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一。


    今天是顧旭入宮麵聖、受封爵位的日子。


    天還未亮,他就穿上七曜服,戴上烏紗帽,乘坐皇宮派來的馬車,從驅魔司總部衙門出發,朝著莊嚴宏偉的紫宸宮駛去。


    此時洛京城尚未從睡夢中蘇醒,大街小巷人跡稀少,一片寂靜。


    天空呈現出深邃的靛藍色,隻有東方天際微微泛白,散布著幾顆星辰。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霧靄。


    大約半個小時後,馬車停在紫宸宮的大門——應天門麵前。


    顧旭走下馬車,一眼就看到應天門的五個大小不一的城門洞。


    中門最為高大,一般情況下隻走皇帝鑾駕;左右側門僅供皇親國戚和四品以上官員通行;像顧旭這樣的六品官,隻能從最右邊極不起眼的低矮掖門進入皇宮。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洛水大會’中奪得前三名的修行者,可以從中門離開皇宮,”顧旭默默在心頭想道,“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體驗一回走中門的感覺。”


    按照規矩,皇城範圍內是不允許乘車、騎馬或是禦劍飛行的。


    顧旭隻能在一個青袍小太監的帶領下,在紅牆金瓦間一路步行,以表對皇帝的尊重。


    很快,他們又穿過兩道宮門,看到了紫宸宮內最為高大巍峨的建築——奉天殿。


    它上承重簷廡殿頂,下坐三層漢白玉台基,開間十一間,進深五間,均采用最高形製。屋脊上有著眾多仙人走獸的金屬雕像。


    殿前是開闊的廣場,可以容納數萬人朝拜慶賀。


    民間俗稱的“金鑾殿”,指的就是它。


    當然,“奉天殿”一般隻用來舉行重大典禮,比如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冊立皇後、命將出征等。


    顧旭的封爵儀式,不配使用“奉天殿”,隻配在奉天殿背後、規模較小的“光政殿”舉行。


    這時候,顧旭終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來人麵白無須,穿著深藍色的錦袍。


    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曹通。


    “顧主事,請隨我來!”隻見他麵帶微笑,朝顧旭開口道。


    顧旭點了點頭,跟著曹通踏上漢白玉階梯,跨過門檻,走進了“光政殿”的大門。


    殿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


    頭頂有向上凸起呈穹窿狀的藻井,雕刻著繁複周密的龍紋,由細密的鬥拱承托。


    地上是昂貴的“金磚”,光亮如鏡、平坦如砥。


    兩側是高大的立柱,其表麵繪有精美絕倫的蟠龍圖案。


    每根柱子的旁邊,都站著一名手持長矛、身著輕甲的衛兵,均目不斜視、麵色凜然。


    正前方的九級階梯上,則是天行皇帝的雕鏤金漆寶座。


    隻是現在寶座上空空如也。


    不出意外的話,天行皇帝依舊跟往常一樣,待在內廷裏,閉關修煉,不理朝政。


    像顧旭這種小人物的封爵儀式,顯然不足以讓天行皇帝中斷自己的修煉計劃,破關而出,親自主持。


    “顧主事,請您在此靜候片刻,”太監曹通再次開口道,“昭寧公主殿下很快就到。”


    話音落罷,曹通便從偏門離開了光政殿。


    殿內一片寂靜。


    隻餘下顧旭,以及一群一言不發、宛若雕塑般的士兵。


    這樣的環境,無疑很容易給人帶來心理上的壓力。一般人見了這樣的陣勢,恐怕早已顫顫巍巍,就此臣服於天家的威儀之下。


    不過,顧旭終究是直麵過“凶神”的人。


    就算周圍士兵們的目光宛若劍芒般冷冽,他也能保持心態平和。


    然而就在這時候,變故發生了。


    藻井上雕刻的金龍,立柱上繪製的金龍,忽然之間仿佛具備了生命力似的,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顧旭。


    一陣強烈的威壓朝顧旭襲來。


    他的身體仿佛瞬間受到了十餘倍的重力,把他的脊梁用力向下拽;與此同時,這可怕的壓力也在試圖侵入他的心神,消磨他的意誌力。


    這種感覺與蕭尚貞施展的“天龍領域”極為相似,卻又更加強烈。


    似乎隻有跪在地上低頭叩拜,才能緩解這可怕的壓力。


    “這算是大齊皇帝給我的下馬威嗎?”顧旭暗暗猜測道。


    這股壓力並沒有令他感到畏懼或臣服。


    甚至,在他的意識世界深處,還隱隱約約傳來一聲不以為意的輕笑。


    顧旭想起洛司首交代的話——“就算是見到皇帝本人,修行者也是不需要下跪行禮的”。


    或許,這也有可能是一種考驗?而洛司首早有預料?


    當然,置身皇宮之中,顧旭並不能使用“焚天七式”來破解這股威壓。


    他必須得憑借自身的真元和精神力量,與之做硬碰硬的對抗。


    所幸,他近期在替商人楊長福解決“心蠱”的過程中,在負麵情緒的磨礪下,精神力量有了很大的提升。


    再加上他還領悟了“星垣”法術,能夠構建出一片浩瀚的星穹,堅守自己的意識世界,免遭外界威壓的入侵。


    一刻鍾後,威壓散去。


    顧旭依舊定定站在原地,不動聲色。


    這時他聽到有太監拖長聲音,高喊道:“昭寧公主到——”


    緊接著,一個儀態雍容的女子,在幾名侍衛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步入光政殿,停在了禦座前方的階梯旁邊。


    顧旭聽到過許許多多關於這位公主的傳聞。


    他知道她的美貌冠絕京城,知道她沒有修行天賦、卻飽讀天下道藏,知道她最近幾年一直憑借利落的手段,把大齊王朝的世俗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條。


    但直到今天,他才初次見識到這位“洛京第一美人”的真麵目。


    她長發漆黑如墨,以金釵束成高高的發髻;皮膚白皙瑩潔,宛若凝脂。


    她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繡有金紋的長袍,雖然並非是修身的款式,但仍然遮掩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線。


    顧旭曾不止一次聽到驅魔司總部的官吏們悄悄談論,昭寧公主“胸懷天下”,實乃女中豪傑——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在此之前,顧旭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是陸氏舊宅壁畫上號稱“青州第一美人”的陸詩遙。


    或許單從五官容顏上看,昭寧公主要比陸詩遙稍遜一籌,但是她皇室的身份、端莊華貴的氣質,卻又賦予她別樣的風韻。


    隻見她手持金冊,在顧旭麵前宣讀冊文:


    “高懸爵秩,以待勳庸,能者得之,固其宜也。驅魔司主事顧旭,學綜九流,才苞七德。其謀慮之深,既能轉禍,當義勇之發,何異疾雷……可封晉陽子,賜丹書鐵券,祿米一百石,帛一百匹。”


    “晉陽子……”顧旭心頭默念自己的新封號。


    自從青州陸氏犯下“叛國罪”被誅九族後,天行皇帝就不再對臣子授予封地。所以,顧旭的封號就隻是個單純的封號而已,並不代表他跟那座數百裏之外的晉陽縣有任何關係。


    顧旭先向禦座的方向拱手行禮,謝過皇恩。


    隨後,他從昭寧公主手中接過金冊、印璽和誥券;同時,他在心裏默默計算著,把今日獲得的這些祿米、絲帛統統賣掉,能換來多少兩銀子。


    “再接再厲!”昭寧公主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顧旭忽然覺得,昭寧公主的眉目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裏見過。


    “或許是因為她跟她弟弟四皇子蕭尚貞長得比較相似?”他在腦海中暗暗猜測道。


    …………


    幾分鍾後,顧旭在青袍小太監的帶領下,沿著原路離開紫宸宮。


    此時太陽已經爬到半空。


    在陽光的照耀下,皇宮中的金色琉璃瓦閃爍著明晃晃的光芒,令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至於昭寧公主,則與秉筆太監曹通並肩而行,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真沒想到,這位年輕的新晉勳貴,竟然能在‘天龍藻井’的威壓下站了整整一刻鍾,”太監曹通一邊走著,一邊輕聲感慨道,“公主殿下,您還記得上一個如此具有潛力的年輕人是誰嗎?”


    昭寧公主想了想,回答道:“幽州趙嫣。那時她十五歲。


    “隻是她在最後的一刹那暈了過去。所以比起顧旭,她的潛力還是要稍稍遜色一籌。”


    …………


    顧旭乘坐馬車,返回驅魔司衙門。


    此時大小官吏們已經開始了忙碌的工作——抄書的抄書,煉丹的煉丹,記賬的記賬……更多的修士則是匆匆往京城之外的趕路。


    畢竟,在洛京城“天龍大陣”的範圍內,幾乎不可能存在鬼怪。


    他們想要做殺鬼任務領功勳,便隻能前往城郭之外。


    關於商人楊長福身上“心蠱”的源頭,驅魔司也派人開始調查。隻是那幕後黑手隱藏得太深,又使用了擾亂天機的法術,所以暫時還沒有結果。


    顧旭在衙門公廚裏見到了時小寒。


    此時此刻,她正坐在餐桌前,嘴裏塞著一根雞腿,手上還抓著一隻雞翅,小嘴油乎乎的,衣襟上也沾滿了油漬。


    顧旭點了一碗油潑麵,一份杏仁豆腐,坐到她的對麵。


    看到顧旭後,時小寒立馬把雞翅放回碗裏,又三下兩下啃完雞腿,抬起頭問道:“顧旭,封爵儀式順利嗎?”


    顧旭點了點頭,同時心念一動,從“閑雲居”中取出自己的金冊,在她的麵前晃了晃,用開玩笑的口吻道:“挺順利。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大齊王朝名正言順的子爵了。時姑娘,你要稱呼我為‘顧爵爺’。”


    時小寒“噗嗤”笑出了聲。


    “顧爵爺……這稱呼聽上去真像個老頭子,”她評價道,隨後話鋒一轉,向顧旭詢問,“對了,顧旭,你今天去皇宮中,有沒有見到皇帝陛下呀?”


    “沒有,”顧旭搖了搖頭,“陛下最近一直在閉關修煉。或許,在他那樣的‘真君’境強者眼裏,天地大道的吸引力,要遠遠超過我這個小小的子爵。”


    “我父親一年前進京述職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陛下,”時小寒說道,“那麽,陛下沒有出關,今天是誰來主持你的封爵儀式的呢?”


    “是昭寧公主殿下。”


    “昭寧公主?她是不是跟傳聞中一樣,特別凶?”


    “嗯……還好吧。”


    “她是不是喜歡仗著自己的才華欺負別人?”


    “這個倒沒有。我們之間就沒說幾句話。”


    “她有沒有刁難你?”


    顧旭再次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想起來,時小寒一直都不太喜歡這位執掌朝政的公主。


    每當提起昭寧公主,她就會秀眉蹙起,臉上明明白白顯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隻是時至今日,顧旭依然想不明白,這素未謀麵的兩人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矛盾。


    難不成是在夢裏吵過一架?


    時小寒沉默了幾秒鍾,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不管怎樣,顧爵爺,”她把“爵爺”兩個字咬得很重,“從今天開始,咱們可是門戶相當的人了。“


    “我父親也是子爵。當然,他的爵位是祖上傳承的,你的爵位是自己爭取來的。相比之下,還是你要厲害一些呢!”


    顧旭謙遜一笑,表示不敢與時千戶比較。


    “為了慶祝這件大喜事,咱們來幹一杯吧!”時小寒模仿著大俠們豪邁的口吻提議道,同時端起了麵前裝滿米飯的大碗。


    “幹杯!”顧旭笑了笑,也端起麵前的杏仁豆腐,輕輕碰了碰時小寒的飯碗。


    隨後時小寒拿起筷子,三下兩下把碗裏的飯吃得幹幹淨淨。


    顧旭則拿起小勺,慢慢品嚐著杏仁豆腐,隻覺得味道很不錯。


    餐後,他便返回“清香閣”,關上屋門,服下丹藥,繼續修煉。


    這一天,他又在“思鄉嶺”上攀登了數十級階梯。


    …………


    天行二十四年正月廿二。


    今天是顧旭與上官槿、楚鳳歌約定的進入“溫故壺”參加實戰訓練的日子。


    一大早,顧旭就從驅魔司總部的官吏們口中聽到了兩個重磅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楚鳳歌出關了。


    第二個消息是,楚鳳歌破境了。


    ps:終於正式離職啦,本月開始恢複日更4000+字,等身體狀態調整得更好一些後,爭取日更6000+,欠著的加更也會補上的。月初求一波月票!


    …………


    注釋:


    (1)冊文參考《封李過折北平郡王製》《授王晙朔方節度使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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