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來了,踏一路驚濤駭浪,攜一身風華傲然,來赴一場將將開席的宴。


    ――第十七層地獄佐官諦聽語


    “諦聽,我真想殺了他啊……”地藏王歎息。


    “你不知道雙生魂是怎樣誕生的……”


    “我知道,所以諦聽,我真想殺了她。”地藏王感受到苦海畔不遇的氣息,將臉埋進了獨角獸銀白的皮毛下。


    很多人說,雙生魂來自詛咒。


    的確,詛咒會延及前世,然後禍及今生,可是,鳳皇生了雙生魂卻不是因為詛咒。


    她是因為自己的執念。


    鳳凰生於天地,他們的每次涅槃,都跟人的輪回一般――隻要經過輪回,喝了孟婆湯,就會前塵盡忘,然後走過輪回門,成為全新的人。而鳳凰,在涅槃火灼燒鳳凰骨血,燃盡前塵,鳳凰也就成了全新的,與前世無關的小崽崽。鳳皇素擬兩次涅槃,但每次,執念太深,涅槃火沒有燃盡的前世因果,棲於鳳皇神魂深處,又生出新的神魂――人過輪回門,一碗孟婆湯沒有渡盡前塵,也會生出雙生魂,按照“科學”的說法,即雙重人格。


    執念太深,生出雙生魂,原因是前世太苦了,苦到即使涅槃了,她也放不下。


    ――鳳皇的前塵與因果太苦了。


    鳳皇寧淵素擬出生時六道正亂,天道之下聖者皆逝,天地正曆亂古大劫,這是一難。


    君父浮羅替帝師玉無緣受天罰而死,她成了寧淵鳳凰一族唯一的純血王族,年少失祜,這是二難。


    她領麾下十萬戰鬼助師兄――龍皇寂非傾天掃平天界三十三重天,後來,在她平定她的領地冥界時,打到第十八層時,寂非龍族背叛,與地獄魔合圍她與她麾下戰鬼,這是三難。


    寂非族人燃起的紅蓮業火中,十萬戰鬼盡數葬在地獄第十八層,她獨身打上天庭,寂非傾天為護族人,用她送他的鳳皇骨狩月射穿她的殘翼,鳳皇墮天入魔。天道砸下雷霆,將她直砸入地獄第十八層。神魂消散,這是四難。


    鳳皇死時,那時冥界已經大定,地獄無魔,冥界無主,鳳皇弟子,龍皇侄子――寂非家二公子寂非洛城接任冥界冕尊位。失去王座,這是五難。


    養大寧淵素擬的帝師玉無緣入魔,天道之下,再無她的親人,這是六難。


    鳳皇年少失祜,因為有玉無緣護著,所謂一難,在她心中也不是那麽難過,而鳳皇所執念的苦難,都來自於相識寂非傾天,都來自於,寂非傾天庇護的寂非龍族。


    “真想殺了他。”他的話中帶著森冷的殺意,可那殺意又慢慢的平息了下去。


    苦海上,傳言中已被滅口的棽棽立在火山口,看著冥界新任的斬靈君下了火山口,失了蹤跡,然後唇角帶起笑。


    她看著沈長安入了火山口,轉身去她在觀微時看見了沈長安與屠鴉戰鬥的地方,卻見那處無人,屠鴉並未有如她預想的那般,被得了斬靈道那三位遇難的消息而驚慌失措的沈長安留在原地,然後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心中有些驚惶不安。


    ――屠鴉被沈長安帶走了,他與沈長安在一處。


    ――沈長安入了絕地。


    所以……屠鴉有可能也會受傷,甚至……死亡。


    棽棽趕到火山處,毫不猶豫的跳入了黑黝黝的,深不見底的火山口。


    因為長生君一道清理苦海的君令而冷清了許久,沈長安今天在苦海中呆了半日,並沒有見到她初來冥界時在苦海上見到的那些鬼東西,所以,她原以為苦海已經很幹淨了,但是她入了棽棽鎮壓著虞畫以及沈缺和沈辭的那處火山後,於無盡的黑暗中,卻有無數綠油油的鬼瞳亮起,望著沈長安的目光忌憚而又垂涎欲滴。


    ――這裏躲著苦海中近一半的鬼物,而棽棽那女人竟然敢將她斬靈道的佐官虞畫他們三個人鎮壓在此處,沈長安心中怒火忽然高漲。當她看到火山中的某處,一朵虛幻的往生蓮困住昏迷了的沈缺他們,而他們身邊擠滿了鬼物。


    那些東西許是感覺到了結界內新鮮的血肉,還有三人虛弱的神魂和虛浮的神力,全都不要命的往上撞去,使得關著他們的那朵往生蓮已經接近虛無,仿佛時刻都有可能消失。


    若是結界消失了,那虞畫他們三個……沈長安不能想象。


    看見此處的險狀,沈長安的怒火終於積到了頂峰。


    她作為不腐劍靈,自獲得神軀,便是離別都的君主,她接觸過那麽多事,可是,她卻從未見過像棽棽這樣的女人。


    ――是不是為了那一個人,就可以罔顧別人的性命?


    沈長安額心,離別都神印與斬靈橋神印交替出現,而她手中,離別都王權――雕花的巨弓上搭上縮小了的斬靈道的王權之劍,然後,它帶著她的怒意破開黑暗。


    劍意衝天。


    它所過之處,一切汙穢盡數消散,未被波及的鬼物驚慌失措的躲進了更深的黑暗。


    劍意籠罩下,往生蓮終於消散。巨大的風離花出現在他們身下,接住了虞畫他們下沉的身子,而長安手中,弓與劍一起消散。


    沈長安緩緩提步,走近他們時,卻反手又揮出素虹,素虹攜裹著雙君的神威直刺向某處,而往生橋佐官棽棽從那處狼狽的閃開。


    沈長安望了一眼昏迷中的斬靈道的無常與佐官,將屠鴉從神印中放出,用風離花護起來。


    “你就為了他一個人,險些殺了我的佐官與無常。棽棽,你說,是不是你的心中,除了屠鴉之外,其他人都是螻蟻呢?活該為你的屠鴉而死?”沈長安的眼中第一次帶起戾氣,周身氣勢,似極了不腐城的冕尊風孽雲。


    “你傷了屠鴉,所以就該死。”她道。


    “那他專門來殺我,這怎麽算呢?”


    “你說的很對,除了屠鴉之外,其他人,包括你在內,都活該死去,更何況是他們。”


    聞言,沈長安點頭,對她的回答狀似很滿意,“好的吧。”她說,“既然如此,那麽,本君便用他來給本君與本君殿內的無常和佐官賠罪吧。”沈長安接著道,“想必屠鴉君很在乎閣下,他也很樂意為你的行為買單的。”


    沈長安說著,隻用一個結界護住屠鴉,然後又隨手以離別都與斬靈道雙君格設了結界,棽棽猝不及防之下就被她困在了裏邊。


    “你便在邊上看著吧。”沈長安說著,將虞畫三人收到神印內,然後頭也不回的向火山口而去。而她身後,棽棽怒不可遏,屠鴉身周結界光芒忽明忽暗,他二人身下,無數幽綠的鬼瞳悠悠亮起,而更底下,似乎傳來陰唳鬼嘯。


    就在沈長安離去時,火山突然動蕩,有帶著腥氣的血色的岩漿一樣的東西緩緩上升,驚醒了沉睡在火山中千萬年的那些強大的鬼物。他們個個都可以媲美低階的君主,可他們聽見火山更深處的岩漿的轟鳴聲掩蓋在轟鳴聲下的鬼嘯似的聲音後瑟瑟發抖。


    第十七層地獄。


    地藏王正在換他的冕服,聽到這聲時,他和他身後正服侍他更衣的白衣的諦聽的動作都頓住了。


    那是……苦海在哭。


    “她終於回來了,陛下,您終於等到她了。”諦聽說。


    “我早就知道了,諦聽。”在他看見沈長安體內棲居的素擬出現在苦海中時,他就已經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啊。”


    苦海上的波濤終於平靜,可短暫的安靜之後,又從苦海更深處生出更大的漩渦,直攪得苦海駭浪滔天,整個苦海都像是要翻過來,整個冥界的大地都帶起微微的震顫――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醒過來一般。


    苦海彼岸,原本對峙著的不遇與長生君都望向苦海那端。


    波濤卷起黑雲,掩了天空中巨大的微泛血色的圓月,可血色的光卻從苦海深處湧了上來。


    在那血光中,巨大的金紅色的鳳凰虛影托起埋在苦海中央的龍骨升上了海麵,但青灰色鐵似的龍首還沒有出苦海,黑色的雷霆便從虛空劈下,將龍骨重埋入苦海之中。鳳凰淒厲的長唳,然後重向苦海那端的不遇。在長生君震驚的目光下,巨大的鳳凰衝天而起,鳳首頂著不遇,將他送入了虛空中,不遇還沒有反應過來,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就昏迷了過去,在他的意識渙散之前,她好像看見鳳凰幻出人身,又女子身披羽衣從金紅色的光芒中走出,望著他,鳳眸微立,裏麵藏著無盡的寒意。


    瞬間,不遇似回到了千年之前,他最愛的女子在她臨死前對他說,“傾天,我們是分離,不是分別,與你離後,隕落而死與你不同穴而眠,轉生為人與你不同席而枕,惟願與你生生世世,不複相遇。”


    被留在苦海彼岸的長生君看見鳳凰虛影,臉上表情好像是在哭。


    嫂嫂,是你嗎?


    他問道,可無人回答。


    “鳳皇的執念?還是……冕尊漆池的執念?”走在斬靈道上的沈長安回頭,暗道,可她望見鳳凰影子時,手卻不由自主的撐在了自己的心口。


    不知為什麽,突然感覺到心口有些疼。


    第十六層地獄。


    煉獄中,鎖魂鏈縛身的男子抬頭,望向苦海的方向。


    “你,回來了啊,漆池。”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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