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老相傳,上古時代神、仙兩界為爭奪人界而致決戰,聲威煊赫,能量滔天,震碎大地為三域十八方,分割蒼穹為三重九層天。


    勢均力敵的大戰讓神、仙雙方兩敗俱傷、同時衰微,一些參與大戰的神仙人物因故未能破界而歸。萬年之後,三域十八方生活的人類各自尊奉神、仙,自稱為“神明之胄”、“仙家後裔”。


    如果傳說僅僅是傳說,那也罷了。


    神域,又稱神州,因域內有座高不可攀的神山而得名。神山上住著活了無窮歲月的真神,隻有那些修煉成神的人物才有緣參拜,或許能得其指點破開虛空前往神界。此外,天柱峰、斬仙台、鹿陵界......神州大地上神跡處處,就連橫斷神州與炎方的八萬裏大蒼山,也有“上古戰場”、“埋神葬仙”、“不祥死地”的諸多稱謂。


    夜幕深邃,新月如鉤,星漢燦爛,又一個晴朗安寧的夏夜。


    北鬥如勺,無論如何轉動都以勺柄指向亙古以來就不曾移動的北極星,似在昭示著某種大道至理。


    一顆流星劃過北鬥與北極之間,疏忽逝去,沒入西南的天際。不多時,又一顆流星憑空出現在北鬥之下,光華灼灼,橘紅色的光芒照亮一方夜空,竟然迫退新月和群星的光彩,在深邃的天幕中獨放異彩,越演越烈。惜乎,天地有道,宿命難違,極盡璀璨的流星化作一個熾烈燃燒的火球落向大地,墜向西南方的莽莽大蒼山深處。


    山中密林間,天幕的變化被參天古樹的繁茂枝葉遮蔽,一道身披獸皮衣、背負大弓的黑影蹲伏在草叢中,披散的長發,刀刻的麵容,炯炯雙目盯住對麵岩下樹叢的獸穴,雙手牽引陷阱的拉索一動不動,苦苦等待守候多時的獵物出現。


    “撲棱棱”,棲息在古樹上的鴉雀驚飛,啼鳴不斷。


    獵手悚然扭頭上看,一團火球從天而降,在其瞳孔中越來越大,刹那間砸在參天古樹繁茂的枝幹上,“喀喇喇......”火焰崩飛,枝折葉燒,空氣炙熱。獵手反應甚快,舍了手中陷阱套索,不向後躲反向火球來勢迎上,身影閃動,避在四人也難合抱的古樹後。


    參天古樹蒼勁有力,火球砸落之勢稍緩,反彈向山崖,轟隆作響的滾動了七八丈遠,抖落無數火焰,惹燃一大片草木後堪堪在懸崖邊停下。


    古樹枝葉和草木劈啪燃燒,火球化作約六尺長、三尺高的“蠶蛹”靜靜矗立,被火光照亮,烈火燒灼的灰黑色中隱隱有斑駁的銀色閃爍。


    獵手避開燃燒的古樹,蹲伏半晌,見那蠶蛹並無動靜,撿起一杆長矛掃開一片燃燒的草木,謹慎向前,距離“蠶蛹”丈許停下,喉間咕隆聲響,嘀咕:“天降隕星,不是玄鐵,竟似蠶蛹?莫非是傳說中的天蠶?”


    試探著,獵手向蠶蛹伸出長矛,又覺不妥,乃默運玄功,額上詭異的出現一個血紅色“奴”字符文,忽明忽暗。他臉上顯出痛苦之色,深吸一口氣,小心運轉少許功力,符文禁製稍緩,銳利的矛尖泛著淡淡的光華輕輕碰觸蠶蛹殼體。


    “叮!”金鐵接觸的輕響中,殼體掉落更多的黑灰,露出大片的銀色,折射出周遭草木的橘黃火光。


    “劈啪.......”懸崖邊沒有多少草木,山火向另一邊席卷,火光、濃煙衝天,那棵參天古樹陷入其中,如同一把巨大的火炬,標示著流星隕落之所在。


    獵手暗忖,此間雖人跡罕至,卻偶有獵人、修士和亡命的逃奴出現。天降隕星,是禍是福暫且不管,說不得是一場造化,須知隕星中或有珍貴的玄鐵!何況是更加奇異的、形似蠶蛹的東西?必然引得目睹星落者追索!


    知曉那蠶蛹是金鐵殼體,獵手反轉長矛用木柄敲擊,咚咚聲起,正如獵手所料,更大片的黑灰脫落,銀色的“天蠶”露出原形。


    天降之物玄奧莫測,獵手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雖擔心有人來此,卻也隻能靜待變化。


    “吱吱吱......”天蠶殼體裂開一道縫,縫中有溫和淡黃的光華瀉出,獵手警覺後退,眨眼間,縫隙越來越大,“滑”開齊齊整整的一大塊,暖黃的光芒照亮殼內景象,竟是......竟躺著一個赤裸的男嬰!


    嬰孩應該不足一歲,仰躺在一張小小的軟榻上,白生生、胖乎乎的臉蛋,黑閃閃的大眼,嘴裏還含著一個奇怪的東西。看到接近的獵手,嬰孩胖乎乎的小手伸出,“赫赫”笑了,口中物事掉落,嬰孩眉眼一皺,眉頭一擰,眼看要哭!獵手丟下長矛,忘乎所以的伸手托住掉落的那物事,塞回嬰孩嘴裏。


    “嘿嘿!“嬰孩眨巴著黑閃閃的大眼又露出笑臉。


    半生征戰、獵殺,殺戮到麻木的獵手心靈顫抖,竟然一陣恍惚,仿佛回到八年前的奚國中大夫府邸,新生的嬰孩在呱呱啼哭,府外卻傳來陣陣戰鼓聲......國破、家亡,今日的他孤苦伶仃,屈辱為奴。


    天意啊,究竟有何昭示?


    一股暖流在心間流淌、浸潤。老天,天降隕星竟是天蠶,天蠶中竟是一個嬰孩!老天奪走了一個孩子,卻又如此這般還來一個孩子!


    思緒湧動,心神蕩漾的獵手突覺無形的場域降臨,似在探察此地。


    仙罡外放的高手!人未到,場域先至,來者不善。


    “誰!?”厲喝,回頭,轉身,長矛在手,真氣流轉,額上血紅色的奴字明暗不定,痛苦的麵龐扭曲猙獰。


    “嘖嘖.......”陰笑聲起,一道黑影衝破火焰和濃煙浮在離地三尺的半空中,腳下踩著陰陽羅盤在三丈外停下。“沒想到竟然有披發人捷足先登,嘖嘖......天降隕星竟是個嬰孩兒,那誰家的獵奴,你可以走了,天之子何等尊貴,豈容爾等玷汙!”


    來者是位中年男修,身著青色錦緞長袍,背負長劍。峨冠博帶,衣袂飄飄,麵孔白皙,三綹長須隨風微動,如非雙目毫無顧忌的閃動貪婪之光,還真有仙家風範,道貌岸然。


    “哼!”獵手手中長矛隱現光華,倏然飛出,“鏘”的紮入來人身前一尺處岩石,竟然沒入大半。飛擲長矛的同時,他反手摘下身背長弓,長臂舒張,引弓搭箭,遙指來人。


    中年男修麵色一變,腳下羅盤飄忽不定,鎖定此處的場域更強。隻見他嘴唇輕動,背後古樸長劍緩緩出鞘,綻放萬道光華,懸在其頭頂尺許處,轉眼幻化出三柄長劍,也是遙指對手。


    披發、額上的奴字符文,二者早證明獵手的身份。當世,奴隸地位低如草芥,命如螻蟻,膽敢衝撞修士,那是找死!可......眼前的奴隸不一般,在仙門高手的場域中運動自如,飛矛可穿石裂碑,威力強絕,更可怖的是,這奴隸竟然舍長矛而就長弓!


    他是誰?周遭諸侯國、神仙宗派中可有此等人物?又為何淪為奴隸?唯一的答案是——戰俘!此處最近的是姬國,那多半就是姬國的戰俘奴隸!


    獵手額上奴字符文紅光閃動,麵容痛苦扭曲卻是戰意盎然,無形的氣息波動著與仙術場域碰撞。曾經,他也如眼前修士一般視奴隸為無物,而今,身為奴隸的他方知為奴之悲慘,深恨天道不公!八年前的他還是奚國第一神射手,名震諸侯的戰將;今日,手中長弓定要挑戰天道,為尊嚴而戰!


    “找死!”中年修士覺出對手戰意影響到場域,放棄對峙,驀然發動,三柄長劍閃電般飛出。


    “幻術,小道!”獵手心神凝重卻輕聲嗤笑,保持身形沉穩、呼吸均勻,右手一鬆,“嘣”的一聲悶響,一箭飛射,正中一柄長劍,金鐵交擊,火花四濺,長劍倒飛,幻劍泯滅。


    場域無用,幻劍被破,中年修士機變非常,場域收起化作護身罡氣,腳下羅盤迅疾向後飄飛。


    “嘣!”獵手身手敏捷,又是一箭射出。長箭追及修士後背,卻被護身罡氣所阻,無力掉落。


    眨眼間,修士身影就要沒入煙火之中。


    獵手悶哼一聲,額上紅光熾盛,雙目通紅,麵容更加扭曲,右手五指對空戟張幻變,凝成一道猶如實質的真氣長箭。他引弓搭箭,就要射出,耳畔突有一聲歎息,“罷了,天意如此,何苦損了本源。”


    “誰?!”獵手引弓警戒,卻也沒有對遁走的修士射出。


    懸崖邊、天蠶殼體前,突兀的出現一道籠罩在清光波動中的人影,波動漸消,顯出一位黃衣皓首的矍鑠老者,旁若無人的俯身抱起軟榻上的嬰孩,口中“哦哦”,雙目慈祥凝視,清光盈動的手指輕輕拿捏孩兒的身體筋骨。


    臨近大蒼山的各諸侯國早年就有傳說,大蒼山最深處的雪峰下某處密地有兩位仙老,偶有出手幫助遇難的獵手和逃奴。當年國破家亡時,獵手也想逃進大蒼山尋找仙老托庇,不曾想落入姬國陷阱。八年了,莽莽大山,仙蹤難覓,今日因緣際會得以相見,卻已身種奴字道紋,無法擺脫。


    獵手覺出老者意在嬰孩,並無惡意,乃散去真氣長箭,垂下長弓,欠身行禮道:“長弓堯拜見仙老。”


    “唔唔,乖孩兒。”懷抱嬰孩,慈祥老者輕聲哄過孩子才轉向獵手說道:“天意昭昭,流星子降臨,當世必有大變,正應吾百年前卦算。長弓堯,孩兒你帶走,此天降之物由我收著,五年後,孩兒當在此為我徒。”


    嬰孩保持被環抱的姿態憑空浮動,穩穩的落入獵手懷中。


    手指接觸嬰孩細膩溫軟的肌膚,感覺到溫熱的氣息,聞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兒,意識到這個孩兒將成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獵手手足無措,不由得摟緊嬰孩一陣發怔。


    清光波動,景象扭曲,老者、天蠶殼體憑空消失,獵手耳畔響起老者的聲音:“吾名桐風英,你好生撫養孩兒,有何本事盡管教他,記住,五年後此地再見!”


    流星墜落、山火熊熊,引來無數好奇之人,隻見過火之地和燒焦的古樹,並無隕星玄鐵。數月後,隨著山火熄滅,人們的探索之心也漸漸磨滅。


    深山洞穴中,獸油草芯燈下,嬰孩含著奶嘴躺在獸皮褥子中安然入夢,長弓堯用粗大的手指撚著骨針麻線縫製獸皮衣。


    起伏山嶺間,獵手背負嬰孩追趕獵物,風聲呼呼,嬰孩睜大黑亮的雙眼好奇打量,咧嘴微笑。


    野牛、獨角岩羊、雲豹、斑斕猛虎、大熊、鴉雀、鴻鵠,各種獸穴、鳥巢都被持矛背弓的獵手光顧,卻隻是帶走些許獸奶和幾個鳥蛋。


    洞穴外,獸皮作紙,獸血為墨,手指為筆。父親教,孩兒學,一筆一劃認真嚴謹。


    河邊,粗獷的漢子精心熬製靈草魚湯,目光不時掃過水麵那個起伏的小腦袋。岸邊大石上,獸皮衣旁擱著孩兒最喜歡的玩具——小骨矛和小角弓。


    山外,三株大樹下的小村中,一群披發孩童嬉笑遊戲,向主家交卸獵物的長弓堯總是駐足遠處,任由孩兒與夥伴玩耍,滄桑堅毅的臉上帶著微笑凝視那穿著獸皮的小身影,直至天色昏暗才牽著孩兒的小手回山。


    雲,這是長弓堯給孩兒的名,因為孩子是從天而降的流星子,是長弓堯心中從雲端落下的天賜珍寶。長弓,亡國之人淪為獵奴,沒有資格也無臉麵使用祖先的姓氏,隻可用背負的長弓替代。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孩兒漸漸長大,長弓堯的臉上又添滄桑,鬢發灰白,更多了刻意掩藏的憂愁——當初走了一個仙門修士!


    快五年了,意料中的敵蹤並未出現,以常理揣度,就算長弓堯經常更換宿處,就算大蒼山莽莽蒼蒼、廣大無邊,也不至於讓仙門中人束手無策,總會有人進山打探尋找,為何不見?意外,即不正常,也就潛藏著莫大的危機!


    快五年了,長弓堯與孩兒血肉相連,情感交融。山中艱苦,父子之情比之尋常人家更深、更厚、更堅!仙老有五年之約,仙老預言孩兒將應天變,可......那天道更替、世道變革是一條何等艱險的道路?!思之茫然,繼而悚然,寧肯忘卻胸中憤懣,甘願為奴一生,也舍不得讓孩兒去走!


    這一夜,群星伴月。


    長弓堯用樹扒拖著一頭黑熊的屍身回來,遠遠就看到火光閃動,聞到一股烤肉香味。山中生活艱辛,不到六歲的孩兒已然懂事,學會燒製獸肉,等待晚歸的父親回家了。他心中一暖,回頭看看樹扒上那頭五百斤重的通靈黑熊,心道:明天出山,應該給孩兒換一些書冊玩具。


    長弓雲比尋常孩童高大壯實,臉上卻有相同的稚氣和驚喜:“爹,你回來了,哇,好大一頭黑熊,想必通靈了。”


    “不錯。”長弓堯一語雙關,肯定孩子的判斷,表揚孩子的作為。他把樹扒放下,旋即被洞居前的烤肉火塘吸引了目光,他手指圍成火塘的一塊大卵石,問:“雲兒,那卵石可是你搬回來的?”


    “嗯。”長弓雲不以為意,抽出小刀割下烤肉遞給父親。


    洞居在半山腰,卵石在百丈下的山穀溪邊,粗看足有百斤!也是,孩子從小吃獸奶、喝獸血,之後也沒少吃靈禽蛋、靈獸肉,稍大一點就以骨矛、角弓為玩具,四歲開始修煉奚家祖傳《奔雷術》,體格都比尋常孩子高大,力量當然也就大了不知多少!


    “不急,你先等等,拿陶缶來。”長弓堯擋開烤肉,拔出利刃,運轉奔雷術玄功刺破黑熊頸下毛皮,黑血泉湧,淌進雲兒端來的陶缶中。靈獸血肉最是珍貴,這通靈黑熊的血蘊藏天地精華和本身元氣,對修煉之人大有裨益,對尋常人也是大補之物,遠比熊掌好處更多。


    擊殺通靈黑熊,還要保持其血活絡,長弓堯不惜損耗真元凝聚三道氣箭才成。


    父子倆人配合默契,接完熊血又摘取熊膽、斬下熊掌、再剝下熊皮,這才喝熊血、吃烤肉,俱都滿臉通紅,雙目神光灼灼,連哈出的氣息都似乎帶著一股有形的靈氣。


    吃罷,懂事的孩童收拾殘局,難為情的說:“爹,我今天......把角弓拉斷了。”


    “哦,無妨,明天我帶你出山看看。”


    長弓堯看到火塘大卵石,對孩兒拉斷百斤角弓一事已不覺驚奇,他想的是明天帶孩子好好出山看一看,轉一轉,玩一玩,而後就得去見仙老桐風英了。孩子卻以為明天出山是尋找合手的角弓,哦,角弓已然不經用,若非臂長不夠,就該用大弓了。


    “好啊好啊,我都幾個月沒出山去和大猛、二壯、小石頭他們玩了,還有鼻涕蟲,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吃到他從主家帶回來的糕點。還有,小石頭說想跟爹學射箭,爹,你能教教他嗎?還有大猛,他應該能騎馬了,他說過會教我的......”


    孩子興奮的想象著、絮叨著,長弓堯“嗯嗯”有聲,心底卻又湧起一股子愛惜不舍之情來。


    愛惜歸愛惜,不舍歸不舍,他不能被自己的情緒左右,影響孩兒的未來。孩兒會長大,會有許多朋友,應該有如花美眷和自己的孩兒,還應該......他終究不能在山中陪爹爹一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破道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自由與榮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自由與榮耀並收藏破道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