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客棧的大堂裏就擠滿了人,以前埋頭苦讀, 甚至連考後都不出屋子的極少人這時也按耐不住了, 早早的就起來占了個靠門的位置。


    “小二,再上一壺茶。”


    “好嘞,您稍等。”小二忙的腳不沾地,這一天的茶水消耗直線上升。


    而關注這場考試的遠遠不止考生們, 大越的鄉試, 比前朝的含金量更高, 因為參考的人多了,但錄取名額卻沒有增加, 要是考過了鄉試,就算考不過會試, 不能位列高位,但卻是各部門在招考的時候優先考慮的人選,在各部門當一個有編製的能吏綽綽有餘。也就是說,如果考過了鄉試,隻要舉人老爺自己願意屈就, 就能妥妥的吃上公家飯。


    百姓們也是津津樂道,隻要是考過了鄉試的, 不拘名次好壞,都是鑲著金身的金龜婿。榜下捉婿在鄉試中絕不是玩笑。以往每次鄉試過後,都有新晉舉人被直接捉進了洞房。


    設下了解元盤的賭坊,參與的這場賭博的人, 比百姓自然更要關心這場考試,說不定有下定了的人比考生自己都要著急。


    所以這一天,似乎整個省城的氣氛都被澆上了一鍋滾燙的熱油。


    李綺羅和秦伀到大堂的時候,大堂裏早已坐滿了人。


    掌櫃的見狀,忙讓店小二又搬了兩把椅子給秦伀和李綺羅。


    剛一坐下,就聽見有人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陰陽怪氣道:“秦兄倒是真沉得住氣,大家都出來了,就你出來的這麽晚,莫非對拿到解元已經胸有成竹了?那我倒是佩服秦兄的好膽氣,連張裕兄都不敢這般托大!”


    他話音一落,就有一人站起來道:“這位兄台言過了,在屋裏屋外都是一樣的等,何來出來的晚便是托大的道理?秦兄的才學我們都知道,他萬萬不是這樣的人。”這人便是張裕,解元盤上排在第一位,今年鄉試解元的最熱門人選。


    和秦伀一樣,他也是去年的院試案首,而且是省府本地的案首,一直才名在外,聽說是家裏人壓著,一直到了二十才讓他參考,甫一參考,除了府試沒拿頭名外,縣試,院試都摘得了桂冠。


    他帶著生員巾,衝秦伀歉意的笑了笑。


    秦伀站起來向他回了禮。


    “秦兄,你的大名早有耳聞,隻是自住進客棧後,我就一直忙著溫書,未曾與你得見,待成績公布後,一定要與你好好暢聊一番。”他整個人透著極度的自信,雖未曾言明,但對解元已是他囊中物的態度卻是毫無遮掩的露了出來。


    秦伀笑笑:“一定。”


    李綺羅湊近秦伀:“這個張裕什麽來頭?”


    “張裕是省府人,書香世家,天資聰穎,才名在外,這次鄉試他的確有很大的可能拿到解元。”秦伀小聲給李綺羅解釋。


    李綺羅小小的哼一聲:“看出來了,他就差把我是解元寫在臉上了。”


    秦伀輕笑:“有真才的人總是自信的。”


    沒一會兒,李月娥也同王博君走了出來,一大早就幫著占了位置的下人忙站起來,扶著李月娥坐下。


    應試的考生大多都是帶一個書童,極少有像秦伀這樣帶著自己妻子上陣的。而像李月娥這樣大著肚子來陪考的更是絕無僅有。


    他們一坐下,許多人都忍不住向他們看來。


    李月娥生的絕色,即便是壞了身孕,也不影響她的美貌,反而因為懷孕,中和了她以前冷清的氣質,看起來沒有了那股高不可攀的冷冽。


    李綺羅耳力好,大堂裏的竊竊私語全都落入了她耳朵裏:“什麽最好看的孕婦”,“王博君有福”雲雲。


    也不知道有些人怎麽知道她和李月娥是姐妹的,還有說:“妹妹不如姐姐貌美”之類的話。


    李綺羅覺得沒什麽,如果單論外貌,這具身體的確比不上李月娥,但她又不是靠外貌吃飯,秦伀喜歡她就行了。


    “在想什麽?”見李綺羅又走神了,秦伀在她麵前揮了揮手。


    李綺羅回過神來:“沒事。”


    “小妹,妹夫,坐到我們這兒來吧。”王博君見李綺羅和秦伀連桌子都沒占到一個,忙招呼他們。


    李綺羅想離李月娥遠一些,但王博君一再相邀,她和秦伀隻好坐了過去。


    “喝點茶,秦伀,你別擔心,以你的才學,就算拿不到解元,上榜肯定沒有問題。”


    秦伀微微點頭,“你也別著急。”


    “我?”王博君哈哈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誌不在此,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一開始來參考的時候,就知道這次考不上。要不是我爹娘逼著,這次我都不會來考。我已經決定了,這次回去後就不再參加科舉了,我這點兒本事,雖然大的用處派不上,但教懵童啟蒙還是可以勝任的。”想到以後隻需教教書,得閑了就寫寫詩譜譜曲,時不時遊遊山水,他就打心底輕鬆了起來。


    “相公,還未公布成績,怎知你考不上?”李月娥出聲道:“切莫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我...算了,”王博君揮了揮手,他很想同李月娥講他沒有一點兒勉強,科舉一途上,他既沒這個意願,也沒有相應的實力。但李月娥一直督促他念書,並對他通過鄉試看得無比重要,自覺就算解釋,李月娥也不會聽得進去,便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同院試一樣,鄉試的成績揭榜也是采用在貼榜前便報喜的方式,而且比院試報喜的陣仗更大,更隆重。


    報喜從過了午時開始。


    隨著報喜時間的臨近,客棧裏氣氛逐漸緊張,有人伸長了脖子往外看,有人耐不住站起來在大堂裏走來走去,還有人一杯接一杯的灌茶水。


    李綺羅將大堂裏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在大家都焦躁不安的時候,張裕倒是很冷靜,不急不緩的喝著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除了他,還有王博君,看來和他說的一樣,他已經對科舉徹底沒了想法,倒是他身邊的李月娥,捏著帕子的手時不時收緊。


    至於秦伀.....


    “娘子,咱們說好的事你可別忘了。”他附在李綺羅耳邊輕聲道。


    “什麽事兒?”李綺羅饒有興趣的研究著大堂裏所有人的表情,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


    話音剛落,秦伀的眼神立刻變得幽怨。


    李綺羅:“......”她想她知道秦伀到底在說啥了。


    她無語的看向秦伀:“你認真一點,別人都緊張的不得了,偏你還能想到那事兒。”


    秦伀輕笑一聲,低低道:“那事兒和這事兒一樣重要,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綺羅~~啊...”秦伀短促的叫一聲。


    李綺羅將腳從他腳上移開:“你知道的哦,我的力氣可大得很,要是不控製的話,你這腳都要被我踩爛,乖乖閉上嘴巴等揭榜。”


    秦伀嗯一聲,“你舍不得的。”


    “你....”,李綺羅忍不住笑了:“你就這麽篤定?”


    “嗯。”


    李月娥看一眼兩人親密的竊竊私語,又看了看王博君,替他倒了一壺茶。王博君拿著茶杯的手一頓,“...不用管我。”


    “報喜啦,開始報喜啦!!!”


    在秦伀將腿慢慢挨著李綺羅腿的時候,外麵忽然一陣喧嘩。


    “報喜了?”客棧裏的人嘩啦啦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齊齊向門口擠去。


    “報,乾陽府王春王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九十八名!!!報,乾陽府王春王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九十八名!!!報......”


    鑼鼓齊鳴,兩馬並列,一聲比一聲高的報喜聲越來越近。


    同院試一樣,報喜的名次也是從後麵往前,這個方向一開始報就是九十八名,說明第一百名和九十九名已經被報了。


    “王春王春是誰?”客棧裏的人都麵麵相覷。


    沒人聽過王春這個名字,說明爆冷了。


    官差騎著馬,在客棧門口踏起飛揚的塵土,然後毫不留戀的直奔而過。


    “唉.....”客棧裏的人齊齊歎一聲。


    “又少了三個名額。”有人失望道,這些都是對自己不太自信,認為就算能過,也可能隻是吊車尾的人。少了三個名額,就代表他們的機會又少了一些。


    李月娥又喝了一杯茶,目光忍不住望向客棧門口。


    “又來了,又來了....”


    “報.....”


    客棧裏除了極少數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空氣在這一刻似乎都凝固了。


    “報,恭喜成渝府鄭大丁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八十九名,報,恭喜成渝府鄭大丁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八十九名.....”


    兩匹馬又從客棧門口呼嘯而過。


    “唉!!!”客棧裏響起比之前更失望的歎息聲。


    “綺羅,我有點兒緊張....”秦伀忽然輕聲道。


    “別緊張,沒事的啊相公,考上了最好,考不上咱們來年再戰,有什麽可緊張的。”雖是這麽說,但她自己的聲音都有些繃了起來,在這樣的氣氛下,確實很難不緊張!


    桌下,李綺羅伸出一隻手捉住秦伀的手,輕輕摩擦著,“別緊張...”


    “嗯。”秦伀反手將李綺羅的手扣在掌心,唇角揚起一抹一瞬即逝的得逞的微笑。


    “報,兩江府黃齊凡黃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五十三名....”


    “報,河間府周正周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三十八名....”


    “報,益陽府王...”


    李月娥身子立刻繃緊。


    “王客席王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二十名....”


    李月娥手一抖,看向王博君,笑容有了一絲勉強:“沒事的,相公你肯定排在前麵。”


    王博君歎一聲:“月娥,我考不上的,咱們回屋去吧,你在這兒坐了這麽久,當心身子。


    “不,你會考上的,還沒報完,咱們再等等。”


    “報,兩江府趙可趙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十一名....”


    隻剩前十還沒有報了!


    自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考到前十的人頓時滿臉絕望:“又落榜了....”,甚至有人已經嚎啕大哭起來。


    “別著急,不是還有前十沒報嗎,大家稍安勿躁,也許就真的入了前十呢!”有考生勸道。


    “哼,別做夢了,至今咱們客棧一人未中,如果說咱們這裏還有誰能摘得前十並拿到解元,非張裕張兄莫屬,你們就別想了。”


    說話的又是之前諷刺秦伀的那個人。


    這煞筆,狠狠的拉了一波仇恨值還不自知,不,也許他不是不知道,或者他是為了抱張裕的大腿才這般說。


    張裕出聲道:“兄台萬不可如此說,天下英才何其多,張某不敢自傲。”話雖如此,但他的樣子明明就是覺得自己能取得好成績。


    又過了好一會兒,官差報喜的聲音才隱約傳來,“報,恭喜兩江府張裕張老爺高中兩江省鄉試第六名!!!”


    “第六名!張裕竟然得了第六名,他不是最可能是解元的人嗎?”


    “隻是估計而已,鄉試裏的人才何其多,誰在考之前能準確估計自己的成績?之前還一副準解元的模樣,現在呢。”有人幸災樂禍。


    “唉,別說了,第六名啊,何其好的成績,對我來說,別說第六名,就是第六十名,我隻怕也得歡喜的到街上去慶賀!”


    對別人來說可望而不及的成績,卻讓張裕臉色一僵,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才接受了這個消息,站起來對向他道賀的人還禮,吩咐書童散喜錢。


    “張兄,第六已經很不錯了。”剛剛一直吹張裕的那位考生見狀忙說道,這時候他還不忘踩秦伀一把:“不像有的人,考了院試案首,現在卻在鄉試上連最末的名次都拿不到...”


    他在說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怎知秦兄不會在前列?他不與你計較,你也積點口德吧。”這人這麽跳,抱張裕大腿的嘴臉又太明顯,當然有人看不過,直接嗤道。


    “哈?他要是能考到張兄前麵,我就....我就把這個碗吃下去。”


    “吃碗就不必了。”李綺羅站起來,“不如吃點屎如何?”


    “吃屎?有辱斯文,簡直猶如斯文。”這人頓時臉色發綠,吃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要是秦伀就算真考在了前麵,總不可能真讓他吃碗吧,那不是要他的命?但吃屎就不同了。


    “怎麽,你怕了?你不是說我相公一定考不好嗎,那答應與否又有什麽關係?莫非你是口是心非?”李綺羅冷笑著道。


    這人看一眼張裕:“吃就吃,要是秦伀真能考到解元,我就吃屎。”


    “你倒是會偷換概念,剛剛說的前五,現在又變成了解元。”李綺羅嗤笑:“算了,解元就解元。”反正沒考上解元他們又沒什麽損失,考到了前五,任誰也不敢看輕秦伀。


    “報!恭喜益陽府秦伀秦老爺...”


    客棧裏頓時落針可聞,特別是剛剛打了賭要吃屎的人。


    這時候來報,說明秦伀的前五已經穩了,就看前麵報到了哪裏,他會不會真的拿到解元?有了打賭這一遭,倒是有不少人都希望秦伀真能爆個冷,拿到解元,也好看看熱鬧,吃屎啊,聞所未聞呢!


    李月娥手微微顫抖起來,在杯子要掉落的時候忙放到了桌上。


    “高中兩江省鄉試第一名!!!恭喜秦解元!!!賀喜秦老爺!!!報....”,從街頭到這邊,官差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遍一遍高聲重複著報喜聲。


    “嗯...”李月娥忽然麵色變得慘白,捂住了肚子悶哼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喲,我加更了喲,兩章接近九千字,也是掏空了身體。大家七夕快樂,這章隨機掉落兩百個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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