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慶豐樓二樓開著的窗戶居高臨下,街對麵翡翠閣門口的情況一覽無餘。


    此刻林青山就看到魏淑寧跟著個書生打扮的男人來到翡翠閣門前,臉上是跟他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歡欣雀躍。眉眼彎彎唇角翹起,她親密地挽著少年胳膊。


    “莫非是她表哥?”


    林青山是真的喜歡魏淑寧,當初定親時孟氏曾說過魏氏女不妥,後來在他一力堅持下才央媒人上門說和。


    所以這會,他下意識地為她找理由開脫。


    “哥,你看什麽那麽入神,連喊你幾聲都沒反應。”


    聽陸傳介紹著各色菜肴,阿桃隨口點了兩道。招牌菜“一魚八吃”是必點的,然後她又加了道點心,剩餘菜的選擇權便交給桌上三人。林青招和陸傳都點過了,最後隻剩林青山。


    隔著桌子阿桃喊他好幾聲都沒反應,好奇之下她幹脆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拍下他的肩,順著他目光所望方向看去。


    “那不是阿寧姐?她挽著胳膊那男人是誰?”


    最後一句話委實太過勁爆,以至於林青山和陸傳也紛紛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恰好那書生打扮的男人扶魏淑寧過門檻,側身扭頭時正好朝這邊露出臉。


    看清楚那人麵容,兩人同時僵了下。


    “是她表哥,沒事。”


    雖然心中有所懷疑,但林青山依舊無所謂地對阿桃擺下手,篤定地說道。


    “表哥?”她哥也太不會撒謊了,阿桃看向窗外的眼神凝聚在他身上,聲音中滿是疑惑。


    “就她嫁到城裏的姑姑……”


    還沒等林青山解釋完,林青招略有深意地看眼陸傳,想拆穿他的謊言:


    “今年過年大哥去給魏家送過肘子,應該見過魏家姑姑所生的幾個兒子……”


    頓了頓,林青山看向阿桃。


    大哥被魏淑寧哄得五迷三道,但他卻不傻。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他一清二楚。


    仗著幾分姿色,就當自己是王母娘娘坐下的七仙女,誰都得讓著她哄著她。要長得真是天香國色也就罷了,可她還不如阿桃好看。不止是不如,簡直是差遠了。


    又醜又蠢,心氣兒還比天都高,瞧不上做木工的大哥。今日這事,一準是她另攀上根高枝兒。


    這事說出來難免汙了阿桃眼睛,可抓賊抓髒,若是過後對方抵死不認,僅憑他那張嘴也說不清楚。


    機會難得,然而此刻林青招卻猶豫了……


    “難道是其中一個?”


    權衡之後他還是決定放棄,魏淑寧能被發現一次,就能被發現第二次,撿個阿桃不在的功夫再收拾她。


    “不是!”


    否定之言,出自桌上最不可能說出這話的阿桃。


    林青山見過魏淑寧幾位表兄弟,林青招和陸傳則是對方在書院的同窗,在座四人中為由她對來人一無所知。


    望著三人驚訝的目光,阿桃知道自己猜對了,然後說出自己依據:“阿寧姐姑母雖然嫁到城裏,但隻是一般人家。方才那位公子穿得是上等綢衫,腰間還有塊明晃晃的玉。雖然離著遠,但看光澤便知那玉並非凡品。黃金有價玉無價,她表哥絕不可能享用這等華貴穿戴。”


    就著剛才拍肩的手,阿桃給大哥順順氣。向來好脾氣的大哥如今胸膛卻劇烈起伏,任誰遇到這種事都會很難堪吧?


    一路走來大哥的陰沉她也有所察覺。去年臘月剛定親時大哥多高興啊,每次外出回來,他都興高采烈的。可漸漸地他臉上笑容少了,尤其是最近一個月的兩次,上次他回來時神色平靜,這次幹脆心思不屬。


    她不喜歡魏淑寧,但如果她能給大哥帶來幸福,她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她連僅存的這點都做不到,那這門親結的意義在哪?


    想到這她心意堅決下來,開口提議道:“既然都看到了,不如幹脆去對麵問個究竟。”


    “這……”林青山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阿桃哪能給他機會?有些事忍一時風平浪靜,但絕不能是這種大事,當下她便拉起他胳膊作勢往外走。林青招也過來,兄妹倆一左一右,拉著他朝門口走去。


    陸傳走在最後,吩咐掌櫃留著包廂,然後他三步並做兩步跟上去。


    魏淑寧是去年到姑母家做客時認識的石苟。


    她較一般姑娘發育得早,雖尚未及笄,但身條已初具玲瓏。有當年成功嫁入城裏的姑母在旁引導,她心思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對有些事亦早早知曉。


    當日石苟不過是在旁稍加暗示,她便順杆往上爬,兩人著實有過那麽一陣。後來被家裏發現,急忙給她定了個家境殷實的老實人林青山。


    雖然不甘,但她看得清形勢,知道自己一輩子都要綁著林青山那個愣頭青過。定親後她也收了心,安心籠絡未來夫婿。


    可今日他著實太過分,不過是要件她妹妹的首飾罷了,竟然連這都不肯。


    氣急之下她扭頭就走,剛走出胡同口沒多遠便遇到了石苟。有了木頭般的林青山比著,她更懷念對方的知情識趣。兩人在胡同中膩歪一番,她沒忍住說向他傾訴,然後便被他帶到了這裏。


    大庭廣眾之下她本不想太過張揚,可石苟一句話解了她的擔憂:“就那些土裏刨食的,辛苦個大半年不一定能買得起這裏麵一樣東西,他們會來這邊?”


    她深覺有理,從小到大她從沒跟家人來過翡翠閣。


    可現在誰能告訴她,此刻出現在她麵前的四人是怎麽回事?


    魏淑寧其實留了個心眼,她並未在一樓大廳選購,而是借著石苟進了二樓隔間。翡翠閣二樓私密性很好,樓梯口有守衛,一般人不得隨意打擾。


    然而三兄妹帶上了翡翠樓少東,單靠刷臉便能在樓內暢通無阻。


    何止是暢通無阻?掌櫃的支開夥計,親自引四人到了隔間門前,神不知鬼不覺,絲毫沒驚動裏麵人。


    隔間門打開時,魏淑寧正依偎在石苟懷裏,任由對方上下其手。


    林青山當場眼都紅了,定親後每次見麵,魏淑寧都一副貞潔烈女的模樣,幾個月來連手都沒讓他摸過一下。可沒想到,私下裏她竟是這幅浪-蕩樣。


    “滾!”


    目眥盡裂,他衝進去,單手拉過魏淑寧,然後抬腳狠狠踹向是石赭,力道之大將他連人帶椅子都踹翻下去。


    “你們是誰?”


    “阿山?你怎麽會在這?”


    大怒的石苟聽到魏淑寧後麵話,整個人如摁下了暫停鍵。眼中劃過一抹心虛,他辯解道:“是她先引誘得我!”


    “石公子,你……”魏淑寧搖搖欲墜,他怎能如此顛倒黑白。


    “哥。”阿桃走上前,擔憂地看向林青山,心裏隱約有些後悔。


    “是你!”被抓住手腕的魏淑寧突然瞪眼看向她,然後她衝著林青山吼道:“我就說為什麽你們會來這邊?原來是為了你家寶貝妹妹!我低三下四地求了你那麽久,你都不肯幫我借一下她花鈿,然後轉過頭來,你就大方地帶她來翡翠閣。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魏淑寧覺得自己先前的擔憂完全成真,阿桃在林家那般受寵,她嫁過去之後還不被壓死死的?


    被當場捉-奸的羞愧和難堪,此刻完全被滔天怒火所取代,她滿心覺得林青山對不起她。


    阿桃突然一點都不後悔了,這人要真嫁進來,他們家絕對沒一天安生日子過。


    “是我請阿招兄妹去對麵慶豐樓吃飯,正巧在對麵窗口看見你們進來。”


    陸傳走上前,沒分給魏淑寧一個眼神,而是居高臨下看向跌倒在地的石苟。


    “今日這是怎麽了?先是石朱,再是你。姑娘家貞潔何等重要,白占了便宜不說還倒打一耙,你們兄弟倆不愧是親兄弟,一樣的豬狗不如。”


    說完他朝後麵微微扭頭,“掌櫃的?”


    “在,少東家有何吩咐?”


    “把這狗東西給我叉出去,以後翡翠閣不歡迎他。”


    石苟錯愕,“陸傳,你行……你要是敢,以後別指望我石家在翡翠樓花一文錢。”


    陸傳狐狸眼微眯,扭頭吩咐掌櫃,“還愣著幹什麽?”


    真當沒了石家他們翡翠閣會倒?有些人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


    陸傳並非一時衝動,今春的淮河水患,還有石家連接庫房的角門深深的車轍印,讓他敏銳地嗅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石家這些年做過什麽,同在一城的陸家很清楚。不如趁此切斷關係,也省得到時陸家被扯進這滔天巨浪中。


    有陸傳親口命令在,翡翠閣可沒對麵慶豐樓那般客氣。對於自家公子的話,掌櫃的半點沒打折扣,叫幾個護院上來,架起石苟四肢,一路下樓走到門口,掄起來把他扔了出去。


    石苟瘦削的身軀在青石板路上滾了三滾,最後才停下來。


    “多謝傳哥哥。”二樓隔間內,看到這一幕的阿桃真心實意地道謝。


    無論古今,較之男子,世人總是對女子較為嚴苛。今日這事傳出去,人們頂多說石苟風流,但魏淑寧整個人卻全毀了。


    此刻她不僅感謝陸傳收拾了給她哥帶綠帽子的石苟,更感念他的明辨事理。


    放在平日她或許會多感慨會,可如今事關至親之人,她最恨的依舊是魏淑寧。


    萬般思緒湧在心口,但臨到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正當她啞口無言時,一直處於悲憤中的林青山開口了。


    “退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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