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和塞繆剛剛往大堂的方向跑了幾步便聽到幾聲槍響。他們心頭一凜,加快腳步。然而他們腳下的地麵卻不知為何變得黏黏糊糊的,就好像在融化一樣。他們每跑一步都能聽到鞋底被強行從地麵拉開時發出的撕拉撕拉的聲音。伊森注意到電光掃過的牆壁出現了大塊大塊的黑斑,就好像正在一點點腐爛一樣,又仿佛墨汁透過紙麵一點點暈染的效果。


    基地正在被感染,他們已經被包圍了,伊森這麽想著,一陣沒來由的絕望驟然席卷而來。


    他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但是那惱人的耳鳴聲不斷刺激著他頭腦中某根緊繃的神經。漆黑的四周、無法理解的生物和環境、時不時閃入腦海的莫名幻象,一切都在把他拉入瘋狂。


    他仿佛聽到一個沒有語言的聲音在那耳鳴聲的間隙中告訴他:放棄吧,放棄吧,投降吧,接受吧,融合吧……


    融合,和永恒的混亂融合,和所有人和所有宇宙的生物融合,再也不會感覺孤獨,再也不用害怕,再也不用難過……


    就好像,回到了出生前的狀態……


    伊森突然發現他停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停住的腳步。他站在一片黑暗中,手裏握著已經完全熄滅的手電。


    “塞繆?”他試探地叫了一句,聲音卻像是被黑暗吸收了一樣,沒有傳出很遠,也沒有收到回音。


    直覺告訴他,他已經沒有跟在塞繆身後了。


    塞繆去哪了?他自己又在哪裏?


    他是一個人了嗎?


    用顫抖的手慌忙搖著手電,黑暗裏除了手電的齒輪摩擦聲就隻能聽到自己急促而不規律的喘息。微弱的光亮仿若救命稻草,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為了這一點點熹微的明亮欣喜若狂。他的手腕酸痛,卻不敢停下,直到光線終於強到可以照亮他麵前三兩步遠的距離才停下來。


    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四麵都是走廊靜靜延伸。他不認識這個地方,不記得從醫療倉到大堂會經過這裏。


    是走岔了麽?什麽時候和塞繆走散了?為什麽完全不記得?


    一個個問題如泡沫在腦海中浮現又破裂,他沒有辦法集中精神思考,焦慮驚惶令他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幾乎握不住手電筒,腳下也神經質一般不停踱步轉著圈,好像多看看四周就能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一樣。


    這座基地主建築他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尤其是那些和其他的培植大棚或者居住區的建築相連的走廊十分複雜,在沒有燈光照明的情況下確實很容易迷路。他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慌,沒意識到自己正在喃喃地把腦子裏的想法說出來。四條岔路看上去都一模一樣,一點方向感都沒有。伊森往幹澀的喉嚨裏咽了咽口水,選擇了自己左手邊的那條岔路。


    腳下粘膩的感覺依舊,空氣也似愈發潮濕了。他看到天花板和牆壁的接縫處那些黑色的黴斑越來越密集,一條條水漬一樣的痕跡還在向下蔓延。每個房間的門都緊閉著,他們剛到時還隻是有些灰塵但依舊完好的門此刻卻仿佛是從遠古時代遺留下來的殘跡,邊緣處生了暗紅色和深綠色的鐵鏽,伊森試著拉了其中幾扇沒有密碼鎖的門,發現根本拉不動,好像已經被死死鏽住了。


    四周安靜得可怕,就好像整個基地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塞繆!!!奧托!!!”伊森徒勞地喊著他所有記得的名字,在不斷出現的岔路中選擇著。這些走廊簡直無窮無盡,而且都是同樣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由正在腐壞的走廊組成的漩渦,怎麽都爬不出去。


    然後他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死胡同的盡頭有一扇大門,和其它的所有門都不一樣。是一扇雙開紅木大門,上麵甚至還有古典的雕花和黃銅把手,沉穩而幹淨,就好像不久前還在被人使用一樣。


    伊森覺得這扇門很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隻是,那扇門給他一種極度邪惡的感覺,仿若那門後有一雙空洞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隔著門縫窺視他。他向後退了幾步,一轉身,整個人卻僵住了。


    一個人形黑影正一動不動站在這段死胡同的入口處,歪著腦袋看著他。


    伊森全身發冷,心髒跳到了嗓子眼。


    ”誰?”


    對方並不回答,仍然歪著頭,一動不動看著他。


    伊森驚惶地環視四周,本能地想要尋求幫助。但此刻在這黑暗的走廊織就的迷宮深處,隻有他孤身一人。


    而對方仍然歪著頭,一動不動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我手上有槍!”伊森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沒有任何威懾力。他故意將一隻手伸進衣袋裏,想要嚐試嚇住對方。


    突然,那人動了一下。


    準確的說不是那人動了一下,而是他的身體表麵突然動了起來。在手電微薄的光線裏,那黑影像是突然毛躁起來,無數細小的毛發一樣的東西從他的表麵迅速長了出來,像之前見過的怪蟲,又像海裏的珊瑚蟲那樣在空氣裏舞動著。那人形迅速變成了一個人形的毛球狀物體,卻仍然歪著頭,好像有點好奇似的看著伊森。雖然伊森看不見他的眼睛,但他就是知道,他,或者說它,在看著他。


    伊森突然明白了,熵神找到他了。他被困在它的羅網裏,馬上就要被吃掉了。


    他開始往後退,然而他一動,那東西也突然動了。它衝他狂奔而來!


    伊森也轉身拔腿就跑,用他此生從未達到過的速度奔逃,在幾秒之內就衝到了那扇紅木大門麵前。他整個人都撞了過去,可是預想中的撞擊並未出現,門被他輕而易舉的撞開了,他摔了進去。


    門後竟然是一片明亮,溫暖而舒適的、帶著一點點橘黃的日光撒在他的皮膚上,久違的親切味道。


    “哈哈哈哈哈……”一串低沉的笑聲,停在伊森的耳朵裏,卻令他如遭雷噬。他抬起頭,看到那個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赤著腳,坐在飄窗寬大的窗台上看書的男人。他的雙目是破曉前天空的那種深藍,粗粗的眉毛斜斜飛起,下顎上短短的胡須,摸上去有種粗糙卻迷人的觸感。


    伊森整個人都傻了,就這麽趴在地上,保持著狼狽的姿勢,愣愣看著對方。


    “怎麽還不起來?這麽喜歡我家的地板?”羅蘭的聲音醇厚,低低的音色令他隨便說一句什麽就像是在*。伊森從來都沒辦法拒絕他。


    伊森緩緩站了起來,也笑了。他的笑聲有點勉強,有點幹澀。


    “我知道了,我大概是在做夢吧。”他抬起深綠色的眼睛,表情顯得有些空洞,“都他媽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麽還是會看見你?你這婊子養的混蛋!”


    早知道門後是他,還不如留在外麵,任由自己被那黑影吞噬。


    羅蘭合上書,*的腳踩在木質地板上。他一向都很喜歡那些懷舊而脆弱的東西,木質的地板、紙質的書籍、陳年的葡萄酒。他穿著寬鬆的白襯衫和休閑長褲,頭發略有些淩亂,麵上掛著不羈的笑容,看上去依舊那麽美。


    就是這樣一個美麗的惡魔親手將他推入禁城,毀掉了他的一生。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過得不好。”羅蘭的步子從容優雅,不緊不慢,他的眼睛一直牢牢鎖著伊森的目光,“所以,我來接你了。”


    伊森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接我?接我去第三帝國還是蛇夫座聯盟?你以為我是多麽蠢的傻|逼才會相信你?你又怎麽會在這裏?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不,你沒有死。如果你願意跟我走的話,以後也都不用害怕自己會死了。”羅蘭在他麵前兩步的地方停住,他溫熱的手掌輕緩地順著他的臉頰滑下,卻並未接觸他的皮膚,隻是隔著一點點的空氣,那溫熱已經傳染到了伊森的皮膚上。羅蘭眉頭微微揚起,深邃的眼瞳裏,盡是歉意和心疼,”你根本就不屬於禁城那種地方。你是這麽溫柔的人,一直默默照顧著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盡職盡責地扮演著beta的角色。你很累,沒有人理解你有多累。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羅蘭的話語宛如魔咒,飄渺在金色的陽光裏,“我知道你的生活多麽枯燥孤獨,我也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孤獨。來和我走吧,拋掉身後的禁城和死亡,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你我,還有所有的一切,我們合二為一,永遠都不會分開。“


    羅蘭身上的氣味帶著淡淡的麝香,他寬闊強健的超越平均alpha的臂膀曾那樣緊致地擁抱過他,那張飽滿性感的嘴唇曾那麽深情地吻過他。明明已經決定恨他入骨,此刻和剛剛經曆過的腐爛和死亡比起來,伊森卻迷惑了。


    是啊,有什麽可留戀的呢?就算僥幸從外麵遮天蔽日的黑暗中活下來,回去也還要麵對無邊無際的禁城生活。他們說,禁城就像一個黑洞,凡是進去的,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羅蘭對他伸出了手,那隻手骨節粗大,卻十分堅實溫暖。和身後的一切比起來,實在是太美好了。


    永遠在一起,沒有恐懼,沒有死亡,沒有背叛,沒有禁城。


    就算是做夢也好,如果能在這樣的夢裏死去也不錯。


    正當伊森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想要抬起來的時候,突然間他的身體被另一個身體緊緊抱住了。那雙手臂同樣有力而溫暖,緊緊地環住他的身體,與此同時一種不屬於羅蘭的輕靈氣息也籠罩過來,淡淡飄散著夕陽碧海的聖潔味道。


    “伊森!清醒一點!”清朗中帶著一絲慵懶的熟悉嗓音,塔尼瑟爾祭司一手仍然環著他的身體,另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抬起,那上麵有一小片幽藍的不規則形狀的東西,看上去像一小塊蛋殼。


    一霎那,對麵的“羅蘭”突然張大了嘴巴,下顎打開到不可能的長度,另整張臉都拉長變形。從那黑洞洞的大口中發出了令人血液凍結的恐怖慘叫。頃刻間,所有陽光突然熄滅,黑暗再次從四麵八方圍剿過來,一切都在迅速腐爛。“羅蘭”的身體也像長了黴菌一般迅速變黑枯萎,最後竟如煙塵一般消散了。


    伊森大口喘著氣,茫然地眨著眼睛。在他麵前仍然是一條走廊,不同的是,他仍然被祭司緊緊抱著。他像是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手緊緊地抓住了環在他腰間的祭司的手臂,“那是……那是……”


    塔尼瑟爾在他耳邊輕輕一歎,“你被熵神的力量影響了,她在召喚你,利用你自己的記憶和情結,讓你自願地被她吸收,成為她的一部分。現在她的力量正在逐漸滲透這座基地,你剛才看到的東西就是她已經滲入的能量與你的腦電波作用產生的幻覺,再將幻覺以她的肢體細胞實體化。你一旦接觸了你剛才看到的東西,就會被她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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