是讓大家都有一份心，比被逼迫的效率要高上太多太多。等他們有了這份參與感，然後隨著糧隊在黃河對岸走那麽一趟，所有人就都明白，自己做的原來是一件可以吹噓很久很久的事……</p>
……</p>
關中，自古乃龍興之地，而如今的京兆府長安城，更是曾經天下的中心，受萬國來朝。它北麵有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南有連綿千裏的秦嶺，西有高聳的六盤山，而東麵卻是崤山與中條山夾峙的濤濤黃河。</p>
而扼守關中的重中之重，就是扼守住四條要道和天險關隘:函穀關、潼關、大散關、武關。</p>
其中函穀關由於數百年的黃河泥沙堆積，已經不複當年雄險，所以由東而進關中，最重要的就是潼關。</p>
等柴進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潼關前麵，已經被竺敬說服的雲中武領著手下士卒，大開關門跪倒一片。</p>
“雲將軍，當年我去河東時，可惜您已經不在了，不然咱們倒是可以早些相識。”柴進和他客氣幾句後，便隨他一起上了關隘，詢問道:“為何前麵風陵渡口和函穀關一個人都沒有？”</p>
“回聖上，當時晉王……田虎和他兄弟覺得函穀關已經沒什麽用，便隻讓我守住潼關便可。”雲中武歎氣道:“其實此地雖然已經沒了曾經那般險峻，可是阻攔些敵軍速度還是完全可以的，可能一些將領都不希望待在那吧……”</p>
眾人聞言皆是輕笑不已，因為整個西北都快沒糧食吃了，誰還不想早些跑進關中快活快活，反在這黃河岸邊忍饑受餓的。</p>
“聖上，屬下聽聞當年黃巢攻占長安，走的是繞道秦嶺，從南邊一條溝壑中攻陷了潼關，咱們當早些派人守住此地為好……”</p>
柴進點頭道:“你盡管去安排。”</p>
看著前麵不足一丈寬的“黃巷阪”，眾人心裏也不禁感慨大自然的神奇，當年若非黃巢尋得了那從南經秦嶺攻陷潼關的路徑，隻怕大唐還能多延續很久吧……</p>
“聖上，咱們是否就依地勢紮營，無需繼續往西進？”李助建議道:“華州等地也已經是一片荒涼，北去的河中府卞祥等人已經在路上，咱們不如以逸待勞，就把他們這十幾萬人困死在這關中……”</p>
柴進微微點頭，但是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詢問道:“將軍可知道那京兆府如今的糧草還能供應到幾時？”</p>
“末將不清楚，但是應當不多。”雲中武回道:“這段時間派人送來的糧草已經越來越少，而且很多都是發黴的陳糧……既然能把陳糧發給我們這些一路跟隨的士卒，隻怕田虎也已經沒多少糧食發給那些裹挾一路的百姓了……”</p>
雲中武說完後，忽然想起一事。</p>
“聖上，我聽說金人完顏婁室搶了宋廷從蜀中運來的糧草，他們這一時半會應當還不怕。”</p>
柴進已經知道完顏婁室去搶過子午穀的進川要道，可是卻不清楚這事，等雲中武把大概的情況說完，在旁的李助不禁笑道:“現在田虎不是投了完顏婁室麽，你們說這位新主子舍不舍得把糧草分出來？”</p>
王進笑道:“哪怕宋廷從蜀中運送的糧草不少，可是若加上田虎的人馬，隻怕也扛不了多久了吧。”</p>
躬身對柴進道:“聖上，金人一定會讓田虎猛攻潼關，然後自己偷偷走北邊河中府回太原，這是當年唐高祖李淵下長安的路徑，咱們可不能讓他們再跑了……”</p>
柴進點頭道:“如今我們有了雲中武將軍一支人馬，也不用再留那麽多人在此地了。讓青麵獸楊誌去喬冽帳下聽用……”</p>
……</p>
已經見過完顏婁室的田豹興高采烈的回了長安城，他帶給了田虎一個很好的消息。</p>
“王兄，那金人就是慷慨，難怪劉豫那麽點人馬就能封為齊王。”田豹邀功似的對田虎說道:“他說那張邦昌沒有膽子，他們看錯了人，如今願意幫助您占據京畿，與劉豫一南一北，成為中原之主……”</p>
“他們沒有提什麽條件？”田虎等他說完詢問道。</p>
“人家根本就沒想過占著地盤不走。”田豹笑道:“隻是將來需要同宋廷一般，向他們繳納一些歲幣就成。”</p>
旁邊的田彪高聲讚歎道:“那柴進還恬不知恥的想將咱們趕到西夏去，我呸……咱們跟著金人不比受他這鳥氣強……”</p>
“就是就是，如今金人一點都不為與咱們有過摩擦而記恨，反而對大王極是仰慕。”田豹說道:“等退了柴進，咱們就以這長安龍興之地為根基，出潼關占據中原，不比去西夏吃沙子強上千倍萬倍。”</p>
田彪和田豹一頓吹噓過後，把自己都說得麵紅耳赤、激情澎湃，可主位上的田虎卻一直未發一言。</p>
“大王，您還有何疑慮？”</p>
田虎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咱們是同意了，可是下頭的兄弟，隻怕會有莫大怨言啊。”</p>
田豹和田彪兩個一聽原來是擔心這個，皆是笑著寬慰道:“大王莫要擔心，咱們把一些將領叫到城裏來問問不就是了，誰若是表現出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小弟先替您給解決了，也好過將來出亂子……”</p>
“切莫如此。”田虎連忙說道:“這些兄弟都是義氣之人，當年怎麽勸服他們去投西夏，現在就怎麽辦……”</p>
“大王就是義氣。”田彪說道:“那小弟現在就讓人去把他們喚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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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軍就在長安城附近，沒有半天時間一些領軍大將便接令到了田虎跟前。有的人如殿帥張雄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的人如鄔梨和鈕文忠是在等著田虎做決定。隻有房學度和安士榮的心裏卻已經和明鏡一般。</p>
“諸位兄弟隨著我田虎東奔西跑，忙碌真的多年，一直沒有一個安穩，田某對不住大家。”田虎起身對眾人躬身一禮，還沒等他繼續說，張雄等人連忙回禮問道:“大王，您為何如此，到底出了何事？”</p>
田虎揮揮手示意大家不要著急，然後從懷中拿出兩封書信，開口道:“這裏有兩封書信，一封是山東柴進，一封是大金國完顏婁室……”</p>
話沒說完，滿堂一片嘩然。</p>
“柴進已經領著人馬過了河東，他邀我合擊金人……”</p>
“好啊，狗娘養的金賊追了咱們一路，也該讓他們吃點苦頭了。”沒等田虎說完，幾個急性子的將領便大聲叫好，把田虎弄得尷尬不已。</p>
“吵什麽，等大王把話說完。”田豹吼道:“你們知道柴進想幹什麽嗎？就在這叫好……”</p>
田虎對大家爽朗的笑笑，接著說道:“柴進的想法雖好，可是要求卻過於無恥，他讓咱們拖住金人，然後他來坐收漁翁之利。而且最後要把咱們趕過長城，去和黨項人搶地盤……”</p>
“直娘賊，確實無恥……”</p>
“憑什麽？”</p>
“真當這天下是他柴家的了不成？”</p>
一眾將領的義憤填膺，讓田虎哥幾個很是滿意。</p>
他又揮手壓下聲浪。</p>
“咱們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都是綠林好漢出身，豈能受他脅迫？”田虎正色道:“我田虎寧可死，也絕對不接受這無恥的要求……”</p>
“大王英明……”</p>
田虎把柴進的書信丟在地上，然後又拿起另一封書信，本想借著剛才的氣氛接著說下去，可是心裏沒來由的少了些底氣。</p>
幹咳了幾下嗓子後，繼續說道:“不瞞諸位兄弟，如今京兆府已經沒有多少糧草供應大軍了，我為了給大家謀條活路，已經派二大王去見了完顏婁室，他已經同意與咱們結盟……”</p>
原本熱鬧的大堂，忽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因為這個場景，很多年前也出現過。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河東，回到了當年被童貫逼得走投無路的日子。</p>
結盟，誰都明白這個結盟就是稱臣，就是投效，就是如當年跟著黨項人一般，給你一些錢糧，把你安置在最貧瘠的地方，然後讓你去替他們賣力。而且還會派很多人跟著你，監視著你，隻要發現自己有任何不妥之處，他們便會除之而後快。</p>
國舅鄔梨和樞密使鈕文忠，都不約而同的看向太尉房學度，可是今天，在他們心裏肯定會帶頭反對的人好像沒一點反應，似乎早走預料。</p>
“聖上，咱們可是好不容易脫離了黨項人，為何還投金賊？”鈕文忠忍不住勸道:“手下兄弟們很多都受盡了金賊的苦，如何能去投自己的仇人？”</p>
“錯，金人雖然和咱們有摩擦，可卻算不得仇人。”田豹搶先開口道:“柴進是什麽，那是要和咱們搶奪天下的心腹大患。而金人不過是想賺點打發，討要些錢糧的蠻夷，到了最後他們遲早要回北邊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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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田彪也在旁邊搭腔道:“咱們這叫借助金人之力，除掉自己的心頭大患，怎麽能算投賊呢？大王已經說了，我們與金人是結盟……”</p>
“末將願意誓死追隨大王。”</p>
一些田虎、田豹等人的心腹在他們眼神暗示下，齊齊開口吼道。</p>
而鈕文忠不善於言辭，眼神不停的看向鄔梨和房學度。可他們似乎都已經猜到田虎既然會這樣說，其實再勸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都是麵露苦澀，但是卻閉口不言。</p>
“大王，您投西夏惹得天下百姓唾罵您忘了麽？”殿帥之一的梁充忽然開口道:“爭奪天下不光要有人有糧，還要名正言順。連李世民那樣的雄主，被逼無奈與突厥結個城下之盟，都被後世瞧不起，您覺得現在投了金人，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咱們？那些被金賊一路追殺，死去的兄弟如何看待咱們？那些跟隨您的百姓如何看待咱們？”</p>
這個梁充是個後來跟隨田虎的秀才，一直老老實實很沒存在感，可是現在一席話把田虎說得啞口無言。他們不是不知道劉豫投了金人現在被人罵成什麽樣了，可是對於一個掌權者來說，他覺得自己沒有錯。</p>
“這裏什麽時候有你說話的份了？”別人田彪看在相熟的份上，還有些顧忌。可是你一個在西夏無路可走的酸秀才，居然這時候在此大放厥詞，他可忍不了。</p>
“忠言逆耳啊大王。”梁充也不看田彪，直接對田虎跪下道:“您的誌向是雄霸天下，而不是占據山頭……若是沒了一絲一毫的名望，這個天下還如何爭得？百姓怎麽可能再追隨於您？”</p>
“狗東西，你還來勁了。”</p>
田彪忽然一聲大喝，堂外忽的跑進來幾個刀斧手，提起梁充就往外走，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拖於堂外就一刀給砍了。</p>
鈕文忠心裏苦笑一聲:“難怪連你房學度都不說話了，原來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p>
場中的很多人原本還想說話的，也都被眼前這一幕嚇了回去。可他們都在期待某個說話有分量的大員，能再勸勸。</p>
可是文武雙全的鄔梨不會去忤逆田虎的意思，房學度已經有了打算，而張雄是替田虎執掌中軍的心腹，剩下一個鈕文忠，最後也放棄了。</p>
“兄弟們暫且忍耐，等將來本王攻進汴梁，一定領著大家北進燕雲，一雪前恥……”</p>
“願為大王馬首是瞻！”</p>
隨著田豹、田彪等人帶頭，一眾將領盡皆躬身吼道:“願為大王馬首是瞻……”</p>
人就是這麽奇怪，哪怕心裏一萬個不樂意，可是誰也不願意去做那隻出頭的鳥。而田虎見大局已定，心裏也是快慰不已。</p>
“殿下，既然柴進既然領著大軍來了關中，咱們當早些派人去通知雲中武。”張雄建議道:“現在也不清楚柴進到了何處，若是被他從南邊溝壑衝破了潼關，可就落了下乘了……”</p>
“雲中武既然沒派人來通報，肯定是還沒見到柴進的兵馬。”田虎點頭道:“如今完顏婁室已經答應給咱們送來幾千石糧食，正好給他送去……”</p>
鄔梨知道潼關的重要，連忙請命道:“大王，潼關乃關中門戶，我願一支人馬去協助雲中武……”</p>
田虎見這位國舅爺這般體貼，也是大笑道:“好好好，那就辛苦國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