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沒落, 劉嬸已然帶著一名老嫗和一名小姑娘過來了。


    劉嬸對小姑娘道:“四丫頭,快把你適才的話跟這幾位官爺再說一遍。”


    四丫頭才五六歲年紀,梳著一對羊角辮,她平日裏跟著奶奶走村串戶,遇到的都是熟悉的人, 這會兒乍然瞧見這麽多陌生臉孔, 嚇得直往奶奶身後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哎!”劉嬸是個直性子,催促道,“張家他奶奶, 您來說。”


    老嫗點了點頭。


    “前兩天, 四丫他爹出海回家,帶回來了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公子。聽說是一兩個月前, 在白雲湖的水岸邊找著的, 還說是個貴人,叫我跟四丫她娘好好照料。”


    程燁拿著程昶的畫像給老嫗看:“張家她奶奶, 您仔細瞧瞧, 您說的貴人是不是長這個樣?”


    老嫗的眼很花, 分辨不清畫上人的模樣,湊近看了半晌, 也隻支吾道:“反正就是和菩薩差不多。”


    還是躲在她身後的四丫頭小聲補了句, “就是這樣。”


    程燁聽了這話,當下也不遲疑,問老嫗道:“不知張家奶奶家住何處, 可否請您帶我等過去看看?”


    老嫗咋舌,眼前幾人都是官爺打扮,身著裙裝的那位俊俏的大姑娘更是氣度不凡,四丫她爹娘都喜歡清淨,乍然帶著這麽多人上家裏去,不知他們會不會生氣。


    劉嬸見張奶奶不言,急了,斬釘截鐵道:“能,我帶你們過去!”


    程燁點點頭,道了聲謝,正要帶著手下的人跟上,走了兩步,一回頭,卻見雲浠仍頓在原地。


    程燁問:“怎麽了?”


    雲浠沒答,過了會兒,她搖了搖頭,低聲說:“走吧。”


    張奶奶住的村子在鄰近的豐南港,離蕪桐村不過幾裏路,路上,劉嬸對程燁與雲浠說,各村的男人出海的日子不同,回村的日子也不同,因此四丫他爹他們比蕪桐村的男人們早幾日到家。


    夕陽西下,村戶漁港間升起嫋嫋炊煙,到得豐南港,程燁讓手下與孫海平幾人等在村口,獨與雲浠兩人跟著劉嬸往裏走。


    劉嬸把他們引到一戶曬了網的漁家,招呼道:“四丫她爹,四丫她娘,吃著呢?”又說,“快別吃了,家裏來貴客了!”


    漁家的木扉是虛掩著的,隱約可見屋內的場景,不一會兒,四丫他爹就捧著碗出來了,看了看雲浠和程燁,又看向張奶奶:“阿娘,這二位是——”


    “這二位是金陵來的貴客。”劉嬸代答道,“四丫他爹,我問你,你們先前出海,是不是在海上撿了個菩薩一般模樣的公子?我聽你阿娘說,你前兩天把他帶回家裏,讓四丫她娘好生照料來著?”


    四丫他爹愣了一下,看向程燁,“官爺是來尋他的?”遲疑了一下,又說,“那官爺這便隨我進屋吧。”


    言罷,有些責備地看了老嫗一眼,像是埋怨她多嘴的意思。


    漁村的村民過的是自給自足的日子,雖不至於缺衣少食,大都並不富裕,此刻暝色四起,四丫家裏統共隻點了一盞油燈。四丫他爹端著油燈把程燁與雲浠引到一間屋前,掀開布門簾,說:“躺在榻上的就是貴人了,二位且看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


    程燁頷首,方要邁步過去,卻見雲浠又駐足在門前。


    她的目光落在榻上仰躺著的人身上,一燈如豆隱約映出她眸中的期待與惶然不安。


    想過去看看,卻又不敢。


    她找了他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希望,寧肯抱著這絲希望裹足不前久一點,因為害怕它會落空。


    程燁終於瞧明白雲浠的躊躇是緣何,心中一時不是滋味,但他沒說什麽,更沒催促雲浠,獨自走過去,就著燈火往榻上躺著的人仔細看去。


    竟然真的是程昶。


    程燁怔住了。


    距三公子失蹤已有月餘,跟著他四名武衛也已下葬,時至今日,金陵城當中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程昶死了,沒想到他居然活著。


    程燁急而短促地道了句:“是他。”


    雲浠一愣,疾步過來,朝榻上的人望去,見是程昶,腦中混沌一片,但手已下意識探向他的鼻間。


    鼻息綿長平緩,是真的活著。


    雲浠慢慢收回手。


    她張了張口,分明有許多話想問,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胸腹中像是漲了潮,慢慢水滿,溢過她的心肺,喉管,把她所有的言語堵在了喉間。


    她是歡喜的,但並不多興奮意外,不知為何,她一直有種直覺,覺得他還活著,會活著。


    縱然她在斷崖邊找到了自己送給他的平安符,知道他落了崖,縱然整個金陵都覺得三公子沒了,連琮親王府也將開始操辦白事,她就是這麽篤信著。


    雲浠不知道這種直覺從何而來,就像她從前,有那麽幾瞬覺得他並不是這世間人一樣。


    程燁喚了兩聲:“三公子。”見程昶毫無反應,問四丫他爹,“他怎麽不醒?請大夫看過嗎?”


    四丫她爹搖頭,說:“之前在白雲湖岸邊撿到他時,他就一直睡著,後來我們把他帶來船上,喂水喂食都喂得進去,就是不醒,船上倒是有個懂些醫的為他瞧過,說他脈搏有力,除了右胳膊上的傷,身子看著康健,沒什麽毛病。”


    程燁一聽程昶右胳膊上有傷,掀開被衾來看了看,傷是外傷,大約是被利刃劃的,眼下早已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從腰囊裏取出一小錠銀子交給四丫他爹,說:“勞煩你,去這附近請最好的大夫來為他看診,無論多晚,務必請來。”


    四丫她爹應了,見程燁一身官服已然十分不凡,然他對待榻上之人居然恭敬有加,不由好奇道:“這位官爺,敢問這位貴人竟是哪家官戶人家的公子不成?”


    程燁想了想,倒也沒瞞著程昶身份,說:“不是官戶,他是琮親王府的三公子。”


    四丫她爹愣了愣,一時竟沒鬧明白三公子是個身份,拿著程燁給的銀子走到屋門口,才驟然想起程燁方才,仿佛提了個什麽“親王府”?


    百姓對天家事不甚了解,卻也知道當今天下,隻有一個親王。


    這位“三公子”是那位親王的兒子,那豈不就是……小王爺?


    四丫她爹一個踉蹌,險些在門檻上栽下去。


    四丫她爹往屋內看一眼,這個時節出海,收獲通常不大,然而自從撿到屋內那位睡著的貴人後,他們一村人捕下的魚直要趕上春夏,村裏的男人都當這是貴人帶來的福氣,打算過幾日再帶上他出海一趟,哪知今日他阿娘竟帶著官爺尋貴人來了。


    四丫她爹心有餘悸地想,沒想到竟是親王府的小王爺,這麽看來,還好他娘帶了官爺找過來,否則,也不知私藏王爺是個什麽罪。


    不多時,孫海平與張大虎聽聞找到程昶的消息,也擠進屋裏來了。


    他們守在榻前,一疊聲“三公子”,“小王爺”地輪著喚,但程昶就是不醒。


    四丫她娘送了幾盞燈火進來,屋中比先時敞亮了不少,雲浠此刻已有些緩過來了,她默不作聲地在塌邊的長椅上坐了,看著程昶。


    三公子還是之前那副模樣,兩月下來,人竟隻瘦了一點,臉色雖然蒼白,卻不算全無血色,眉心舒展平緩,看著當真很康健,仿佛隻是睡著了。


    她又取了水,舀了一勺,給他喂去,果然如四丫她爹所說,水也是喂得進的。


    雲浠的心情徹底平複下來。


    她略作沉吟,三公子此番遭遇不測,是遇到了歹人,他右臂上的刀傷就是最好的佐證。


    那位要傷他的“貴人”權勢滔天,若是得知他還活著,必然會再下手,因此她哪怕要帶三公子回京,也不能冒然上路,即便加上程燁的人馬,他們統共也不過二十餘人,而東海漁村地處偏僻,路上一旦遇上意外,求援不及。


    沒過多久,四丫他爹帶著臨村的大夫回來了,大夫已知道程昶的身份,不敢怠慢,仔細為他把了脈,活動了他的四肢筋骨,又掀開他的眼皮看了看,費解道:“貴公子脈象沉穩有力,氣色尚好,四肢百骸無損,頭顱亦不見外傷,按說該是十分康健,眼下雖是昏迷,卻無昏迷虛乏之態,反而像隻睡著。”


    思索了一會兒,又道,“興許是草民醫術不精,叫官爺們笑話,但草民實在看不出貴公子有何異狀,這樣吧,草民為他開些寧神靜氣的藥,服過後,若三日後貴公子還不能醒,官爺們隻能另請高明了。”


    程燁謝過,得了大夫的藥方,讓手下一人跟著他去抓藥。


    雲浠見屋中不相幹人均已撤走,對程燁道:“煩請小郡王明日一早回京裏一趟,把尋到三公子的消息直接稟明今上與琮親王殿下。”


    程燁一愣:“你與三公子不一起回?”


    雲浠搖了搖頭:“我怕路上有意外。”


    她這麽說,程燁就反應過來了。


    程昶既是被人所害,隻要他還活著,要加害他的人必然不會死心,為今之計,隻有迅速回京一趟,當著群臣的麵,把他在東海漁村的消息稟明今上,讓今上直接派殿前司的人來接,如此,即便有歹人想要動手,礙於有禁軍在,也須緩一緩了。


    程燁於是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看雲浠眉間憂色未褪,想了想,拾起擱在一旁桌上的劍,說:“不等明日一早了,我今晚就連夜出發,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把三公子的近況稟明今上,必然不會出差錯。”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讓大家久等啦,下一章更新前,給本章前排150個兩分評發紅包~


    明天見!(明天一定會見的=3=,我也很想快點寫到三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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