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軍人當死於邊野,何須馬革裹屍!”


    這句話閻孝國常說,同時,他也是這麽做的。


    為了救回一個自甘墮落,像婊子一樣的狗屁公主,一個堂堂的三品大員能放棄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尊嚴名譽, 把自己和願意追隨的手下像“豬仔”一樣出賣給一個強盜,一個劫匪,一個逆賊。


    也正因為如此,從答應閻孝國條件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接受閻孝國之後翻臉的準備。


    救回公主之後,隻要那個朝廷還存在一天, 戴平安還有閻孝國, 他們兩人之間總有一天必有生死一戰,


    這跟信用沒有什麽關係,


    是忠誠,


    還有信念。


    但讓戴平安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天還未到來,甚至連公主的麵都沒見到,閻孝國已經命懸一線。


    雖然要守護的是一個陳舊,腐朽且墮落的朝廷,但他和他的那群手下也要比那些嘴裏喊著愛國憂民,卻能在隔河相望的同胞浴血奮戰,拚命抵抗的時候,還能一邊喝著小咖啡,一邊摸著小麻將,優越且精致的傲嬌小市民,


    強過百倍!


    所以就算是身死,也要把屍體搶回來!


    被第三輛馬車撞進去的房屋位於黑水鎮的外圍,也就說拖著電線, 掛著閻孝國的第一輛馬車已經衝出了黑水鎮, 衝進了西邊的大平原。


    或許是車底的輪軸有電線的絞入, 首當其衝的頭車走得並不平穩,時不時左右搖擺著,滾滾的車輪帶起的陣陣黃土更是將拖在後麵地上的閻孝國裹成了一個泥人。


    馬車的兩側也跟隨著不少護衛,也看到了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起伏的閻孝國。之所以沒有及時處理,是因為他們正被一位從後麵追來,揮舞著死神鐮刀的惡魔騎士所追趕和屠殺。


    對,就是屠殺。


    甩掉礙事的黑索和飛爪,鋒利的鉤尖在純血戰馬的屁股劃開一道口子,尖銳的刺痛讓胯下的馬匹猛然加速,而血液流失所帶來的輕鬆感,則將馬匹這種加速的狀態保持了下來。


    有人說七步之內刀快!


    也有人說七步之內槍快,且還準!


    這兩種說法其實都對,都是對自己的臨場反應能力以及對手裏武器的操控性的自信和推定,但到底哪一種說法更正確,隻有事到臨頭,需要抽刀或是拔槍的人自己知道。


    比如說此時此刻,守在馬車外側的那些護衛,


    像衝入馬群的惡虎一般,戴平安倒提著手中的彎鉤追趕了上來,哪怕護衛們早有準備,可槍裏的子彈還是隨著驚慌的內心一樣沒有了準頭。


    馬快,


    刀快,


    反應也快!


    漆黑的彎鉤如同一輪不祥的黑月,


    在血紅的世界裏,


    旋轉,


    纏繞,


    還有舞蹈。


    不管護衛們的槍法怎麽好,他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在對方扣動扳機的前一秒,巧妙地躲開,


    然後揮起手中的彎月,


    像揮起一陣輕風,


    吹過護衛的腦袋,身軀,還有胳膊,


    讓他們在鮮血四濺的慘叫中,


    接二連三的墜落馬鞍。


    “鐺……”


    彎鉤擋住了子彈,


    剛換了一匹土庫曼戰馬的戴平安反手一勾,將第二輛馬車上僅存的,正準備換子彈的車夫削去了一半。


    血水還沒完全噴出去,殘存的軀殼就被疾馳的車輪卷進去,碾成了幾段。失去鞭策的比利時挽馬也放緩了速度,被沉重的馬車拖到了後方。


    武裝護衛的車隊已經被戴平安殺穿,隻剩下第一輛馬車的車夫在打光槍裏的子彈後,在前方拚了命的奔逃著,然後也被一輪飛出來的月亮劃走了腦袋。


    也許是少了黑索的羈絆,這一次,沒出什麽意外。


    這輛車終於被攔了下來,


    天也終於亮了。


    晨曦中,汗水形成的霧氣順著脊背散發了出來,幾匹奔跑過後的比利時挽馬跟翻身下馬的戴平安一樣,大口地喘著粗氣。


    一路的廝殺,


    一路的死眼,


    踩在地上的腳步有些虛浮,但他沒有感到絲毫的疲倦,


    那具一動不動的泥人已經近在眼前。


    兩條腿長時間摩擦著地麵,高大魁梧的身軀硬生生的短了一截,以至於馬車走過的每一段路上都和著血色的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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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開電線,把人翻過來,戴平安用顫抖的手指脫下外套,蓋住了那張什麽都看不出來的臉。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沉甸甸的,


    壓得他心裏難受。


    伴隨著悶雷般低沉的轟響,


    遠處天地交界間,


    一道黑雲翻滾而來。


    “我答應你,隻要我活著,”


    靠著車輪,抓緊時間恢複體力的戴平安,癱坐在閻孝國的屍體旁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一定把會那個婊子,不,臭娘兒們救出來。”


    似乎是聽到了戴平安的誓言,


    靈魂深處,


    那個越走越遠的魁梧身形停住了腳步,


    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來: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戴平安重重的點點頭,然後連滾帶爬地跳了起來。


    在他剛剛靠著休息的車輪上方,鎖死的車門不知何時開了一道縫,一隻拳繭撕裂,都滲出血的大手顫顫巍巍地伸了出來。


    反應過來的戴平安立刻掰開車門,將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特別是兩條長腿被燒得通紅,已經沒有人樣的閻孝國從馬車裏堆積的屍體中扶了起來。


    和後麵那輛馬車不一樣的是,除了滿滿登登的錢袋子,這輛車裏還搭載著五名,不,應該是六名持槍的護衛。


    但在此刻,除了後麵被戴平安用衣服蓋上的那一個,剩下的那五名護衛都已經在這狹窄逼仄的車廂裏被人活活打死。


    “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看著車廂厚實的實木底盤上密密麻麻的槍眼,以及中間位置,硬用拳頭從下到上砸出來的,臉盆大小的缺口,戴平安已經想象出了車廂裏曾經上演的慘烈一幕。


    可他還是想不明白,一個雙腿燒傷,滿是燎泡,已經不能正常站立的人是怎麽做到眼前這一切的。


    “公主救不出來,我死都……”


    推開緊鎖的車門,似乎已經耗幹了身上最後一絲的氣力,此時放鬆下來的閻孝國連說話都費勁。


    戴平安想笑,但最後沒能笑出來,


    “行行行,我會幫你合上眼睛的……”咬著牙,在閻孝國難以忍受的痛哼中把人從屍體堆裏拽了出來,勉強扶到馬上爬著:


    “但如果你今天死在這裏,我就是把人弄出來,也會埋在你棺材底下給你陪葬!”


    “逆賊……”


    半昏半醒間,閻孝國嘴裏還在罵著,戴平安卻再次返回車廂,開始翻找一些有用的東西。


    終於在,裝滿現金的包裹下麵他找到了一個金屬盒子,從裏頭翻出一瓶品相不錯,但看不出年份的加勒比朗姆酒和還有一盒半,加起來也就是六七十發的左輪手槍子彈。


    從屍體上拽出幾把打空了的手槍,一邊裝填好別腰上,一邊翻身上馬,用兩根連在一起的槍腰帶把軟下去的閻孝國綁在自己的身上。


    此時的戴平安心裏在罵娘,


    早知道會遇到今天這個局麵,他就不該為了省下那十幾斤的分量,把從不離身的槍械馬甲留在船上。這下好了,飛簷走壁還沒怎麽學全乎,但命已經快保不住了。


    “早知道……我就該死在車輪底下……不出來。”


    槍腰帶勒到了腰間的傷口,把昏迷過去閻孝國再度疼醒,這一次,他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也看到了大平原西邊那道越滾越近,越滾越粗,滾得已經泛起藍邊的黑雲。


    當你在算計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算計你,而你之所以會被算計,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你不夠別人聰明。


    戴平安就沒有貝克特上校聰明,而眼前這道滾滾襲來的烏雲,也正是那位上校鎮長的真正算計!


    困在醫院的警長,先把藏身在黑水鎮陰影裏的戴平安給引出來;


    拖延時間的假貨,讓自以為聰明的戴平安開始懷疑;


    轉移財產的馬車,營造攜款潛逃的假象,像魚餌一樣把戴平安從黑水鎮這池渾濁的水裏釣出來;


    一網成擒!


    唯一的意外,就是低估了受到刺激的戴平安,結果魚還沒入網,充當魚餌的三輛馬車就被掀翻。


    不過也無所謂,因為魚一旦離了水,想再跳回去可就不那麽容易裏。


    “早知道,嗬嗬……”


    舔了舔嘴邊的酒水,戴平安笑了出來,將剩餘的酒水遞給了閻孝國:


    “要是什麽都能早知道,當初在勞工營地的時候,我就不該吃那幾口幹糧活下來!”


    一道閃電從滾滾雲層裏亮了起來,迎著初升的太陽,晃眼的鋒芒久久不衰。在層層刀光的映射下,泛著藍邊的滾滾烏雲也化成了身著統一製服,圍剿過來的精銳騎兵。


    記得米爾頓少校曾經說過,騎兵隻有在發起衝鋒之前,才會拔出腰間的刀,於是戴平安活動了下酸疼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氣:


    “準備好了嗎?”


    扔掉一滴不剩的酒瓶,閻孝國接過戴平安撿回來的彎鉤,甩了甩,


    “準備好了。”


    “那今天你和我就辛苦一下,多活動活動,咱們兩個……”


    說著話戴平安拽起土庫曼戰馬的韁繩:


    “先殺出去,再救公主?”


    “先殺出去,再救公主!”


    “那我們就……”


    “殺!”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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