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奇怪的是,蕭丞的手指沒並有用力,眼中也無殺伐決斷的意味。錦一還沒有讀懂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下一刻便被他攬入了懷中。


    盡管這個擁抱來得毫無預兆可言,可他的動作難得溫柔,輕得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嗬護著一個易碎的琉璃夢。


    和之前那些羞於啟齒的事比起來,這簡直稱得上是客氣守禮的了。


    隻是錦一還處於震驚狀態,沒有做任何的掙紮,腦袋就這麽被蕭丞的一隻手扣著,耳朵也順勢貼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煩囂和擾攘都被隔絕在外,整個天地間隻餘下他那跳得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人的神經,清晰得反倒不太真實。


    她定了定神,縮在衣袖裏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腦仁兒也恢複了清明。正欲推開蕭丞,卻感覺他的手也一寸一寸的,從她的袖中探了進來,而後用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拳頭。


    於是,單薄得甚至有些許透風的衣袖裏,是兩人相握的手。


    明明他的手冷得刺骨,可錦一的手心還是在止不住地冒汗。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卻被他握得更牢了。


    隻是從來都是拉著別人一同下地獄的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好心了,竟沒有把她的手拽出來,讓她和他一起吹冷風。


    這算不算也是一種遷就?


    “……”這個荒謬的念頭無端地從錦一的腦子裏冒了出來,都還未來得及細想,她便趕緊打住了,忍不住在心底發笑。


    都怪這夜晚太醉人,又或者是因為這凍人的鬼天氣,凍得人都有些神智不清了,她竟又開始自作多情起來了。


    不消多想都知道,蕭丞素來最討厭麻煩,也不會做勞而無功的事,所以更不可能還有閑情去遷就她什麽。


    既然如此,那又該如何解釋他這的古怪行徑呢。反常的情緒全都從他的一舉一動中透露出來了,好似在害怕什麽。


    然而恐怕在死亡麵前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人,試問這世間還能有什麽東西會讓他感到畏懼?


    錦一就這樣在心底不斷地提出疑問,然後再不斷地自我否認,到頭來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所以然都沒有想出來。


    正當她還在思緒遊轉之際,卻又聽得蕭丞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這萬籟俱寂的長巷中顯得分外高渺,恍若流布在虛空的梵音。


    錦一打起精神來,豎起耳朵,用心地聽他說的話。誰知他僅僅是叫了一聲“錦一”,就再無下文了。


    大抵是兩人之間空白了太久,想要說的話又太紛繁蕪雜,一時間竟連蕭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應該說些什麽,又該從何說起。


    夜色從四麵八方湧來,他的下頜虛抵在錦一的頭頂,望著前方被燈火暈成金色的路,又想起剛才自己掐著的纖細頸項。


    似乎不管對於誰而言,想要殺她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仿佛不用力氣就能將她的脖子折斷似的,比天邊那彎月亮還要脆弱。


    這是蕭丞平生第一次嚐到束手無策的滋味,並不好受,隻覺得整顆心都被浸在溫甜的煩悶中,唯有抱著她才能讓人平和一些。


    原本他以為,與其成天擔心她的安危,倒不如把她拴在自己的身邊來得安全。可如今才知道,就算他能護她安好,不受侵擾,卻也不願拿她去冒險。


    蕭丞輕歎了一聲,不知該從何說起,便索性全都不說了,所有的愁緒都隻化為了一句“你可真是不讓人省心”。


    隻是,他的話就像一陣風,從錦一的耳邊掠過,什麽都沒有留下。


    她隻感受得到他的胸腔震動,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又被莫名其妙地嫌棄了一番。


    “……”


    雖然錦一一肚子的苦水,但是如果她真做錯了什麽,她一定會認認真真改正的。畢竟事關重大,不再隻是她一個人的事了。


    可她深刻自省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又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隻好悶悶地問道:“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麽?”


    還是說她今兒又撞了什麽邪,要不然為什麽不管做得好與不好,都會有人不滿意。


    蕭丞眼眸低垂,輕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賅道:“罄竹難書。”


    “……”錦一原本都已做好了挨頓罵的準備了,誰知竟然就等到這麽幾個字的回答,而且還不太認真。


    這讓她在鬆口氣的同時又不禁心中一惱。敢情她這又是被戲弄了?


    錦一抬頭瞪了蕭丞一眼,正想找他問個清楚,卻感覺到他的手一鬆,而後被他放開了。


    她整個人又自由了,而蕭丞也再無異樣,神色如常地繼續走他的路。


    “……”這……這就完事了?撩了火又不給滅,真真是這世上最可惡的事,沒有之一。


    錦一沒地兒撒氣,隻好用腳踢著雪,覺得自己要是這會兒追上去的話,指不定又會被他變著法子羞辱呢,於是先站在原地冷靜了片刻,等身心都達到最佳狀態後才挪步子。


    結果還沒走兩步呢,她又覺得哪裏怪怪的,便停了下來,攤開手掌,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握成拳頭的手裏不知什麽時候被塞了一把短刀。


    不過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刀。至少光從外表上看,這把刀算不上什麽佳品,甚至有些其貌不揚。


    好在對於一個沒怎麽見識過的人來說,錦一還是興趣濃厚的,既新奇又小心地把刀從刀鞘裏拔了出來,裏裏外外都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


    在這悄無聲息的雪夜,似乎還能聽見刀出鞘的聲音,幹脆而利落。刀身在月光下泛著鐵質的冷光,刀刃鋒利得仿佛翻轉間反射出的刀光都能殺人似的。


    雖然刀劍之類的兵器,錦一一般都是敬而遠之,並沒有什麽機會能像現在這樣近距離欣賞,知道的也不多,所以看得連連發出驚歎聲。可就算她不怎麽懂,也能看得出,這短刀至少比它看上去要厲害得多。


    就這麽出神地看了一會兒,錦一突然想起了正事,抬頭一看,蕭丞早就走得老遠了,這令她啼笑皆非。


    上一回在寺廟也是這樣,留下一荷包的銀子就走了。他這人怎麽這麽喜歡偷偷給人塞東西呢……光明正大地給不行麽。


    不過給她這麽一把刀又是作甚,防身用麽?那他的血恐怕會用來給這把刀開葷吧。


    一思及此,錦一兀自笑了笑,望著那道孤傲的背影,又不太笑得出來了,陷入了沉思中。


    她想了想蕭丞的用意,又想了想自己,忽然覺得遮擋在眼前的迷霧在逐漸散去,一些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似乎也清晰了起來。


    唔,就讓她再自作多情這最後一次吧。


    她把刀放回刀鞘裏,緊握在了手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拔腿就去追已走遠的蕭丞。


    在還差幾步就追上的時候,錦一緩了下來,背在身後的雙手絞作一團,盡力保持著平穩的心態,就隔著這樣的距離問道:“奴才又不會武功,廠公送我刀做什麽?”


    “你立了功,理應受賞。”蕭丞乜了她一眼,像是她問了一個很多餘的問題似的,“這個理由夠了麽?”


    “哦……”大晚上的,在風中等那麽久,原來就是為了親自給她送賞啊,真是盡心盡力。


    錦一點了幾下頭,暫且相信了他的話,又繼續追問道:“可這刀奴才拿著也沒什麽用處,有些太暴殄天物了,廠公能換別的賞麽?”


    “怎麽。”蕭丞輕笑了一聲,不以為意,“難道薛公公剛才不害怕麽?”


    剛才?他是指被掐住脖子那一下麽。錦一好好想了想,然後誠實地點了點頭,回答道:“怕。”


    在發生的當下,因為是意外多於害怕,倒還沒覺得有什麽。可現在回想起來,的確還是有些後怕的。


    如果把他換作別人,那她肯定已經一命嗚呼了吧。


    又是預料之中的答案,蕭丞神色沒多大變化,意態從容,語淺而意深,道:“既然怕,那就好好練練該如何出刀。”


    話中的熟悉感讓錦一微微一怔。


    以前她不想練武的時候,他好像也是這麽說的吧。


    她又是怎麽回答的呢。應該無非就是“有你在,我怕什麽”之類的話吧,說完之後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偷懶去了。


    不知道現在這句話還管不管用。


    走在後麵的錦一突然朝前跨了一大步,橫在了蕭丞的麵前,擋住了去路,仰著頭問著他:“你這是在擔心我受傷,對麽?”


    蕭丞被迫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她,還未來得及褪去的笑意也停在了嘴角,可遲遲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熾熱,似乎想要看進人的心裏去。


    這讓錦一更緊張,呼吸急促,掌心裏也滿是汗,仿佛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卻仍直視著他的雙眼,“其實你沒想過要害我的,對麽?你也還拿我當朋友的,對麽?”


    人生中難熬的事還有那麽多,錦一不想再為難自己了。


    如果他還和從前一樣不善言辭,那麽所有的話都由她來說。不去問兩年前他為什麽不來找她,也不去想以後會變成什麽樣,活在當下便好。


    隻要他還是在乎她的,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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