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中的氣氛突而有些詭異……


    澹台烈瞧著唐無衣的目光灼人,而視他目光的唐無衣則是心中竄起滋味莫名。


    這人怎麽會來?難道是因為自己自皇宮脫出後一直未曾登門炎王爺府致謝,所以前來問罪嗎?


    唐無衣腦中風雲變幻,所以很快這種莫名的滋味就轉為了驚懼,畢竟與這人在一起,唐無衣總是多災多難的——


    更何況,唐無衣現在還是應該佯裝失憶的時候!


    袖中的手握緊成拳,唐無衣努力定下心神,他用眼光悄咪咪的觀察隨行而來的城守大人與這澹台公子的隨身護衛,卻是發現眾人皆是一臉驚愕。


    這情況可真讓人猜不透!唐無衣琢磨片刻,心中有了定數……


    咽了咽涎水,忍住眉頭抽搐,唐無衣向著澹台烈施禮道:“草民唐無衣,參見澹台大人!”


    誰知城守立馬上前駁斥道:“不得無禮!這可是——”


    “無妨,古城守你退下。”澹台烈抬手,示意城守後退。


    城守一聽澹台烈發話,登時一臉尷尬。他腦袋轉的飛快,思量著澹台烈的意思,隨後悻悻道:“是。”


    遣退城守,澹台烈突兀上前一步,他執起唐無衣的手一臉希冀的熱絡道:“唐公子,你我許久未見,不知你是否還認得我?”


    此話一出,唐無衣更是心悸,這人是什麽意思?


    也不怪唐無衣多心與猜疑,畢竟他這些時日經曆的實在是太多,尤其是淵極宮中對他殺意滿滿,唐無衣難免杯弓蛇影。


    見唐無衣有些慌亂又不說話,澹台烈不免有些失望,再想起今日出宮時傅氏說的唐公子未必已經痊愈,澹台烈的心更沉了。


    “主上,您,咳咳——”瞧見澹台烈一臉失落,竹心輕咳提醒。


    經由竹心這麽一提示,再見被他執著雙手的唐無衣滿臉尷尬,澹台烈恍然,是自己唐突了!


    澹台烈盡量漏出和善笑容,迅速放下唐無衣雙手又道:“是我唐突了,唐公子莫怪。”


    “大人說笑了。”唐無衣連忙搖頭,他像個受驚白兔一般慌忙向後退了一步再次施禮道:“草民早前得了怪病,對之前的事情記得不太清楚,若是沒有認出大人,也是草民的過錯。”


    他為何如此怕自己?澹台烈自然是感受到了唐無衣身上的恐懼,心中疑問不斷。


    場麵一時陷入尷尬,但古城守是個聰明人,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這等玲瓏心思的鋪設台階,澹台烈自然也明白,遂跟著笑道:“古城守說的沒錯,誤會,誤會而已!”


    看到自家主子有了台階下,古城守偷偷擦了把頭上的冷汗,眼珠子飛快的轉了兩圈,古城守便想好了下一步的動作。


    古城守往前一步說道:“公子,之前品香會上的香便是在這家購買的,那可真是萬裏挑一啊!”


    “哦?是嗎!”澹台烈挑眉。


    他主仆二人這麽一來一回,立刻將話題引向了今日的主題,也引向了澹台烈出宮的借口,更是緩解了眾人間的尷尬。


    唐無衣也是聰明人,他見古城守誇讚自家香料便道:“城守大人謬讚了!草民還未謝過大人照顧草民鋪中生意,實在慚愧!”端端的施禮後,唐無衣又朝款款而立的澹台烈恭謹說:“莫非澹台大人今日也是來尋香料的?”


    唐無衣與自己搭話,澹台烈豈能不回?


    他甚至沒考慮自己是否孟浪,立馬點頭道:“是,是是是,還望唐公子為我尋幾味香來。”


    嘶,唐無衣瞧著澹台烈模樣又是深吸一口冷氣,他怎麽都覺著這澹台公子熱情的過分了,看著就像不懷好意!


    但唐無衣是萬萬不能表現出來的!


    他冷靜的想了想,便說:“那繁請大人隨我往內室一會。”唐無衣作邀之後,眾人齊齊邁開了步子……


    幽深的廊簷之下,唐無衣邊走邊沉思起來。


    唐氏香鋪經營幾代,其中售賣的的香料種類趨於繁多,現下鋪中也有作製香用的,更有事先調配好的成香供人選購。


    不過真正好香的人,一般都會選擇購買散香,一則這樣符合所謂香客標準,二則也方便自己調配。


    淵極人好香料,上至帝王貴族,下至百姓平民。例如這位古城守,前幾日便從唐無衣這裏定了一大批散裝香料回去。唐無衣想這古大人既說了品香,帶來的人又是淵極貴族,那這澹台公子斷斷是不會要成香的。


    隻這麽一想,還未走到內室的唐無衣心中就有了決斷。


    走到內室,待小環吱呀一推門,唐無衣伸手邀請道:“不知澹台大人想要什麽香?”


    眾人入內坐定,澹台烈癡癡的看著唐無衣道:“唐公子決定就好,我相信唐公的眼光。”


    唐無衣聽了實在有些無語,轉念一想,莫非這也是試探?


    露出一臉為難表情,唐無衣恭敬道:“大人說笑了,小民眼光怎能匹及大人,不如讓古城守為大人建議,如何?”


    “這——”被拋了皮球的古城守有些猶豫,他隻能躲躲閃閃的觀察著澹台烈的表情。


    澹台烈本就是想接近唐無衣,他又知唐無衣身為世族頗懂製香,遂不依不饒像個賴皮。澹台烈沉聲道:“古城守雖懂香,但到底是個武將粗人,怎比得上唐公子手藝精湛。”


    這一定是在試探!唐無衣更加篤定,他額前都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


    但這人在上他在下,唐無衣又怎麽能拒絕?唐無衣空吞一口氣,隨後正聲道:“多謝大人抬舉,那我便獻醜了!”


    聽得唐無衣答應,澹台烈又是一臉喜悅:“無妨!唐公子親自調製,如何都好!”


    “小環,召人奉些香料上來。”唐無衣雖覺得這澹台公子奇怪至極,還是無奈的吩咐了下去。


    很快,幾名仆從就從門外端著一盤盤木盤進入了房內。


    一個個盛滿了香料的小碟和三尊巴掌大小的小香爐被置放在了房中幾人麵前的桌上。


    唐無衣起身在小環遞來的銅盆中洗了下雙手,拿了香帕擦幹後回到桌前,緩緩道:“獻醜了。”


    “第一味,梅花香。”唐無衣薄唇輕啟,他一手拿起桌上小銅秤,一手拾起小勺開始稱量香料。


    唐無衣邊稱邊解釋道:“沉香七兩二錢,棧香五兩,雞舌香四兩,檀香、麝香各二兩,藿香六錢,零陵香四錢,法製甲香二錢,龍腦香少許。”稱量後的香料被他置放在澹台烈麵前,唐無衣說:“此香製香簡易,隻需上搗羅細末,煉蜜和勻,丸如豆大。”


    說著,唐無衣開始製香,溫熱的蜂蜜被他置入搗碎後的香料中,待可塑後,捏出豆丸。


    澹台烈看得出神,呢喃道:“如何用之?”


    唐無衣笑道:“爇焚即可,本香品配伍奇妙,香氣清雅,含生發之機,妙香一支如沐春風,使人神清氣爽。適宜於書齋琴房、居家靜修。”


    說著他拿出一些早早調好的香丸置入香爐之中,埋後片刻,便有香味飄出。


    澹台烈伸手扇風聞香,隨後道:“清雅端正,果真如此。”


    唐無衣輕笑答:“多謝。第二味,衙香。”


    “沉香、棧香各三兩,檀香、*各一兩,龍腦半錢另研,香成旋入,法製甲香一兩,麝香一錢同另研待香成旋入。”唐無衣再起身稱量,看著澹台烈喜悅表情他心中也莫名喜悅起來。


    唐無衣稱好後點著那些香料又說:“除龍腦外,同搗末入炭皮末、樸硝各一錢,生蜜拌勻,入瓷盒重湯煮十數沸,取出窨七日。”他頓了頓,道:“本品用料考究,配伍嚴謹,既有通經開竅之功,又有安神養性之效。香氣華貴中不失莊嚴,靈動隱於安和之中。”


    “養神?”澹台烈挑眉,“此前梅香也是舒神,唐公子為何如此選擇?”


    此話問得唐無衣一愣,唐無衣捫心自問,遂答:“草民心思大人日夜憂慮,是以——”


    澹台烈還未聽完心中就是一暖,他想唐無衣真是太貼心了,大笑而問:“此香如何用?”


    唐無衣亦是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怔楞了下才說:“作餅爇焚。”


    說著他又選一新香爐,拿出成香埋入其中。幽香嫋嫋,隔在香煙兩麵的唐無衣與澹台烈在朦朧中對視,看得見,又看不見。


    “第三味,宮中香。黃熟香四斤,白附子、茅香各二斤,丁香皮五兩,藿香葉、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結香各四兩,茴香二兩,甘鬆半斤,*一兩另研,棗半斤焙幹。”唐無衣纖指巧動,他緩緩動作,“上為細末,煉蜜和勻,窨月餘,作丸或餅,用時爇焚。”


    將最後一尊香爐拿出,唐無衣置入成香說道:“此香以黃熟香為主導,香韻基調清雅不俗膩,在客廳熏焚一丸,即使在臥室內小憩,也能產生置身香爐前的感受。輔佐香藥多為養生效用,主祛濕寒、通經絡,十分適合體內長久積寒的人群熏焚。淵極雖處大漠包圍,可這些時日無衣亦常覺深寒,想必大人也有同樣苦惱吧?”


    看似隻在說香,卻是一語雙關,唐無衣自覺不能被動,同樣開始試探。


    澹台烈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緩緩道:“淵極有吾在此,無衣日後定能身暖心平。這三味香品果然驚豔,無衣好眼光!”灼熱的看著唐無衣,澹台烈又道:“古城守此次有功,這香深得我心。我予一月讓唐公子備三車成香,一月之後就由古大人帶唐公子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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