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監獄深處的單人牢房中,壁畫家塞爾吉奧裏佐站在繪畫牆邊,欣賞著自己剛剛完成的畫作。


    那是一隻鳥。淺黃色的背羽、白色的腹部,以及棕色的尾巴。


    一隻雲雀。


    他是個挑剔的藝術家,挑剔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即使對待自己的作品也不會心軟。但是這一次,他對眼前的畫作很滿意,堪稱他的巔峰之作。


    這隻雲雀的脖子有些歪,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它的眼睛不像壁畫家的其他作品那樣富有神采。整幅畫都顯得死氣沉沉。


    這是一隻瀕臨死亡的雲雀,或者是已經死去的雲雀,取決於觀賞者自己的理解。


    他踱到工作台邊,放下手中的調色盤。工作台上放著一份火印城日報,那是他用幾幅畫換來的回報。日報被他翻到了第四版,上麵那篇文章的標題用粗體字寫著《著名獵巫人在追查凶犯時失蹤,可能已死亡》。


    文章的正文部分被他當成草稿紙了,當然是在讀過之後。


    壁畫家出神地盯著文章標題的那行字。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工作台上的鈴鐺。


    幾分鍾後,兩名獄卒走進了監牢。雖然中間隔著一道鐵籠,壁畫家的手腕上還拴著鏈子,但那兩人看上去依然很緊張。


    其實完全沒有害怕的必要,壁畫家心想,一點也沒有。


    “有什麽需要嗎,裏佐先生?”一名獄卒問。


    有禮貌的獄卒是洛倫佐,壁畫家對他的印象很不錯。因為在孤島監獄這樣的地方,尊重和禮貌的品質非常罕見。


    “昨天來訪的那位報社的女士,莫斯小姐,她說過如果我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通過她的聯係人找到她。”


    “沒錯,先生。”洛倫佐點點頭。


    “那就對了。請你告訴她的聯係人,我希望在火印城日報上發表一篇文章,就在明天。她可以自己來,或是派手下人來。我會口述文章內容,由他們記錄。”


    “她為什麽會來?而且你憑什麽認為自己寫的東西能登報?”另一名獄卒嗤之以鼻。貝尼托,無禮的貝尼托,此人似乎認為粗魯和自信是一回事。真是個庸人。


    “莫斯小姐欠我一個人情。”壁畫家微笑著回答,“至於能不能登報,我對此還是很樂觀的。”


    莫斯小姐請他畫的那些肖像畫,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得意之作,而且在羊皮紙上作畫也不符合他的創作習慣。


    這種事原本不可能引起他的興趣。然而雲雀的來訪提起了他的好奇心,壁畫家很想要知道蝴蝶殺手案件的進展。他需要一個獲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報社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他接受了莫斯小姐的提議,按照她的描述畫了幾副肖像。作為回報,她的聯係人每天都會送來一份當天的報紙。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讓他失望過。


    壁畫家不知道那些肖像畫的用途,雖然他問過,但對方顯然在回答時撒了謊。


    那女人非常精明。不是耍小聰明的那種精明,而是習慣於把一切都放在天平上稱重的精明。


    在她看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標價出售的。壁畫家遇到過類似的人,但沒人做得像她那麽誇張。


    和這種女人打交道時必須非常小心。如果還想繼續利用她,最好確保自己對她一直有價值,有時甚至需要采取主動。


    “我會把你的要求轉達給她的聯係人,先生,但我不能保證她一定會來。”洛倫佐變換了一下兩腳的重心。


    “這樣就夠了,謝謝你,洛倫佐。”壁畫家朝他咧嘴微笑。


    貝尼托小聲嘟囔著什麽。他不喜歡滿足壁畫家的要求,向來不喜歡。但典獄長大人肯定下了明確的命令,壁畫家提出的合理要求必須被滿足。


    這些為公爵辦事的官方人士向來如此。他們既害怕他,又想利用他。


    獄卒們眼看就要離開監牢,壁畫家突然心血來潮。“洛倫佐,”他大聲問,“你覺得獵巫人會被殺死嗎?”


    獄卒停下腳步,轉過身。“獵巫人?”


    “日報上的那篇文章,你肯定已經看過了吧?”壁畫家的視線掃過自己桌上的日報。


    “咱們走吧,別搭理他。”貝尼托低聲催促。


    洛倫佐聳聳肩,“獵巫人也是人。他們再怎麽厲害,也不是不死之身。”


    “所以你相信那篇文章。”


    “沒理由不相信。據說消息來源是黑衣廳的內部人士,而且他們確實在調查一些窮凶極惡的凶犯,不是嗎?”


    壁畫家點點頭,“是啊,你說得沒錯。我沒有其他問題了,洛倫佐,再次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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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客氣,先生。”洛倫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開了口,“那名死去的獵巫人,是不是當年抓捕你的那一位?”


    壁畫家平靜地看著他,故意多等了一會兒。洛倫佐又開始變換重心。


    “是的。”他回答。


    “她偶爾會來這裏拜訪你,對不對?”


    “對。”


    “我很遺憾,先生。”洛倫佐說,“她是個好人,不該落得那樣的下場。”


    “對極了,洛倫佐。她不該。”


    她不該,而且也不會。日報上的那篇文章寫得很詳細,無疑是精心策劃的謊言。


    也許你能騙過報社,甚至騙過黑衣廳,但你騙不過我。


    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呢,雲雀?


    晚餐時間過後,卡珊德拉莫斯的聯係人來到了壁畫家所在的單人監牢。那個女人沒有親自現身,這讓壁畫家有一點失望。


    她的聯係人是個神色拘謹的年輕男人,看上去不太聰明。


    壁畫家不喜歡和平庸的人打交道,因為他們通常都很無趣。但他知道,有些時候,想要達到目的,對過程就不能太挑剔。


    聯係人拿著一個木板,上麵夾著幾張廉價的纖維紙。洛倫佐替他搬來一把椅子,告訴他獄卒就守在門外,然後便把他留在了監牢裏。


    “晚上好,裏佐先生。”聯係人坐下後主動打了招呼。


    壁畫家目不轉睛地凝視他,“晚上好。”至少這家夥還懂些禮貌。


    聯係人似乎並不害怕他,“你想在日報上發表一篇文章,是這樣嗎?”


    “沒錯。確切地說,是一篇回憶性質的文章。”壁畫家回答,“那名遇難的獵巫人是我的朋友,我想用這種方式悼念她。考慮到典獄長大人肯定不會允許我外出參加她的葬禮,所以這大概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明白了,裏佐先生。但是我必須提醒你,這篇文章要先給典獄長大人看過,然後才能帶出孤島監獄。而且即使我把它帶回報社,主編也不一定會刊載它。”


    “謝謝你的提醒。”


    “還有一件事,先生,莫斯小姐希望你知道,她這不是在償還你的人情。”聯絡人說。


    她當然會這麽說,壁畫家心想,卡珊德拉莫斯肯定不會放過這種機會。壁畫家這些年來一直沒接受過任何采訪,而現在他卻要主動開口,明智的人會把這件事當成是長期合作的開始,而不會試圖趁火打劫。


    隻要雲雀還活著,她遲早會看到這篇文章。壁畫家希望那個女獵巫人知道,她在孤島監獄中還有一位朋友……而且是一位聰明的朋友。


    無論她在謀劃些什麽,壁畫家都願意提供幫助。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咱們可以開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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