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動靜顧長安聽得很清楚,就算看不到,多少也能猜得出現在的狀況。


    但也就是因為他知道發生了什麽,才會有種不祥的預感打從心底蔓延開來。並不是不相信藍緹斯的實力,而是這人的性格讓他感到深切的擔憂。


    這不是廢話嗎?一邊是殺人不眨眼的傭兵,一邊是絕不會殺人的良善信徒,就算是無恥地用消耗戰也該生生耗死了。


    偏偏因為靠近峽穀的地方死亡氣息很重,這附近連魔獸也沒有,風翼虎之前也已經被他打發走了。


    何況他們身後就是厄運峽穀,退無可退。還會有比這更加糟糕的狀況嗎?說實話顧長安難以想象。


    而他的這個“坐騎”是個寡言少語的人,所以沒有跟那些傭兵說一句廢話,直截了當地動起了手。盡管麵對著這樣嚴峻的情形,藍緹斯也並不感到慌張,反而鎮定自若地計劃著等對方的人開始因疲憊而鬆懈後,就借機離開這個包圍圈。


    顧長安見過藍緹斯戰鬥的模樣,不過次數很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最初見藍緹斯清剿亡靈的那一次。將魔法與劍術結合起來的戰鬥方式應該是很少見的,在視覺上也會更加具有氣魄,似乎這個手中握著劍,四周卻不斷閃爍著魔法光華的人是無所不能的。


    那時候處在旁觀的視角,現在縮在藍緹斯的衣袋裏,顧長安隻能盡量不去動彈以免幹擾到藍緹斯。


    實際上離開了平日熟悉的衣擺附近的口袋,現在這個衣袋的位置讓顧長安有點不適應,還有些許尷尬。在這裏他能直接感覺到藍緹斯溫熱的體溫,並且心跳聲也格外清晰。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為之,這個後加的口袋位置恰好就在心口處,也就是說顧長安如果有什麽做手腳的意圖,那麽借助什麽利器刺穿藍緹斯的心髒也是可以做到的。


    同樣,如果是其他人傷到他的話,那麽也就說明對方同時刺穿了藍緹斯的心髒。


    被保護且信任到這個地步,令他有點無所適從。


    這次戰鬥進行了不短的時間。


    顧長安隻能從雷梟的話語中大概知道外麵的情況,就跟他料想的差不多,藍緹斯即使能做得到也不會殺人,而對麵的傭兵團裏也有擅長治愈魔法的人,受了輕傷或者被打暈也很快就能恢複,然後像是沒事人一樣再次投入戰鬥。


    就算有雷梟的幫忙,情況也依然不理想。


    聽著藍緹斯有力的心跳聲,顧長安情緒有些低落,其中原因有些複雜,他不想在這種時候進行自我剖析。


    顧長安看不到在這層薄薄的布料之外,一名刺客手中的匕首正從側麵刺向藍緹斯的心髒,而這個時候藍緹斯剛剛打暈了另外一名圍攻的戰士,如果要躲閃的話是絕對來不及的。


    而那柄匕首如果刺中,也許藍緹斯未必會死,但顧長安卻會因匕首上塗抹的劇毒立刻死亡,幾乎沒有挽救的可能。


    在雷梟焦急的叫聲中,那泛著幽綠光澤的刀刃停在了藍緹斯心口隻有幾寸的位置。


    那個時候自己想了什麽?藍緹斯覺得大概什麽都沒想,隻是近乎本能般地認為自己應該保護顧長安。


    所以他手中很少沾染人類血液的長劍染上了鮮紅,當他回過神來時,那個刺客已經被刺穿了胸膛。


    這違背了神的意願,人類之間相互殘殺是不被允許的。


    有幾滴猩紅的血液飛濺在了臉上,血液順著臉頰滑下的感覺讓藍緹斯在一瞬間有所怔愣,忘了補充碎裂的魔法護盾,也沒能立刻躲過飛射而來箭矢,使其險險擦過胸口,衣袋被撕裂。


    為了躲閃這支箭,藍緹斯轉身的幅度很大,而速度又非常快,所以在布料碎裂的那一刻,顧長安不可避免地被慣性給甩了出去,掉落的方向正是旁邊看不到底的懸崖。


    掉出去的同時,顧長安看見了向這邊飛來的雷梟,但是長時間高強度的戰鬥讓擅長飛翔的魔獸也十分疲勞,離得又有些遠,顯然已經是趕不上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跟死神打招呼了,他覺得自己反而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淡定。


    可是這種淡定隻維持了非常短的時間,因為顧長安看見藍緹斯像是腦子有病一樣轉身跟著一起跳了下來。


    那絕對是他內心最直接的反應,不是英雄,是神經病!


    藍緹斯用魔法控製風減緩了顧長安下落的速度,使自己得以將顧長安抱住。


    當飼主肉墊似的護在了自己下方時,兔子大人想說很多話,但是強烈的失重感以及大風導致他暫時什麽也說不出。


    比如說明明會魔法幹什麽還用這麽樸實的方法來救人,比如說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可能是他們兩個一起摔死在懸崖下麵,比如說為什麽一定要救他。


    藍緹斯事先已經準備好了緩衝用的風係魔法以及魔法護盾,但最終落在地麵時發出的悶響聽起來還是很痛,而被護在上方的顧長安則隻是被震得頭暈目眩,沒有太多的不適。


    暈乎乎地從藍緹斯身上跳下來,顧長安也沒有閑暇去顧及坑窪不平的地麵是否幹淨,徑自變回人類,看著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動作的藍緹斯,又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沒事吧?”


    這種情況似乎不應該輕易把人挪動,但是顧長安又實在不知道在這草都不長的地方能有什麽別的措施可采取。


    “沒事。”雖然還沒有睜開眼,但藍緹斯還是回答了顧長安的話,這的確是能令人安心一些,畢竟既然還沒有失去意識,就說明傷勢還沒有太過於嚴重吧?


    “不要亂走,保留力氣。我休息一下就好。”


    藍緹斯都這麽說了,而他想要幫忙稍微治療一下的意圖也被阻止,顧長安就姑且變回了兔子的模樣,蹲在藍緹斯腦袋邊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這裏實在太荒蕪了,而且霧氣略重,可視度不高,隻用肉眼觀察大概隻能看到不超過十米的範圍,還彌漫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看不到一絲生命存在的痕跡,再結合一下藍緹斯所說過的這地方的來由,簡直……就像是被神遺棄的地方。


    不知道上麵怎麽樣了,如果隻有雷梟自己的話,至少逃走應該沒問題吧?


    “你到底幹什麽要跟著下來啊!”顧長安抱怨似的說著,“我又不會因為這個就誇獎你好帥好厲害。”


    “峽穀內的霧抑製魔法元素,不跳就來不及救你。”語氣平平地說著,藍緹斯抬手撓了撓顧長安的下巴,“別怕。”


    “我會保護你。”


    這種話好像已經不止聽了一次兩次了。


    “你們到底為什麽一定要覺得我害怕?”顧長安有點火大,但難得地沒有咬人,或許是看在藍緹斯現在還躺著的份上,“變成兔子不代表膽子也跟兔子一樣。”


    雖然注意到了,但藍緹斯沒有特意去詢問顧長安所說的“你們”還有誰,隻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我殺了人。”


    毫無起伏的聲音似乎僅僅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顧長安卻驚得瞪大了眼,頭上的那對耳朵豎得筆直:“你開玩笑吧?”


    在他的想象裏,死悶騷說不定某一天會被惡人殺死,但即使是命在旦夕也不可能會去殺人。畢竟這是一個每天清晨都會讚頌神明,即使沒有任何好處也會幫助別人解決麻煩的虔誠信徒。


    說了那一句之後藍緹斯就沒有再出聲,也許是心理作用,顧長安看著他這樣狼狽地躺在地上沉默不語,竟然看出了一絲可憐悲涼的意味。


    幽寂陰暗的峽穀之中,青年安靜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仿佛已經睡著。一隻身形小巧的白兔猶豫地望著青年,最後小心地跳上青年的胸膛,趴在胸口左側靠近鎖骨的位置,在白色的衣衫上留下了幾個小爪印。


    “反正你也肯定不是故意的吧,以前做過那麽多好事怎麽說也該彌補回來了。”兔子大人縮在信徒的胸口,如同一個圓滾滾的球,又刻意地揚起了那小小的頭,簡直像是個驕傲又神氣的大人物一般,“看在你這段時間伺候得還不錯的份上,本神使就勉為其難原諒你了,代替光明神原諒你,聽見了沒有?”


    看起來十分嬌小的兔子大人伸出柔軟的舌尖,舔了一下信徒沾染了血跡的麵頰。


    “所以等鬱悶得差不多了就趕緊給我起來,我一點都不想陪你在這破地方躺著!”


    語畢,顧長安就靜靜地躺在藍緹斯的胸口不再說話,錯過了藍緹斯睜開的眼睛。


    他沉默地望著一片灰暗的上空,頭腦中像是放空了,又像是思考了很多東西,隻不過最終什麽都沒有捕捉到,隻能感覺到心髒上方輕到會被遺忘的重量,以及不屬於自己的體溫。


    最後藍緹斯依然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麽,隻有兩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對於殺人的事,自己始終沒有感到後悔。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奇跡、救贖一說,那麽一定會是像雪一樣純潔而脆弱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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