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退了幾步才看清背後有個人影。那人影形體枯瘦,頭上戴一頂竹笠,笠簷壓得很低,相隔隻幾步卻也看不清麵容。身上是棕片編的蓑衣,手中提著一盞白紙糊的燈籠。


    大炮一看三更半夜哪有人裝扮成這樣出門的,心裏有些膽怯,大吼了一聲“幹什麽的”,想給自己壯壯膽。那聲音渾厚,底氣又足,在寂靜的夜裏震得我耳根子直發麻。


    眼前那人影卻好似老僧入定一般,根本不為所動。見大炮沒了後音,把手中的紙燈籠一舉,抬頭從笠簷下露出真容來。


    我定睛一看,眼前那張臉須發皆白,看來是個老者。眼睛上的兩條壽眉都快長得齊耳了,比我活了一個世紀的祖父的眉毛都長。再看那臉,皮膚光滑白皙,如少女一般吹彈可破。我心想這會不會是活的太久變成人精了,還是這世上真有什麽返老還童之術?


    大炮這個人雖然平時經常胡說八道,沒皮沒臉的日子也過慣了。但本著我們是祖國未來花朵的宗旨,對尊老愛幼這種事一向是響應徹底。眼見是一個老頭,立馬放下戒心上前關懷道:“嘿,大爺,您這三更半夜的要去哪啊?這村裏的路不好走,您當心點,我們繞來繞去的都轉了大半宿了。”


    耳聽話音落了半響,可那老者居然沒動靜。大炮以為是老人家耳背,走近了準備再重複一遍,可那老者晃了晃手中的燈籠示意大炮不要靠近,又從蓑衣中伸出一隻手,邊打手勢邊說:“小友,老叟聽得見。勞煩你關心了,我就住在村子裏,認得路。”


    大炮一聽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這可是雪中送炭,濟危解難的活菩薩啊,立馬就走近了兩步向老者詢問起來。一番交談得知老者家就在村後邊,連著出村口的路。看我們風塵仆仆的,又邀請我們去他家坐一坐,順便吃些東西做個休整。


    大炮聽聞有吃的,心都飛到九霄外了,巴不得馬上就能坐下來填飽肚子。當下跟在那老者後頭就要走。我心想我們走了半天,這六合村怎麽看都是個荒村,怎麽可能突然冒出一個老人來。想罷了,伸手拽了拽大炮的胳膊。


    大炮一看急了眼,將我的手一甩,壓低了聲音說:“賤賤,我知道你行事謹慎,可這大爺認得路,還能給炮爺填飽肚子。再說深更半夜也沒有別人,你怕一上了年紀的老人做什麽?”


    我聽大炮一說知道以他的性子肯定攔不住,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索性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心裏也像被涼水潑似的一激靈,提前打起防備來。


    我們跟著那老人七拐八轉得,像跑迷宮一般在村裏走了不一會,又來到一棟青磚黑瓦的小平房麵前。那平房的門前掛的居然是一把老式的廣鎖,看那廣鎖老舊的模樣估計比我爺爺年紀都大。那老人在腰間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一個鐵片片,往鎖下的鎖眼一插,“哢噠”一聲解下了鎖,推開門讓我和大炮先進去。


    大炮又和那老人客套了一番,我們才在屋內一張老雜木桌前坐下。老人眼見我們坐好了,將屋內的燈猴點著了,滅了紙燈籠從外屋進到了偏房內。


    我趁著這段時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屋內陳設不多,一張老雜木桌,年月雖然久了,但擦得幹幹淨淨,伸手一抹一點灰塵都沒有。靠窗邊擺著一盞燈猴,陶盆裏麵的油料仿佛不多了,燈芯一閃一閃,發出陣陣“噗噗”聲。我和大炮屁股下是一張長條板凳,靠邊上放著一副桶梯,全都是些踏破了鐵鞋也難找到的古舊物件。


    我這正在疑神疑鬼,老人突然從偏房裏掀了簾子走出,手中端了一盤像是糕仔一樣的東西和善地笑著讓我們吃。大炮肚子裏的饞蟲早被勾出來了,伸手抓起幾塊就放進嘴裏大咬大嚼起來。我斜眼看了那盤糕仔,發現麵上全都點著紅點子,心想這不是祭拜的時候給死人吃得東西麽?趕忙抬腿踩了大炮一腳。


    大炮吃得正歡心,皮糙肉厚地經我這麽一腳根本沒啥感覺,嘴裏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我看那老人就坐在我們麵前,擔心其中有詐也不敢明說。回頭一看大炮,臥槽,這小子吃起來東西真不含糊,沒一會的功夫,眼前的盤子已經快見底了。


    我心想眼看著大炮這麽吃也不是會事兒啊,瞅準了機會向老人一拱手說道:“老人家,我兄弟二人路經此地,承蒙您款待那是感激不盡。不過眼瞅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趕著去取行李呢,誤了點怕是就取不著。趕明兒我們再來,也帶些點心水果的再來看看您。”


    那老人一聽我們要走,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天邊已露出魚肚白了。和善地一笑,站起身來便要送客,嘴裏說道:“這天色也不早了,老叟也要準備休息去了。兩位小友,慢走。”


    大炮還沒吃盡興,一聽我說要走嘴裏嘀嘀咕咕的,伸手還想往盤裏抓兩塊糕仔帶走,被我拎著耳朵就從屋裏扯了出來。我本以為老人會有所發難,沒想到居然安然從屋裏脫了身,擔心還有什麽後話,拽著大炮飛也似的就往出村道路跑去,直跑的氣喘籲籲的才停下來扶著膝蓋喘口氣。


    大炮這時才回過神來,一拍我的肩膀說:“賤賤,你說你腳底抹油,跟做了賊似得,跑那麽快幹嘛去?炮爺我還沒盡興呢。”


    我聽大炮說完,狠吸兩口氣瞪著眼白就對他:“我說小炮,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你知道那老家夥是什麽來頭?別的我也不說,就你吃了那一盤的糕仔全他媽是七月半上給死人吃的。”


    大炮聽完是麵如土灰,捂著嘴一伸脖子發現沒什麽異樣又變回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沒你說的那麽邪性,炮爺我肚大吃四方。甭管他什麽活人餅死人飯,統統照單全收。下回要再有這事,你可別這麽攔著我了,你知道我的小名叫啥?”


    我學著大炮的樣子一瞪眼問道:“叫啥?”


    “來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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