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樓見榆,字伯桑,身形修長,相貌儒雅,看著不像武將,倒似個文臣。笑盈盈地送走了懷忠,樓見榆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朱雀堂。


    太宗駕崩,太後挾幼子把持朝政,以致朝綱大亂藩王四起。差點喪命的世宗皇帝立下國詔,皇後必須是男子,一旦立太子,即交予皇後教養,不得與生母相親。如今世宗已過世百年有餘,這一國策施行至今,著實可以穩定朝綱,隻不過這種事輪到自己頭上,就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了。


    “……安國公世子樓z,文韜武略,品貌端方,賜婚予太子蕭承鈞……”樓z捏著繡了五彩龍紋的明黃錦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樓見榆很滿意兒子如今的表情,冷聲道:“聖旨已下,就莫要再做多餘的事!”


    “父親,”樓z緩緩抬頭,聲音仿若古井深潭,平靜無波,“為什麽?”他自認也算恭孝,從沒有忤逆過父親,除卻與祖父出去打仗那些年,隻要在家,無論酷暑嚴寒,晨昏定省從未缺過。今天父親讓侍衛打他,他也一直在問,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哼!”樓見榆隻是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直到月上中天,高義才回來,聽聞了下午的旨意,禁不住一臉愕然,竟然這麽快?


    樓z接過高義帶來的幾封回信,“明天你去莊子裏,調兩個高手過來。”事情比他認為的還要嚴重,皇上已經下旨,便再沒有轉圜的餘地,父親又一點也不會疼惜他,多幾個人手在身邊總是好的。


    “是,”高義應了一聲,剛毅的臉上,也忍不住顯出愁容,“世子,以後怎麽辦呢?”


    “還能怎麽辦?”樓z放下手中的信件,閉了閉眼,待睜開雙目之時,已帶上了點點笑意,“八月二十下定,九月初二成親,皇上如此著急,做臣子的自然該為君上分憂。”


    “世子……”尋夏擔憂地喚了一聲,心道世子是不是被氣糊塗了。


    高義卻是知道,世子露出這幅神情當是有了計較,便安心地退下了。尋夏怕樓z晚間會發燒,打發了值夜的小廝,自己歇在了耳房。朱雀堂安靜了下來,晚風吹過院中的青竹,悉悉索索,宛如大漠上風吹枯草的聲音,讓人心中無端端生出幾分蒼涼之感。


    樓z看著窗外一輪明月,努力回想太子是個什麽樣子。他十一歲就跟著祖父去戰場上曆練,兩年前祖父戰死才回了京城守孝,太子這個人甚少結交勳貴子弟,去年秋獵也稱病未去,以至於他現在腦中的太子,還是兒時見到的那個穿著杏黃衣袍、繃著一張小臉給他窩絲糖的孩子。


    夜,月涼如水,流瀉於朱紅琉璃瓦上,襯得皇宮越發寂寥。


    東宮,崇仁殿。


    “樓z挨打了?”一隻修長的手捏著手中的紙箋,在澄澈的月光下露出一角杏黃色的衣袖,沉穩悅耳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正是這東宮的主人――太子蕭承鈞。


    “是,”旁邊一個儒生打扮的人垂手而立,恭敬地應道,“安國公瞞著這事,皇上恐怕還不知曉。”


    蕭承鈞微微頷首,把紙箋湊到燭火上,由著火焰將雪白的紙張吞噬殆盡。


    “殿下,若是世子對這門親事不滿,讓他嫁進東宮來怕是……”語氣中滿是擔憂與猶豫,皇後與太子妃,向來沒有哪個是公侯之家唯一的嫡子的,何況安國公府乃是簪纓世家,與那些個混日子的勳貴完全不同,娶了安國公世子,便是斷了開國元勳之後,皇上怎麽會做出這般糊塗的決定?


    緩緩將手負於身後,蕭承鈞沒有接話的意思,似乎在等著下文,又似乎毫無興趣。


    說話的人拿不準太子的意思,隻得硬著頭皮說下去,“樓家雖顯赫,然子嗣單薄,於殿下並無太大助益。且安國公世子是老安國公親自教養的,去年秋獵騎射均拔了頭籌,皇上賞了正四品羽林中郎將,勳貴子弟中無人能出其右,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把這樣的困於後宮這方寸之地中,十分可惜不說,還會留下很大的隱患。


    “無妨。”蕭承鈞抬手,打斷了這火急火燎的勸告,既然父後要他娶樓z,自然有他的道理,況且旨意已下,多說無益。


    高義第二天就去了一趟京外的莊子,帶回了兩個麵色冷峻的男子。


    “這是雲七與雲八,雲七善治外傷,雲八善探消息。”高義指著跪在地上的兩個黑衣人道,這是老國公爺留給孫子的幽雲十六衛中的兩人。


    樓z點了點頭,這十六個死士是祖父手中的精兵,連父親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平日他也舍不得動用,“叫你二人前來,是以防萬一,不到萬不得已不準出手。”


    下旨那一天已經是八月十七,婚禮卻定在九月初二,不知道欽天監怎麽算的,竟然把日子定的這般近,安國公府這些天忙得人仰馬翻。而世子住的朱雀堂卻是冷冷清清,甚至是守衛森嚴的。


    樓z有了雲七治傷,外傷在漸漸好轉,隻是時日太短,怕是等到大典之日也隻能養好三成而已。安國公夫人魏氏自打那日得了教訓,再沒有來招惹過樓z,反倒是每日都派人送些人參、鹿茸之類的補藥,樓z這些天忙著打探消息,暫時還沒功夫搭理她。


    “世子,”高義走進來,表情有幾分怪異,“屬下看到既明少爺在翻牆。”


    “趙熹?”側躺在床上看書的樓z挑眉,“把他提進來。”


    沒多久,就聽到一陣清越如金鈴的少年聲音,“你家的侍衛真是越來越粗魯了,真該讓他們跟著我讀兩年書。”


    “我這侍衛不識字,跟著你讀書怕是會辱沒趙解元的名聲。”樓z斜睨了一眼忙著整理衣袍的人,眼中已忍不住染上了笑意。來人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眉目清秀,帶著江南文人特有的書卷氣,“你幾時進京的,怎麽也沒人來遞個信?”


    趙家是官宦世家,趙熹的二伯父便是當朝的左相趙端。按理說勳貴與文官向來是沒什麽交集的,但趙熹這個人很特別,自小讀著聖賢書,長得也一臉斯文,人卻活潑的像個猴子。兒時隨著伯父在京城讀書,偶然間認識了樓z,竟然一見如故,隻要樓z在京中,隔三差五就會跑來找他。


    兩年前回江南去潛心讀書考鄉試,以十四歲的年紀中了解元,趙熹在家排第九,前麵八個堂兄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家中高興非常,由祖父親自給他提前取了表字“既明”。


    “哼,爺爺讓我來考明年的會試,說我在家吵得他頭疼,本想著給你個驚喜,豈料剛進京就聽說你要嫁給太子了!”趙熹一撩衣擺在床邊坐了下來,接過映秋遞過來的杯盞,三兩下喝了個精光,笑道,“多謝姐姐,煩請再給我來一杯。”


    映秋拿帕子掩嘴笑著給他又續了一杯茶。


    趙熹接了杯盞,不喝也不說話,隻是興味盎然地看著床上的人,仿佛在審視這個傷勢過重的人還能活幾天。


    樓z抬了抬下巴,高義和映秋識趣地退了出去。


    “我遞了拜帖,卻被安國公推拒了,”趙熹這才收起幸災樂禍的嘴臉,皺著眉頭道,“他把你軟禁了?”安國公說世子不在府中,他就去了北衙,結果羽林軍左統領將軍說樓z已經好幾天沒去了,這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索性翻牆進了朱雀堂。


    樓z放下手中的書,慢慢換了個姿勢趴著,“算是吧。”


    趙熹看著樓z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你就準備乖乖嫁過去嗎?”他一直不明白安國公為什麽不喜歡樓z,但這麽多年來,也沒見樓z吃什麽虧,怎麽這回就這般輕易地被拿捏住了?


    “我連路都走不得,還能如何?”樓z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嫁到東宮也不錯,起碼不用去打仗了,父親以後見了我還得磕頭呢。”


    “你……”趙熹氣得立時跳了起來,“如今貴妃專寵,太子式微,你以為你嫁到東宮去能有什麽好日子過?若是太子同皇上一般不喜男色,你怎麽辦?”


    樓z靜靜地看著那上躥下跳的人,緩緩地笑了,“趙九,我有你這個朋友,縱使被父親打死也值了。”縱然這種不把皇家放在眼裏的話與趙熹自己的性子有關,但會這般隻為他考慮的,估計也隻有趙熹了。


    “呸,”趙熹啐了他一口,“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些廢話。”


    樓z收起笑容,正色道:“這件事皇上已經下了旨,任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讓皇上收回成命,況且……你可聽說過靖南候的事?”


    “皇上似乎有意要定南候調回京城。”趙熹說到這裏,也禁不住壓低了聲音,他是家族裏不世出的天才,二伯父對他很是器重,才會把這種朝中秘聞告訴他。


    樓z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方道,“我聽說,娶我做太子妃,是皇後的意思。”


    “啊!”趙熹禁不住驚呼出聲,皇後是靖南候的親子,靖南候守東南一帶這麽多年,戰功赫赫,皇上讓他調回京城,實則是要收他的兵權,那麽在這個時候納太子妃,就是對皇後的安撫之意。皇後不趁機為自己家族多爭取利益,反倒要太子娶樓z這個不相幹的人,卻是為何?


    樓z沒有理會趙熹的驚愕,而是問起了另一件事,“左相對太子的印象如何?”


    趙熹眨了眨眼,印象中伯父對太子並沒有什麽過高的評價,太子也一直中規中矩的,不曾主動結交過什麽人,“你覺得太子有問題?”


    樓z哭笑不得地敲了敲趙熹的腦袋,“我遲早有一天被你這張破嘴害死。”太子有問題這種話能是隨便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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