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嘴怎麽了?這嘴可是寶貝,整個越州府的狀師都說不過我!”趙熹得意道,“你就看著吧,總有一天我能把自己說進尚書省,官拜丞相,老來得封三公三孤,死後追封為古今第一聖賢。”


    樓z忍笑忍得胸口疼,單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嗯,有誌氣,隻是要做古今第一聖賢,你得先去說服一個人。”


    “誰?”趙熹立時來了興致。


    “城東青蓮寺,寧心法師。”樓z神秘兮兮道。


    “啊?”趙熹愣了愣,旋即撇嘴,“青蓮寺可是個尼姑寺,我怎麽去見一個老尼姑?”


    “這你就不懂了……”樓z挑眉,勾了勾手指讓趙熹附耳過來。


    “這個好玩!”趙熹聽著不由得咧開了嘴,旋即又蹙起眉頭,“我明年就會試,你也不說勸我讀書,淨讓我做這些個缺德事,我若是考不上怎麽辦?”


    樓z瞥了他一眼,屈指重重彈了一下那顆腦袋,“考不上,你就去東宮做公公,本太子妃定然封你個大總管!”


    趙熹捧著腦袋,被高義再次揪著領子提過院牆,一邊抻領子,一邊思索做公公和考狀元哪個升官更快,倏然想起自己是來問樓z成親的事,怎麽就這樣被扔出來了?


    “世子,今早那個寧心老尼姑又來了,隻在上院坐了盞茶的功夫。”尋夏端了一碗藥來,悄聲對床上的人說。


    樓z笑著頷首,看到尋夏手中的苦藥,唇邊的笑立時僵硬了一下,“我這是外傷,喝藥也無濟於事。”


    “不行,”尋夏把巴掌大的小藥碗塞到樓z手中,“七侍衛說世子還受了內傷,若是不喝藥,是會吐血的。”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醫理?樓z撇嘴,但麵對著尋夏虎視眈眈並且隨時可能會變成眼淚汪汪的杏眼,隻得閉著氣一口吞了下去。可歎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藥的苦味,當真是英雄落難被丫環欺。


    日子一天一天走得飛快,從八月十七到九月初二,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時間短到根本不夠樓z養好傷。


    安國公樓見榆當初想出這個主意的時候也沒有料到,皇上會把日子定的這般緊,原想著皇家娶親,應當會選在明年開春,就算再急也得三個月吧,可誰知隻有半個月。若是那小子在婚禮上出了醜,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這個你拿著,若是撐不住了就吃一個,”樓見榆將一個羊脂玉小瓶扔給一身豔紅喜服的樓z,見他冷著臉不說一個謝字,就氣不打一出來,想著今天大喜的日子,生生忍住了,“嫁到宮裏就是皇家的人了,你且記住,做錯了事可不是你一個人丟臉,整個安國公府都會跟著遭殃。”


    待安國公甩袖離去,樓z轉了轉手中的小玉瓶,倒出一粒藥丸來嗅了嗅,與暗格中那一瓶是一樣的藥。不由得冷笑,即刻見效的藥多半對人有害,這種更是拿幾種□□配的,吃多了後患無窮,在戰場上輕易也是不會吃的。況且父親隻管讓他行禮的時候不出醜,就沒有想過,進了洞房太子難道會看不出來嗎?到時候他怎麽辦?


    無論是小門小戶還是高門貴族,結婚都是很隆重的,而太子娶親,更是複雜。


    迎親的前一日便有禮部和宮中的人前來布置,在安國公府大門外設次所,太子位麵南,東宮官在東西兩側,以供太子迎親時東宮官朝賀所用。內侍省派了司禮太監來教導樓z婚典時的禮儀,皇太子納妃儀,與天子納後相同,可想而知這其中的繁瑣。


    以樓z如今的身體,迎親前一天的折騰下來已經有些吃不消,次日還要早早起來,臉色變得越來越差。偏偏太子娶男妃,隻能讓太監來幫著整理儀容,而被指派過來的,竟然是內侍省總管――內侍監沈連。


    淳德帝在位的這十年裏,內侍省的權力一再擴大,如今的內侍監甚至可比左右丞相,且閹人心狠手辣、喜怒無常,樓z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沈連。


    沈連如今已有四十多歲,隻是榮華富貴地滋養,看著依然年輕,略顯瘦削的白淨麵龐,笑起來有些陰冷。


    “此等瑣事,竟勞煩沈公公親臨。”樓z撐著站起身,與沈連見禮。


    “太子娶正妃,咱家自然要來沾沾喜氣,”沈連笑著回禮,見他臉色不好,忙伸手虛扶了一下,“大典禮製繁多,辛苦世子了。”


    樓z絲毫沒有避讓沈連伸過來的手,甚至向他這邊靠了些,讓手與衣袖相觸,這讓沈連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深了幾分。


    太監身有殘缺,這些眼高於頂的勳貴子弟向來是看不起閹人的,隻是這些年內侍省權力日盛,讓那些人不得不低頭,但一些細小之處仍免不了會顯出對閹人的蔑視,像樓z這般如同對待文官一般、毫不做作的行事,自然能博得沈連的好感。


    兩人說說笑笑,看著一團和氣,隻是苦了樓z,若是他人前來倒還可以躺一會,沈連在這裏便隻能一直站著。


    好不容易熬到了迎親的時候,太子下馬在門外受東宮官朝拜,樓z在屋內拜別父母。


    樓見榆與魏氏坐在正堂上,臉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魏氏穿著一品夫人的誥命服,尚且年輕的臉光彩照人。她今年不過二十三歲,隻比樓z大了六歲,因著是續弦,封誥不能超過樓z的母親,封不了超一品,隻封了一品夫人。


    樓z站在正堂中間,看著一副理所當然地坐在主母位上的魏氏,掃視了一眼兩人中間空空的檀木桌,微微笑道:“今日大喜,緣何不請母親的牌位來,這讓兒子如何拜別父母?”


    魏氏像燦如春花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樓見榆也是一滯,旋即壓著怒火道:“你母親就坐在這裏,說什麽胡話呢!”


    “大喜的日子,父親可莫嚇唬兒子,母親過世五年有餘,怎麽可能坐在這裏?”樓z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是吃驚的樣子,對站在一旁的管家道,“還不快去請母親的牌位來。”


    魏氏過門,他本可以改口叫母親,奈何這個繼母自打進門就沒有給過他好臉色,哪有半分做母親的樣子,因而時至今日,樓z也隻是喚她夫人。


    正堂外,太子已經進門,儐相立於正堂東麵,高聲唱和:“敢請事。”


    一道沉穩清朗的聲音應道:“蕭承鈞奉製迎親。”


    屋內還沒有拜別,眾人急得團團轉,樓z隻是好整以暇地立在正中,看著樓見榆憤憤地讓人去請牌位,看著魏氏那清白交錯的臉,身上的疼痛似都減輕了不少。


    待請來牌位,門外的太子已經接過儐相手中的大雁,交給主婚人。往常主婚人自能挺胸抬頭地接過,可新郎是太子,主婚人就得跪受。主婚人跪著接了,太子躬身拜謝,方能起身。這樣一來,時間剛好夠樓z跪完父母,蓋上蓋頭。


    整個大昱朝,隻有皇上與太子可以娶男妻,因而除了禮服都是男子禮服外,大部分禮節與男女嫁娶相近,甚至作為妻的一方是要遮蓋頭的。這倒是方便了樓z,畢竟他這半殘之軀,一番折騰下來臉色定然很嚇人,出了這個正堂,丟人可就丟的皇家人了。


    太子成親,當穿杏黃底的降紗袍,也就是要在杏黃色的禮服外罩一層鮮紅色的廣袖紗衣,蕭承鈞進門之後,樓z隻能從蓋頭下麵看到一角衣擺。其他的事,都可以一件一件解決,樓家的事、朝堂上的事,這些日子樓z都理出了頭緒,隻是要怎麽跟太子相處,他苦思了這半個月,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蕭承鈞與樓z一同拜別父母,兩人分立,並不接觸,主婚人唱和,魏氏強作笑顏地說了句“恭聽父母之言”,便由人饞著樓z上了轎。


    皇家的花轎是如同小房子一樣的十六抬大轎,上麵仔細地鋪了厚厚的紅綢軟墊,縱然是這樣,樓z坐上去還是疼得直冒冷汗,那藥一日隻能吃一粒,且藥效時間不長,需等快下轎的時候再吃,好支撐他拜天地的時候動作自然,這會兒隻能想點別的來轉移疼痛。


    太子蕭承鈞與他同歲,兒時母親在世的時候帶他進宮玩耍,幾個皇子站在一起,人們第一眼就會注意到太子,不僅僅是因為他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衣服,更是因為那嚴肅矜貴的小臉,與其他皇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麽小就知道喜怒不行於色,怎麽可能是眾人眼中那個沒什麽出彩之處的太子殿下?


    “這個……給你……”記憶中一隻白嫩嫩的小手,將一顆與手心差不多大的窩絲糖遞給他,一張小臉依舊繃得緊緊的。那隻手軟軟的,特別像過年的時候母親給他捏的小兔子饅頭,熱熱暖暖的帶著些奶香氣。


    不知道蕭承鈞現在是什麽模樣,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樣有一雙黝黑的眸子……


    轎子停了下來,趁著紅箭射轎的時候,樓z吞下了一顆藥丸。


    轎簾被掀開,有人攙著他走下去,並沒有尋常人家娶親時的熱鬧,皇家的婚禮靜謐而肅穆。鼓樂聲起,攙扶著他的人退到了兩邊,一隻修長白皙、骨骼勻稱的手遞了過來。


    太子妃是男子,不能像尋常婚禮那般由喜婆扶著,也不能找個男子來扶著太子妃,所以是太子親自來拉著他去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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