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靖野緊繃著臉,整個人像剛從鹽水裏撈出來一樣,十分嚴肅。


    鄭靖北倒對鄭靖朗態度十分溫和,不過,他也很在乎秦靖野的情緒,時不時地觀察他的反應。秦靖野故作若無其事的睨著宜竹,目光從她頭上的碧玉步搖移到她的玉色襦襖上,再到那條在煌煌燈火下熠熠生輝的豔紅石榴裙上,最後又在她的臉上打個轉兒,她的臉色在因為燈光的照耀(也許是因為喜悅)閃著瑩潤的光澤。那種光澤在無形中逐漸放大,灼痛了秦靖野的眼睛。


    鄭靖朗一邊跟眾人說著話,一邊好整以暇的等著秦靖野做出表態,他的臉上浮起了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神秘笑容。他的神情帶著一種含蓄的挑釁,秦靖野則似乎在盡力克製住情緒。


    眼看氣氛越來越僵硬,鄭靖北隻好再次扮起了和事佬這個角色:“我們要去前麵看百戲,……你們要不要一起來?”其實,他心裏希望的是鄭靖朗最好能離開,宜竹最好能……留下。――這肯定是某人的願望。


    不過事情隻能一半遂了他的願。


    “好!”


    “……好。”


    鄭靖朗和楊宜竹一前一後發出了回應,前者響亮爽快,後者略帶一些遲疑。鄭靖北掩飾的幹笑幾聲,繼續振作精神,擔當調停人。


    眾人一起行走時,鄭靖朗依舊像方才那樣讓小廝把宜竹圍在中間,省得行人衝撞了她。他一路談笑風生,或是說著路過的各家老店的來曆,或是扯些舊年趣事,鄭靖北和宜竹時不時插上幾句,隻有秦靖野整個人遊離在人群之外,他那張桀驁孤冷的麵容與這熱鬧歡樂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三人正說著話,秦靖野突然趁空插入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楊姑娘,你的父母和兄長呢?”


    宜竹頓了頓,微笑作道:“我父母在西市歇息,哥哥走散了。”


    秦靖野抓緊時機又道:“你一定很想找到他們吧?我不介意護送你去。”


    宜竹奇怪地盯著他看了片刻,搖搖頭,俏皮地笑道:“不,我很介意被你護送。”


    秦靖野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跟我說話,似乎很喜歡用‘不’字?”


    宜竹訝然道:“難道我不能說不嗎?”


    秦靖野被噎了一下,隻好道:“不,你當然可以。”


    宜竹狡猾地笑了,攤攤手:“你看,你也用這個字了。”


    秦靖野心有不甘的呼了口氣,他明明還有幾句話沒說透的,如今被她一打岔竟全忘了。不過他倒借著說話的機會,擠到了宜竹身邊,和她並肩而行。


    他一加入,另外三人共談的和諧氣氛立即被打破。宜竹和秦靖野實在沒什麽共同語言。鄭靖朗無奈地朝宜竹笑笑,自覺退到了後邊。四人中隻剩下了鄭靖北獨立支撐僵局。宜竹一邊觀燈一邊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覓著兄姐的身影,她想著再逛一會兒如果還找不見他們,她就自己回去找父母。


    她正這麽想著,隻聽見鄭靖北發出一聲愉快的呼聲,他興致勃勃地指著路邊的一條四五丈長的大粗麻繩道:“咱們來玩牽鉤(拔河)吧?”


    這條長繩兩頭分係小繩數百條。人們分兩隊比賽,中間立大旗為界,震鼓為號,輸的一方付帳。


    其他人不忍拂了鄭靖北的意,紛紛表示讚同。鄭靖北點了點人數,發現他們三個各帶兩個小廝,一共九男一女十人,剛好分為兩隊。秦靖野一馬當先,連同宜竹在內劃拉了五個人在自己這邊,鄭靖北和鄭靖朗等人在另一隊。


    他們兩隊一準備好,提供麻繩的小販開始擊鼓。宜竹這邊,三個小廝在前麵,秦靖野殿後,宜竹正好站在他前麵。他今晚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從比賽一開始,他就不斷尋找讓人無法回答的話題:


    “請問楊姑娘,令堂和你是不是已經打算更換目標了?”


    “……這個不須秦公子操心,我保證她再不會打你的主意,――畢竟我們的眼光一直在提高。”


    “不敢苟同。”


    ……


    “我希望你的目光同你的說話一樣銳利――千萬別被人的表麵給蒙蔽了。”


    “你認為一張高傲而自以為是的麵孔下麵會有一顆謙遜而溫和的心嗎?我認為‘相由心生,言為心聲’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


    他們兩人正在說話,宜竹忽然覺得手中的繩子一緊,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動了幾步,前麵三個小廝臉紅脖子粗的叫嚷著,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回拽,無奈他們已無回天之力。靖北那方的人已經開始提前發出得勝者的笑聲。就在這時,形勢急轉直下,秦靖野忽然開始使力了,宜竹整個人被帶動,腳步連連向後趔趄。雙方陷入了僵持狀態,秦靖野的閑情又來了。他東一句西一句地跟宜竹拉家常,宜竹每每都被他的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她隻好耐著性子禮貌回答。


    她答辯完畢,拔河比賽也結束了。雙方僵持了那麽久,在最後的關鍵時刻還是宜竹他們這方險贏。鄭靖北也不怎麽在意輸贏,他滿麵笑容的付了帳,繼續帶著眾人往前逛。


    忽然一對頗為眼熟的青年男女從宜竹身邊擠過,女的濃妝豔抹,用手帕遮著嘴吃吃地笑著,男的身材挺拔,相貌俊美。這兩人正是宜蘭和章文生!宜竹心裏一凜,急忙出聲呼喚姐姐,無奈人多聲雜,對方正說得投入,根本聽不見她的呼喚。等到宜竹費力分開人群時,對方早已不見了蹤影。


    鄭靖朗很細心地察覺出了她的異樣,他連忙關切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宜竹道:“我好像看見我姐姐了,叫她又聽不見。”


    鄭靖朗讓宜竹簡單形容了一下宜蘭的容貌,然後便吩咐一個青衣小廝前去尋人。他回過頭來溫聲安慰道宜竹,宜竹感激地衝他笑笑。她擔心的並不是這個。她不知道宜蘭什麽時候同章文生搭上了,她之前似乎並沒有異樣,算了,還是等回去再說吧。


    秦靖野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過來,他直接忽略掉鄭靖朗,對鄭靖北和宜竹說道:“走吧,我們去吃夜宵。”從正月十五這天,一直到十七日,長安城的各家店鋪都開了夜市,門前掛著各式燈籠,裏麵亮如白晝。真可謂是家家燈火,處處笙歌。


    鄭靖朗臉上漾著柔和的笑波,伸手指著前麵不遠處的冒著騰騰熱氣的餛飩攤道:“我想請諸位去前麵小攤前吃一碗餛飩,不知你們肯不肯賞臉?”


    宜竹怔了一下,爽快答應,她正好在這裏等宜蘭和鎮伊。鄭靖北和秦靖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鄭靖北頓了頓最後委婉拒絕了。


    鄭靖朗的到來頓時引起了一些食客的驚奇和注目,他錦衣華服,容貌俊逸,說話親切溫和。連坐姿和動作都那麽賞心悅目。就連嗓門敞亮、身材圓滾的老板娘的聲音也不由自主的放柔了許多。宜竹注意到那老板娘給他盛的餛飩多了幾個。兩人相視一笑,埋頭吃了起來。


    秦靖野站得不遠不近的看著兩人,他緊攥著拳頭,劍眉緊蹙,目光犀利而凜冽。他離開又不甘,上前又不願,就這麽糾結無比的杵在那兒,鄭靖北一時不知接什麽話好:“二郎,你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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