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既然一個人已經掉進深淵,難道還非得拖上另外一個一起沉淪才算情深似海嗎?


    我不願意,地獄什麽的,隻有我一個人待著就好了。


    ――屠鴉橋君主屠鴉語


    “其實,她醒時,我是不敢跟她走的太近的。”更別說親近與親吻了。


    ――剛才,那算作偷來的。


    “你,比我好多了。”沈長安笑笑,唇角微彎,笑容有些苦澀。


    屠鴉從床腳處走到沈長安身邊,坐在主座上,瞬間,一股鐵鏽似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屠鴉,在苦海中的火山之處,到底傷到了。


    沈長安語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無礙,可是……”屠鴉抬頭望過來,“你可曾追到了那股氣息?”


    ――那股氣息……


    當日,他與她皆在苦海時,屠鴉聞她為人間離別都時,本已經消了殺意,而沈長安從來不是好戰之人,可是,他們二人最後還是打了起來,原因不過是,當時,他們二人都曾感覺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不是被他們二者早已察覺的若卿,而是另外一個……更為危險的人。


    而那人,對他們都帶了殺意。


    因此,他們二人才將計就計的打了起來――兩個人打的聲勢浩大、難舍難分,可是,兩個人都未曾受傷。


    兩人為了請君入甕,故意做局――沈長安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沈長安故意召出夢魔,失用宵小手段上屠鴉君中招,讓它使屠鴉“昏迷”,從而讓那人以為兩人都幾乎沒了一戰之力,讓那人為了殺他們現出身形,可是,棽棽是意外。


    在她帶了屠鴉去往火山那處時,又感覺到了那人的氣息,因此,她故意把屠鴉和棽棽留在了原處,然後借著帶他們回去的時間,循著那股氣息追蹤而去,可是,到了苦海上時,那氣息……消失了。


    而後來,苦海之魂蘇醒是意外,棽棽召開天劫,讓神魂不穩的沈長安白白受了九道天劫,這,也是意外。


    “沒有,那人的氣息在苦海中心消失了。”說著,沈長安既然已經把他們二人安全的送到了可以讓屠鴉君放心的屠鴉殿,已經有了告辭的想法。她向屠鴉失意後,站起告別,但是,當她走到門口時卻道,“你最初來苦海時,存了殺我之心,我恕你無罪,而我丟你到火山之處,卻是使得你險些喪命,嚴格來說,我已經有了弑君之舉,可你恕了我,算作扯平,可是,我確實不能這樣想的,這次,就算我欠了你一個人情,至於棽棽……”沈長安說到此處,突然望向了躺在床上的棽棽,“至於棽棽,她先傷我斬靈道無常與佐官在先,後又讓我無端的受了天罰,險些使得我喪命,雖然,我可能會看在你的麵子上,不會使她受我所受之劫,可是,她欠我的,我總歸是會記住的。”


    她又說,“我本不記仇,可是,卻也不想白白遭受那種無妄之災。”


    屠鴉想要說什麽,卻見沈長安已經消失在斬靈橋上了。


    屠鴉看著沈長安離了此處,將要提步走向棽棽,卻聽見苦海那處,有隆隆的轟鳴聲,就像整個苦海都要翻過來一樣,屠鴉閃身消失在虛空中,再現時,是在苦海之畔,那處,刑司跪了一地。


    屠鴉看向苦海海麵,隻見苦海之上,巨大的血色的獨角獸的虛影踏在浪尖,透出蠻古的氣息,而獨角獸上,一個女子紅衣妖嬈,額心沒有神印,身上神威卻讓三界君主都直不起腰來。


    即使,隔的太遠,他看不清那人是和獨角獸一般的虛影,還是真實的人,但是,光是看著那人,屠鴉就有一種淚垂的衝動。


    那是已經沉睡了千年的苦海之魂――獨角獸夢魘和他的主人……冥尊漆池――屠鴉的冕尊。


    突然,遠遠的他們就望見那人身上燃起火焰,將苦海都要沸騰了去,往火焰中,那人……和獨角獸消失了。


    屠鴉突然想起千年之前。


    千年之前,冥君寂非洛城與地獄之主冥尊漆池的喜宴。


    十裏紅妝。


    三界神佛麵前,第二橋君主――第十八層地獄的主人、由冥君寂非洛城親手養大的君主漆池與冥君寂非洛城成婚,可是喜堂之上,隻有漆池一人。


    拜天。


    拜地。


    拜天道。


    然後天道便降下了數萬雷霆,盡數劈在了冥界第一極天之上,就在那萬丈雷霆之中,冥界排行第六的君主屠鴉在她身前俯下身子現出金烏原形,然後駝著她飛向蒼穹。而冥界第五極天――斬靈道上,冥君寂非洛城一身喜衣打馬立在千軍萬馬之前,與斬靈道和第一至第三層地獄這四道極天的叛軍對峙。當雷霆響起時,他皺了眉,對著叛軍陣前的女子開口喚道,歡歡,別鬧。


    他對叛軍首領說,歡歡,別鬧。


    他對作為叛軍首領的斬靈橋君主沉歡說,歡歡,別鬧。


    他在新婚當天,將新娘丟在喜堂之上,卻在陣前,對著別的女人――作為叛軍首領的斬靈橋君主沉歡說,別鬧。


    在雷霆聲中,金烏悲鳴聲中,他望見她坐在屠鴉背上飛離冥界時,他的眉目不驚,可他卻皺著眉,對著別的女人――作為叛軍首領的斬靈橋君主沉歡說,歡歡,別鬧。


    他們說,冥君寂非洛城與第十八層地獄主人漆池的婚禮上,寂非洛城去追另一個女人,而漆池獨自拜了天地。


    他們說,漆池拜時,天道降下天譴。


    他們說,漆池拜過天地之後,屠鴉載她飛離冥界。


    他們說,當冥界血月當空時,回到冥界的漆池的嫁衣上染滿鮮血,而天譴落在了她身後的屠鴉頭上。


    他們說,他們不知發生了什麽,也不知她去了哪裏,但是當漆池回到冥界時,濃豔的涅槃之火從她的骨上燃起,滅世的蓮火從第十八層地獄燃燒開來,火光,血色,月光映紅了冥界的天空――濃淡深淺不一的紅色――胭脂紅、朱砂紅、緋紅、血紅、殷紅……火與血,交織成令人屏息的咄咄豔色,那豔色似極了千年前冥界第一任上尊狩月死時。


    他們不知,可是屠鴉卻知道,那天漆池去的並不是什麽絕地,他的冕上隻是去了三十三重天的碧桃花林,找那故人。


    那天也並沒有發生什麽驚天動地的事,讓漆池這冥界最強的君王負傷。她隻是在碧桃花下,和三十三重天上的那位隱世的上尊傾天喝了一壺酒,說了幾句話而已。隻是,在她離開天界時,天君提劍擋著她,在他對她動手之前,她自己醉笑著朝他手中的劍撞了上去。


    你看,真相如此,可世人全都誤會了去。


    可,冥尊還是死了。


    當年的第十八層地獄的君主漆池風華絕代,與冥君寂非洛城結為秦晉之好,漆池算得上是長生君寂非桀的二嫂,可是就在那二人成親當天,寂非洛城追隨另一個女子而去,漆池穿著嫁衣離開冥界,再歸來時,身上遍布天君君權之劍刺下的傷口,她走過往生路,然後歸於神歸井中永遠的逝去。


    再未歸來。


    從未歸來。


    沈長安站在虛空之中,眉頭皺起。


    苦海中央,騎著獨角獸夢魘的,竟然是她的身體。


    乘著她神魂不在軀殼內,竟然有人奪了她的舍,沈長安手心,離別都王權悄然出現,斬靈道王權已經搭在了弓弦上。可是,還不等沈長安有什麽動作,那人連同獨角獸,竟然一起消失了。


    沈長安心中一動,召出斬靈橋,一念之間便到了斬靈殿內。


    內殿之中,床頭那處,早已沒了長生君寂非桀的身影,隻餘“沈長安”靜靜的躺著。


    沈長安走到自己軀殼之前,手按在床上軀殼的眉心處,神力一泄而出,卻並沒有發現別的靈魂,甚至,連那個靈魂遺留的氣息都沒有發現一絲。


    殿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沈長安來不及多想,趕緊躺入了自己的身體之中。


    苦海之畔,即使苦海中心的獨角獸夢魘和那人已經消失,原本填滿天地間的屬於那人的神威已經消失。可是伏在地上的陰司卻腿軟的站不起來了,屠鴉望著空空的苦海,眼中神情複雜。


    有濡慕,有歡喜,竟然,還有一絲絲的……殺意。


    “聽說,我家二嫂剛剛……神臨了?”突然,屠鴉身後傳來長生君寂非桀的聲音,屠鴉聞聲轉頭看過去,點頭,然後長生君臉上的表情好像是要哭。


    “那她……為什麽不來看看我呢?”他說。“她為什麽不來看看我,她還是在恨我們寂非家的嗎?”


    明明……我當初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她神臨了,都不來看看我呢?


    長生君寂非桀望向苦海,眼神憂傷。


    是不是正因為當初我什麽都沒有做,所以你都不來看我呢,嫂嫂?


    冥界少有人知曉他為何會在自己的密殿之中藏著一汪死水,就連他在長久的回避與刻意的忘記之下模糊了關於那水和水中盛開的、紛飛的、凋零的、已逝的曼珠沙華的記憶。


    ――他一直在等一個人,他一直……在等她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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