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現在了風口浪尖之上,前路……沒有前路,這樣就很好了,而我現在所等待的,就隻有被風浪掩埋的結局,或者被風浪推的更高,然後……再跌下去。


    ――不腐城君主風孽雲語


    天界,三十三重天。


    地藏王望了不遇片刻,然後將手中的酒壇扔到他的手中,笑容有些嘲諷,“哦,抱歉,我忘了老師不想見到你。”


    不遇接過酒壇,清冷的酒香縈繞在鼻翼間。他頭也沒抬,卻也知道地藏已經走了,去了魔界。不遇一手撐著頭,一手中把玩著小巧的酒壇子,偶爾也會飲上一兩口,半晌之後,不遇撐著頭,突然低低得笑了。


    或許是這酒有些醉人,又或許,是繚繞在鼻間的花香太過撩人,不遇難得的夢見了以前的那些事兒。


    長安就是年少時的風孽雲,而風孽雲……就是涅槃後的素擬。


    風氏的那位失蹤了的少年冕尊,他好像是曾見過的。


    不遇身為三十三重天之上唯一得冕尊,雖然不理天界諸事,可是,三界之內,很多事他都是知曉的。


    其實,風孽雲並不是如傳言一般,是在她十九歲那年才在風淄衣許了她不腐城君位後才帶兵守著不腐城與魔界邊境的。


    十三歲之前,在不腐城中教導她的不僅僅隻有亭雲先生,還有已在人間享有尊名的帝師暮雲深,而十三歲後,暮雲深離去,亭雲帶她入世曆練,同時教導故庭燎(故庭燎:老頭子自從把他撿回來,就沒有管過他好吧。)。十三歲與十七歲之間四年歲月,她與故庭燎都在不腐城邊界曆練,隨著他們成長,她的手中慢慢的握住了不腐城駐在邊界的兵馬,到她十八歲時,她成為不腐城佐書,而不腐城雖有君主,但是,幾乎所有權利都集在了她的手中。


    魔界與不腐城的被世人所熟知的戰事是風孽雲在二十一歲那年,風孽雲逼得冕尊風淄衣授她不腐城君位的這事兒傳開的那場,而世人不知,在那場戰事發生的三年前――孽雲十九歲時,魔界與不腐城的戰事比三年後被世人所熟知的那場還要慘烈的多。


    那年,戰事有半年未修,幾乎每天都有戰鬥,除了二月二――不論三界,還是魔界,都因為上古時所定的君祭而休戰了。


    “曾見周靈王天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孽雲初見不遇,便是那天君祭日,她以佐書身份隨著早已沒了實權的不腐城君主上了天界參加君宴,在三十三重天,不遇守著的那滿園碧桃花下。


    不過那日,她為了省卻麻煩,讓喜歡搗鼓奇怪東西的故庭燎做了一張麵具,這樣即使是神格高如冕尊的那幾位也看不出她的真容。不過,每個人的神息都是不同的,今日醉酒後,他才想明白當年那人是風孽雲。


    二月二時尚寒,從小便傷了身體底子受不得冷的風孽雲在上了天界後,便尋了天界最清淨的三十三重天,享受在戰事起後難得的清閑。


    孽雲坐在椅子上,自在灑脫地翹起二郎腿,眉飛唇紅,自有少女才有的風情,然而,她低頭時,纖長素白的手中是她與故庭燎親繪的人間十八處仙鄉中不腐城全界的地圖。


    她身側落滿了桃花,衣上也沾了兩三處,可是她側眸時,卻理也不理,竟將第三十三重天――這天界最神秘的禁地當作自家書房一般隨意。 不時有落花墜下,留在她的發間,她從未有所察覺,或是根本懶得去察覺什麽,偶爾,也隻是將落在地圖上的落花閑閑地伸手摘去。


    宿醉後歇在第三十三重天之上,三千裏桃林中最大的桃花樹上的不遇初醒時,便覺察到了生人的氣息,他低頭看時,就見一身血衣招搖的女孩子坐在花樹下,低頭時,眉目間卻是難得的沉靜。


    他並沒有藏匿他的氣息,卻也未曾料想到,他隻一動,那人便察覺到了他的氣息。


    “可是看夠了?”她的手指沿著地圖邊緣滑過,半晌後似自言自語般冒出了這麽一句,頭也沒抬,也不知她在說給誰聽。


    三千裏桃林就算在平常,不遇去三界各處……唔,體驗生活之後,空無一人,倒不是因為不遇讓人恐懼,而是,不遇隻是站在那處,便會讓人想要膜拜,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所以,對於他的居處,天界眾仙也帶著敬意。更何況,今日是君祭日,更不會有人了,風孽雲也是知道這點後,才來了這三千裏桃林。


    可風孽雲未曾料到會有人也來此處。


    唔……自他有了記憶始,除了地藏王外,再沒有人敢用這般不客氣的語氣同他說話,就算是九天之上無比尊貴的天君寂非岑見到他,都要跪地拜下去,然後恭敬的稱他一聲“冕尊”或“小叔叔”。


    樹上,不遇似笑非笑,難得的起了戲耍的心思。他眸光一閃,斂了周身神威,然後縮了身形,隨著桃花落了下去,啪地一聲落在了地圖上。


    風孽雲看時,就見一個寸許高的的小仙坐在地圖上的不腐城王殿,對著她笑。坐在紙上的不遇不過巴掌大小,眉眼卻生的精致,細長的遠山眉向上挑著,似要入鬢,而他那一雙豆子一般大的桃花眼,竟像是碧落寒潭般,波光瀲灩間,深不見底,他略仰頭和風孽雲對視:“多飲了些……一時興起就沒顧上規矩……”


    風孽雲將地圖放平在兩腿之上,和氣的道:“無妨。隻是以後若不注意些,在這九天之上這般隨意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不遇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閑閑地理了理衣袖,道:“他們早就酒醉了,哪裏會留意三十三重天裏的這冷清處。倒是你,明明來了這天上地下最熱鬧的壽宴,卻躲在個無人的角落,豈不遺憾?”


    “我喜歡的熱鬧自是與那些不同。”風孽雲也坐的隨意了些,望向不遇,“衣香鬢影,哪來的我人間十裏紅塵輕快呢?”


    不遇正要開口,卻聽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忽然一陣驚風,還沒等風孽雲有所反應,不遇在她身上丟了一個仙訣,把她變得與剛才的他一般大小,而他恢複原身,揮手時,將她卷入了袖中,他卻旋身坐在了她的椅子上。不遇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孽雲茫然的在黑暗中翻了幾個跟鬥,好半晌,才手扶著額頭短促的笑了一聲。


    君祭之日,來九重天的無一不是身份尊貴顯赫之人,而她雖然是不腐城佐書,卻不被君王與風淄衣承認,身上因此毫無半分瑞氣,那時,他竟然將這位在未來登臨人間十八都王冕、不腐城君主、風氏少尊的女子當做了一個私自闖入的花草仙。


    ――他以為那小仙子周身毫無半分瑞氣,怕不過是個私自闖入的花草仙,如若被人看到,無論是誰,他們隻是輕輕一句話便會折了她千百年道行,再重些,怕是會丟了性命。他難得起了分管閑事的心,欲保她平安,可事後,他找她時,再哪有她的影子。當時,他隻是捂著空空的袖,無奈的笑,笑過之後,卻並沒有將那一麵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


    不過,不遇自然不知,有人因為這驚鴻一麵,在上百個日日夜夜中,於紙上一遍遍的描寫他的眉眼,又一遍遍的擦去,直到那眉眼鐫刻入心,再不會散去,她也在夜深時想過她與相關的他以後,然後癡笑著睡去。


    ――初時,她竟然將這天地間無上的神尊當做了一介花草仙,還那麽護著。


    此前歲月,她一直在征戰與離亂中走過,雖有亭雲先生與老師暮雲深護著她,可是,他們皆要求她站在他們身前,而他們隻是守在她的身後,若她實在頂不過了,他們才出手,就算暮雲深,也一直是與她並肩的,而此前歲月中,從未有人這麽的將她護在身後。


    或許,這些,在不遇隻是一麵之緣,再加上他難得的慈悲,或者隻是隨手的動作,而於她而言,此後歲月,她怕是要難忘了。


    “怕是來了人,”她聽見他說。


    不遇卷起地圖塞到袖中,閑閑地站起身,“你別出聲,我自然會將你帶出三十三重天,保你今日周全。”


    來人跪伏下身,語氣十分恭敬“冕上……”


    孽雲當時隻來得及聽見一聲“冕上”,神識中就傳來故庭燎的急喚。孽雲心中一沉,風月什麽的盡數湮滅了。


    君祭將盡,戰事又起了。


    她隱了身形回了不腐城,將心思全放在怎麽瞞過天君的不遇卻對這一切沒有查覺得到。


    而戰事盡後,他們再從未見過,而她登冕尊座,一切風月情思,都被她自己親手斬斷了,所以,此後歲月,風孽雲對他的一切旖旎情絲,它自然半分都不曾知曉。


    ――直到,她沉睡,封印在不腐劍中的神魂稱為沈長安,與不遇於紅塵中遇見,然後斷了的情絲再次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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