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忘川之水


    都說,劫後餘生,可是,對於自己而言,劫後怎麽可能會有餘生呢?


    它隻會留下一把燒幹的餘灰,讓被拋下的人從此活在蒼白的影子裏。


    ――往生道佐官棽棽語


    人間,冕尊君印為浮羅。


    ――浮羅花是祭祀之花,也是十八都的神花,它代表著輪回。


    可是,何為輪回?


    眾生濟濟,在天道下,唯有天界以及冥界眾神才得以長生,而人間十八都中這些神,卻是要曆生死輪回的,而輪回過後,是否生而為人,生為人身後又是否為十八都的神也是兩說,簡而言之,人間十八都的生靈,不似神界與冥界這兩處,你前生是什麽,今生輪回後便又是什麽,就像風孽雲,這一世為神,下一世卻不知會輪回轉生成什麽。


    ――輪回,於天界與冥界(冥府歸於冥界)的神來說,是曆劫,而對於十八都的神,卻是和凡人一樣,都代表著新生。


    因此在十八都,即使是強如冕尊,也是千年,百年,甚至更短便換一位,就跟人間皇位的傳承一樣自然。可是,他們到底不同於天界那些天生地養的神祗,為了讓十八都地位與天界、冥界持平,這冕尊的戰力就要和天界和冥界那些活了千百萬年的老妖怪持平,甚至更厲害,所以,新冕的君主與冕尊俱要在登封那天,走過長長的“淩雲道”,走過了,便衛冕為君,走不過,便灰飛煙滅。


    孽雲雖然在二十三歲,出了浮羅塔後便已經衛冕為不腐城君主和人間冕尊,可是,那時她隻有君格與君位,隻有走過君主試煉的淩雲道,她才能真正得到不腐城王權和冕尊王權。


    淩雲道,很多人都注重淩雲,可是卻未曾真正注意過“道”字。


    道字意為路,方向,途徑;指法則、規律;學術或宗教的思想體係;方法,辦法,技術。


    可是淩雲之道,指的並不僅僅是通向王殿的路,還有……道心。


    所謂淩雲道,僅僅是王殿正殿前的九十九階台階,可就是這短短九十九級階梯,在君主和王冕登封時,會被天道所籠罩,以驗君主道心,聽起來極其簡單,可是數千萬年來,不知有多少天驕命喪於淩雲道上。


    很少會有已經被天道授予了君位與君格的君主去走淩雲道,他們往往是去向冕尊求賜王權,可……風孽雲不能。


    風孽雲是冕尊,當年,風淄衣也是走過了淩雲道後才真正將十八都的那些世家壓住的。


    君主道心……


    昔日,雖然風淄衣六欲俱全,但是她不惜殺夫證道,自然獲得了冕印,可是風孽雲……終是生了情絲,愛恨……太過了。


    很少有人曉得,風孽雲在走淩雲道的前夜,與她有些半師之宜的弟子――冥府之君故庭燎曾到過往生道,向守著奈何橋的孟婆要過一碗忘川河的水。


    ――忘川之水,在於忘情。


    斬靈道斬靈殿。


    長生君靠在床頭,一隻手中握著沈長安手,睡得極安穩。


    他的身側,沈長安睜開眼睛,墨黑的眼中並沒有初睡醒的茫然。沈長安側了側頭,看見長生君坐在她的身側,睡得安穩,長安試著抽了抽被長生君握住的手,沒想到長生君下意識的握的更緊,沈長安無奈的勾了勾唇,重新閉了眼,然後,虛幻的神魂自她神軀中走出,路過還浮在半空中被虛幻的蓮花托住的棽棽與屠鴉,然後召出斬靈橋,另一端,連接的,赫然是屠鴉殿。


    沈長安帶著兩個人走上屠鴉橋,然後消失在了虛空中。


    沈長安走後不久,躺在床上的“沈長安”眼睫動了動,她睜眼時,墨黑得瞳孔中閃過紅芒,她的眼角一道猩紅妖妖的挑起來。


    “沈長安”坐起身,歪著頭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長生君寂非桀握著她的那隻手,然後長生君的身子軟軟的歪倒在床上,握著她的手自然而然的也鬆開了。


    沈長安起身,跪坐在他的身側,抬手,將手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後抬手握住了寂非桀的脖子,越收越緊,長生君的臉色漸漸泛青,他的眉頭也越皺越緊,似是陷入了噩夢,他在掙紮,可總是醒不過來。


    不知想到了什麽,“沈長安”還是鬆了手,抬眼時,眉目間閃過風月妖嬈,一顰一笑自帶風情,可是垂眸時,眼底是伏屍百萬與血色寒潭,而很多的時候,她的一瞥自是君令如山。她漫不經心的抬手,在他眉心輕輕一點,然後長生君原本顰著的眉心舒展開來。


    “罷了,放過你了,就把你……留給她玩兒吧。”她說。


    “沈長安”從床上下來,提步走向門外,她走時,腳下步步生出血色的蓮台。


    門口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座古樸的橋,“沈長安”提步踏上橋梁,在她走過之後,橋梁又和突然出現一般,突兀的消失了。


    斬靈殿內,除了昏睡不醒的長生君,再沒有一個人,自然也無人見到,那座橋梁一側,立著古樸的石碑,八個隸字大氣而威嚴。


    ――第十八層地獄之橋。


    上麵寫到。


    也無人見到,橋的那端,連接的是地藏王的第十七層地獄。


    第十七層地獄佐官在自家君主離了冥界後日常進入王殿打掃,可是甫一進門,就見女子著了大紅的衣裳,背對著他坐在大椅上,微微低頭,似乎,她的手中正握著一卷書本來看。


    地藏王有小小的潔癖,他的內殿除了諦聽,一向是不喜歡別人進來的,而整個第十七層地獄的陰司也都知道,會盡量的避著此處,可是今日,竟然有人放肆到進了內殿,還坐在了王椅之上。


    諦聽此刻化作的是人形,他雖著白衣,看起來溫潤如玉,但此刻他的身上升起一股子戾氣。


    似是察覺到諦聽的氣息,那人未動,可她身下的椅子轉了過來,讓諦聽正對了她的臉。


    ――這張臉,是冥界新任的斬靈君沈長安。


    可是……其中的神魂並不是。


    坐聽八百,臥聽三千,是活了千萬年的神獸。他雖為第十七層地獄地藏王的佐官,可是,在冥界,他的地位幾乎與長生君同。


    此刻,他望了坐在椅上的少女半晌,然後跪伏在地拜倒,“諦聽恭迎鳳皇漆池君臨。”


    他說,諦聽恭迎鳳皇漆池君臨。


    ――是鳳皇漆池,而不是鳳皇寧淵素擬。


    屠鴉殿。


    沈長安帶著屠鴉與棽棽出現在屠鴉殿時,沒有一個人察覺。


    到內殿時,沈長安廣袖拂過屠鴉的眼前,神輝散入他的骨血之中,然後自然而然的尋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而原本昏迷著的屠鴉睜開眼,從躺著的蓮台上坐起來,看見和他並肩躺著的棽棽,原本刀削般冷厲的眉眼一下子溫柔起來,完全忽視了這殿內的另一個人。


    一旁的沈長安見證了屠鴉君的變臉,心裏暗暗吐槽。


    這莫不是傳說中的鐵漢柔情?


    那邊,屠鴉從蓮台上起身下了地,然後小心的抱起昏迷中的棽棽,再極小心的把棽棽放到自己的床上,仔細的蓋了被子,掖好被腳,起身時,還不忘在棽棽額頭烙下一個吻。


    沒談過戀愛,被喂了狗糧的沈長安一下子被酸的牙疼。


    屠鴉轉身時見到沈長安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倆看,眼中有調侃,也有羨慕。


    “其實,她醒時,我是不敢跟她走的太近的。”更別說親近與親吻了。


    ――剛才,那算作偷來的。


    眾人皆知,冥界二十四極天的陰司,有些是在上古大戰中逃入人間的陰司後代,死後會世襲他們祖先的職位,有些是斬靈橋的勾魂吏自人間捉回來的妖鬼,但更多的,是執念太重而無法再入輪回的鬼。


    棽棽三者皆占。


    她有上古時往生橋第一任佐官的後代。


    眾人也皆知,在商末,屠鴉曾入輪回渡劫時,投胎為商紂王帝辛,而她是妲己。妖物入體,妖毒侵魂,禍亂天下,死後,她成了妖鬼。可作為陰司後裔的她,作為妖鬼的她,執念重得,連苦海都承受不住。她的執念是屠鴉君,是商末屠鴉君的劫身帝辛。


    屠鴉猶記得,商朝滅亡,帝辛在戰火中身死,而她――他的妃、他的妲己、他的棽棽,在他死後,因為他的死而妖毒侵入神魂,入了魔,她身化修羅,一人差點屠盡亡了大商的周的軍隊,也差點殺了下凡渡劫,投胎為周武王姬發的天君寂非岑。


    原本,作為冥府陰司,甚至隻是一個普通的鬼,當他們在人間死去,他們就與前世的聯係斷了,可是,棽棽卻將屠鴉作為執念,執著了千萬年――哪怕屠鴉君從不回應她的這份執念。


    但其實,棽棽不知,屠鴉並非不願,而是不能。


    ――屠鴉猶記得剛歸了位後的他,還沒來得及和淨塵水,就接到冥君寂非洛城讓他和當時作為斬靈君的沉歡一起入人間除差點亡了剛立國的大周的一隻入了魔的狐妖。他入了人間,看到那禍亂的妖狐時,心頭震顫。


    ――他的妲己、他的妃……浴血、入魔、殺人、弑君……都是為了給他報仇啊。


    作為冥府陰司,作為一橋之主,甚至他們不該貪戀塵世,紅塵自該與他們無幹,他們……不該有什麽執念。


    可是,這樣的棽棽,怎麽讓他放手呢?


    因為棽棽入魔,天君極寂非岑提前醒了記憶,複了神格與君位。天君歸位之後,下昭曰:棽棽弑君之罪,該得天罰,可屠鴉為了棽棽,跪在天君殿前,求了他幾乎半載,讓天君赦了棽棽。


    之後,他替了棽棽的所有罪罰,讓棽棽飲了孟婆湯,再入了輪回,可輪回後的她,前塵還是被記起,然後一世孤獨,直到死去。


    再之後棽棽歸位,就有了如今的往生道佐官。


    當年,棽棽幾乎屠盡百萬人,再加一個君主,因此屠鴉提她受的天譴到如今都沒有受完,而棽棽原本才是天譴的承受者,他怕,棽棽與他親近,會累及棽棽。


    不過……想到此處,屠鴉的唇角又微微勾起,與他一樣提人受著天罰,數千年如一日的,冥界隻有他一個呢。


    斬靈道就有一個,而那人,這輪的天罰,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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